夜,越來越深,伴著寒霜,刺人心骨。


    山林中的樹木在寒風的吹刮之下發出“唿唿”的聲音,聽到耳裏,心生驚悚,此時的方瑾卻沒有心思留意這些,腳下的步子在山林中快速地穿梭,一刻也不敢停,連迴頭張望也沒有,腳上一陣火辣辣的,應是被腳下的灌木叢劃傷了。


    她的眼睛看著遠方,隻要逃得出去,就能迴到帝京,就能見到姑姑,就能見到真兒,逃,無論如何她不能被唿延讚挾持到胡國。


    這個信念的支持讓她不敢有所鬆懈,現在已是己巳年的開春了,離帝京越來越遠,若再不逃,到了胡國隻怕更難逃,抹了把汗水,提著裙擺狂奔在山林裏。


    想到那天被他綁著從山坡上滑下,皇帝的那一箭刺中了唿延讚的肩膀,本以為唿延讚受傷了就能逃,所以在下坡時她努力地想要掙開繩索,趁著那個男人正在處理傷口。


    她的手恰好在滑下之時撿到了一根掉落的箭,不顧箭頭劃破了皮膚,一個勁兒地將那繩索割斷,就在此時大批的人馬趕來接應,她的眼睛當時都瞪大了,說著胡語,可見是胡國之人。


    唿延讚受傷的肩膀已經包紮完畢,迴頭看到她的動作,嘲弄地道,“方瑾,別以為你的小動作我看不到,你想逃?得看我給不給機會你?現在上馬。”


    她立時被他拖上了馬,“唿延讚,你不是憎恨我嗎?現在有本事你殺了我啊,意圖帶我迴胡國,原來你這麽愛我,一刻也都離不開?”她的眼裏同樣也是嘲弄的,背著的手中的箭頭被奪,她被壓在馬上朝前奔進。


    “想死?我還不樂意呢,等我的大軍攻入帝京,我要你生不如死。”唿延讚惡聲惡氣地道。


    她立刻啐了一口口水到他的臉上,然後一臉的嘲笑。


    他抹去臉上的口水,雙眼變得陰鷙,雙手掐緊她被箭頭劃傷的手腕,一股鑽心的疼痛傳來,她似沒有感覺到,臉上的嘲笑更甚,“沒想到胡國的皇子是這樣迷戀我方瑾,哈哈……攻入帝京……”笑容一收,挑釁外加不屑地道:“你有這本事嗎?”


    唿延讚看到這女人那欠揍的表情,染著她血跡的手掐住她的脖子,狠狠地掐,她頓時缺氣,臉上漲成了紫紅色,但那嘲笑更甚,一副你終於暴露出本性來的表情。


    那一刻,她以為真的是死定了,迴想這一生,說她是華國皇宮最放浪形骸的宮女也不為過,其他宮女在背後的議論她都聽在耳裏。


    “你聽說了嗎?尚儀局的女史方瑾最近又有新情人了?”


    “是誰?雖說尚儀局的宮女最會勾引人,可她的情人卻是三五日就換一個,比她換衣服的速度還快。”


    “嗬嗬,聽說是……”


    “盧尚儀不問不管嗎?任由她亂來?”


    “她的後台你不知道嗎?盧尚儀敢管嗎?那位總管事大人誰得罪得起?一品妃看到她都要繞道走……”


    想到這裏,她愧疚一笑,難為真兒為她擔下了那麽多事情,自從女兒死後,她已經看不到生活中的希望了,活一天不過是行屍走肉,所以為了真兒她可以兩肋插刀,萬死不辭,這也是一個女人的友誼。


    在這短短的二十多年歲月裏,她到底有過多少個情人?她自己也數不清了,那些人貪她的美色,她也貪他們帶來的激情,這樣她感覺到生活不全是黑白色的,最後更是填補內心空虛的惟一做法。


    死了也好,她就能到黃泉中去見她的女兒,她可憐的來不及長大的女兒,手中握緊的拳頭鬆了開來,她靜靜地等待死亡的到來。


    唿延讚的手一鬆,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想死?我偏不成全你,方瑾,你的苦日子還在後頭呢,我要讓你後悔來招惹我。”


    前一刻她以為必死無疑,放棄了生的希望,但現在能唿吸了,她又迫不及待地唿吸著新鮮的空氣,拚命地平息腔腔中的疼痛,身後那緊繃的身體告訴她,他真的不會輕易放過她。


    後悔招惹他嗎?


    她在黑夜裏的眼睛格外的明亮,不,她這一生除了姑姑之外,就隻有真兒是惟一的朋友,反正都是破罐子了,再摔幾下又有何妨?無外乎就是再多幾個碎片?


    唿延讚,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她笑得蒼涼而不屑地看著他,她,方瑾能受得了世上最大的福氣,也忍得了他嘴裏所謂的苦日子。


    那一夜,在華國士兵的追擊下硬是被他拖到了胡國大軍的陣營。


    接下來的戰役,唿延讚對華國的熟悉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與華軍相比的,兩方交戰,很快就節節敗退,可惡的是這個男人即使就要成為喪家之犬,仍不放過她,誓要挾持她迴胡國。


    一退再退,從這山林出去,漸漸是華胡邊界,唿延讚帶著少量親兵走了這一條道迴國,而沒有與目標明顯的大軍從另一個方向迴去,可見此人貪生怕死又陰險,既然死不了,那就要想辦法逃生,她方瑾也是深知好死不如賴活著的道理。


    此時方瑾連喘一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抓緊身上的皮毛,這還是從唿延讚那兒拿來的,雙手凍得通紅,自從進宮以後,她何曾受過這份罪?更別提後來真兒當上了總管事後,她的吃穿住與盧尚儀是不相上下的,已經多年沒有體會到缺衣少食的滋味。


    突然,前路有數道陰影擋住她的去路,馬上之人在夜色中嘴角嘲笑地看著她,她的步子一收,戒備地看著眼前的這群人,該死的,怎麽會是唿延讚?她不是在他的食物裏下了藥嗎?


    “逃,怎麽不逃了?方瑾,你以為我會放你迴華國嗎?”唿延讚笑得陰森地看著她,手中的馬鞭指往她的方向一甩,卷著她就拉向他,一把掐住她的咽喉。


    方瑾看著他朦朦朧朧的身影,冷冷一笑,“唿延讚,你當我是傻子嗎?原來你是有心設局給我鑽。”沒想到他居然耍著她玩?


    “皇子,我們要快點走,現在還沒出華國的境內,他們隨時有可能會知道我們沒有跟著大軍撤退,而是另辟蹊徑迴去那就糟了。”


    “唿延讚,你放了我,老娘才不跟你去你那個什麽鳥不拉屎的胡國,聽到沒有……”方瑾罵道,若是能激得他一刀就將她結果了,那也比到胡國去強。


    唿延讚沒有再說話,押著方瑾在馬上乘著寒風往前行,要盡快迴到王庭。就連方瑾的放聲叫罵,他也隻是額冒青筋的不予理會。


    那位華國年輕的皇帝並沒有親自追擊,這是不幸中的萬幸,與他交手他一直沒得過好處。但從這裏就可以折射出華國大軍應該就在邊境枕戈待勞,原本想要啄雁現在反遭雁啄,這種心情不足以為外人道,也是他死都不會放過方瑾的原因所在,這個女人破壞了他的計劃,讓他損兵折將。


    一迴到那臨時搭起來帳篷處時,他將她一把甩到了鋪著虎皮的軟榻上,她被摔得頭暈腦脹,顧不上其他,慢慢地想要爬起來。


    唿延讚卻是在這個時候再度將她一摔,她的身子瞬間摔迴虎皮之上,頭腦一陣七葷八素的,而他的臉卻放大在她麵前。


    方瑾感覺到他的唿息噴在她的頸項上,眼裏的諷意更深,他那粗魯的動作讓她越來越厭惡,這隻禽獸,她突然曲起膝蓋在他的股間重重一踢,看到他張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捂著痛處。


    她伸手撩撥了一下鬢邊的秀發,諷道:“你以為我還樂意陪你在床上快活?你把我方瑾當成了什麽?”


    唿延讚一臉怒氣地一把抓起她的頭發,她居然踢他?看著她那不服輸的眼睛,“你可得搞清楚,當初是你首先爬上我的床的,你問我當你是什麽?按你們華國的話說就是當你是妓子,聽明白了嗎?”滿臉的不屑。


    方瑾的頭皮很疼,臉上卻是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讓唿延讚的麵容繃得更緊,他說了這樣侮辱她的話,她還能笑得出來?心裏一失衡,他一把抓著方瑾的頭往地上撞去,“笑,我讓你笑……”


    方瑾的頭頓時烏青一片,繼而流血,這唿延讚的身材雄壯高大,但不代表她會怕了他,現在他盛怒,正中她的下懷,腳往後一屈,柔韌性好的身子可以做任何高難度的動作,再度襲擊了他脆弱的部位,鑽心的疼痛逼得唿延讚再次將方瑾放開,兇惡地瞪著她那流血譏笑的麵龐,這個該死的女人,他剛才應將她的腿折斷,看她還笑不笑得出?


    “你當我是妓子?可我沒當你是大爺,不就是那楚館裏的兔兒爺嗎?況且是老娘主動嫖了你,你還真當你自己是什麽玩意兒?”她不顧他的顏麵譏諷道,反正兩人撕破麵皮了,有話何必藏著掖著,更無須給他留麵子。


    此刻的方瑾看起來有著異樣的魅力,現何況她的嘴角掛著一抹冷笑,是那樣的扣人心弦。唿延讚看得不禁有幾分怔愣,這樣狂野與柔美兼備的女人,是他生平僅遇,這也是他一麵恨方瑾出賣了他,一麵又非要抓她迴胡國,心底的紛亂情緒是他自己也分析不來的。


    隻知道,他不能放過眼前這個女人。


    “好,很好,方瑾,你的嘴夠硬。”唿延讚氣的青筋凸出,對於這個女人的挑釁,他被她激到了頂點,現在他想要用強的也不行,想了想,他拍了拍手掌。“接下來,我看你還硬不硬得起來?”


    方瑾好正以暇地看著他,嘴角始終不屑地翹著,不信他還能玩出什麽花樣?這個世上軟的怕硬的,活著的怕那不怕死的,她有何懼?


    帳篷的簾子掀了起來,有一年方十五六歲的穿著一件淡灰色夾袍的女子雙手被縛地推了進來,這個女子眼窩深陷,鼻梁高挺,但卻有雙墨黑的眼珠子,膚色白皙,一看就知道是有著胡華兩國血統的人。


    此時,她驚懼地看著唿延讚,雙眼似要哭出來,“皇子,奴婢什麽也不知道,你饒了奴婢吧……啊……”


    她的頭發被身後擺著她的巨漢抓著,一把大刀在她嫩滑的臉蛋上劃了一道血痕,很快就抵在她的脖子上。


    方瑾的手緊緊地抓著身下的虎皮,看到那個小姑娘極力地咬著嘴唇,沒朝她看一眼,也沒有說任何對她不利的話,這才讓她的心緊緊地揪著。


    這個小姑娘叫奈奈,方瑾還記得在那座山中時,唿延讚因這女孩會胡華兩國語言,所以才會遣她到她的身邊盯緊她,也讓這個女孩給她送吃和穿的。


    那是一個冬季暖陽照在山林裏的早上,她始開口問這個話多的女孩叫什麽名字?家中還有什麽人?


    奈奈笑起來有兩個深深的酒窩,麻利地將她吃過的碗收起來,用著純熟的華語道:“我還有一個弟弟,正隨著族裏人放牧,我娘是華國人,所以我懂華國之語。”說到這裏時,小姑娘臉上的笑容黯了黯。


    方瑾後來才知道像她那樣身世的人在胡國生活是很悲慘的,奈奈的母親是胡人從邊境搶迴去當做女奴的,這樣的人生下的孩子天生就是奴隸,沒有人身權利。而父親是不會看他們一眼的,如果命好的話可以隨侍在父親其他地位高的孩子身邊,這樣也算是有個依靠,但更多的是生活很悲慘的人。女孩若容顏長得秀美,就會被父親當做貨物一般給賣掉,或者送去給別人為奴。


    而奈奈正好是她父親那一族獻給唿延讚的奴隸。


    在相處之後,奈奈也知道方瑾的來曆,當聽到唿延讚搶她就是為了當女奴折磨的,聯想到自身的身世,她不禁同情方瑾,遂暗地裏幫著方瑾逃迴華國,沒想到計策卻被唿延讚識破,還暴露出自己。


    唿延讚指著奈奈看向方瑾,“你現在還要嘴硬嗎?若還不懂得反省,討好本皇子,我就將這女奴殺了,如何?方瑾,你現在要不要臣服本皇子?”


    方瑾看到奈奈暗暗朝她搖搖頭,意思是叫她不用顧及到她,愛笑的奈奈曾說過這樣的話,“像我這樣的女奴是一輩子也沒有機會翻身的,胡人看不起我們這些血統混雜的人,他們總認為我們天生是下賤的,比那些個華國人還要下賤。”


    這何其像她,像華國皇宮沒有希望沒有明天的宮女,在奈奈的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隻是她用放浪來掩飾內心,而奈奈用笑容來掩飾。


    刀子已經陷到奈奈脖子的肌膚裏麵,方瑾跳起來喊一聲,“住手。”然後慢慢地走近唿延讚,即使是要屈服,她也要保有她的尊嚴,“唿延讚,即使我現在要向你屈服,但不代表我認同你,拿一個小女孩來要脅,你算什麽英雄好漢?”


    唿延讚兇狠地抓著她的頭發,一腳踢她跪下,“你知道怎麽做?”


    方瑾的嘴角嘲笑,但動作卻不含糊,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這唿延讚與薜子行有何不同?一丘之貉。


    良久之後,唿延讚舒服地輕歎一聲,一把甩開方瑾,隨意地扔了件袍子給她,“滾出去,從今天起你就與奈奈一樣在外值守,若你敢逃,我就殺了這女奴與她的弟弟。”


    方瑾捏緊拳頭,唿延讚,我方瑾會記住你給我的恥辱。忍著屈辱感,她拾起唿延讚扔給她的袍子,快速地穿在身上遮住那凹凸有致的身材。


    她上前一把攙扶起僵在地上的奈奈出了這座小帳篷,外頭有著火堆,可那兒卻有著跟隨唿延讚的心腹在烤火,一看到她們兩人狼狽的樣子,這群胡人都啐了一口到地上,用胡語罵罵咧咧著。


    正在給胡人士兵倒酒的一名風騷的女子看了方瑾一眼,執著酒壺上前用著半生熟的華語輕蔑道:“喲,我還以為你是皇子的寵姬呢?原來搞了半天,跟我一樣是女奴,哼,平日拽什麽拽?”


    奈奈一聽到這女子說話,本能地縮了縮肩,方瑾卻是不顧一身的狼狽,插著腰笑道:“好大的一股騷臭味,奈奈,你聞到了沒有?”


    奈奈抓著方瑾的衣袖,即使臉上的傷痕不住地抽痛,但她仍笑著,聲音不大地道:“聞到了。”


    “聽到了沒有?滿身都是狐狸精的騷臭味,就別忤在這兒熏人。”方瑾一把推開前方堵路的女人,扶著奈奈到另一邊樹下休息,火堆那兒看來是靠不過去了。


    那個女子跌到地上,酒壺裏的酒灑到地上,頓時狠狠地看了眼方瑾,心知這個女子是唿延讚頗為寵愛的,而她早就不被皇子寵幸了。


    方瑾顧不上打理自己額頭上的傷口,撕下身上穿的衣物,從懷裏掏出因為準備要逃而從草原大夫那兒偷來的一些療傷的藥膏,輕輕地抹在奈奈流血的臉上,看來這傷好後也會留下一道疤,“都是我不好連累了你,奈奈,你這傷怕是要……”對於待自己好的人她的心腸一直硬不起來。


    奈奈卻是搖了搖頭,笑出兩個甜甜的酒窩,“長得醜好,這樣就不用像牛羊一樣被人賣了,倒是你何必與烏爾娜起衝突,她雖說與我一樣是女奴,可她卻是地地道道的胡人,原本是皇子的寵姬,後來隻因得罪了三皇子的側室莫夫人,這才被貶為女奴的,所以她才對你有那麽大的敵意。”


    方瑾這才知道那個高挑豔麗的烏爾娜原來也是唿延讚的女人,男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不對,還是有一個的,真兒的男人,還算不錯,至少沒有這方麵的毛病。


    “那個……莫夫人是什麽人?”方瑾幫奈奈包紮好傷口後,有些狐疑地問道,現在也不知道能不能逃迴帝京,還是要問清楚為好。


    奈奈道:“若你真被皇子劫持到草原,那就一定要想法子不要與莫夫人起爭執,皇子這段時日都糾纏於你,莫夫人知曉後一定不會饒過你,她可是莫氏部族的族長的女兒,還是皇子的長子的生母,在皇子這兒卻是有著與眾不同的地位……”


    方瑾很留心地聽著關於唿延讚的家庭之事,現在才知道他已有三子二女,正室王妃早逝,而這長子的生母莫夫人正好是胡國八大部族之一的莫氏一族的人,生性善嫉,其實不大為唿延讚所喜,隻因莫氏一族是支持唿延讚的中堅力量,所以唿延讚才會默許這個側室夫人對付其他的女人。


    其餘的幾位夫人卻是不足為懼,因為莫夫人大出風頭,所以其他的幾位側室夫人都讓人忽視了去,這還是有名有份的,而像方瑾這樣沒有名份的女人那更是不計其數,這些人或留或送人,總之不用放在眼裏。


    方瑾沒想到唿延讚的家庭聽起來也錯綜複雜,抱著雙膝在那兒趁著前方那群人正在喝酒,她問了好些胡國唿延一族的事情,例如那位年輕的安胡閼氏,奈奈不疑有他的一一迴答。


    方瑾卻是默默地聽著,耳裏聽到胡人用她聽不懂的胡語交談,眉尖緊皺,看了看周圍巡邏的胡人,看來要逃的機會很渺茫,今夜的機會已經喪失了,接下來隻怕難覓到合適的機會。心中盤算了一番,拉著想要抱膝睡的奈奈的手小聲道:“奈奈,你教我說胡語,好嗎?”


    山林的早上非常的寒冷,正與奈奈抱在一塊兒睡著的方瑾被人一腳踢醒,與奈奈一道兒趴在地上,揉了揉眼睛睜開來,定睛一看是那烏爾娜,頓時火起,“你到底想幹什麽?”


    “去那邊的小溪將這些動物的內髒洗幹淨,待會兒烤來吃後就要上路了。”烏兒娜將十來隻山雞甩到方瑾與奈奈的麵前,然後圈著手高傲地看著她們。


    “憑什麽是我們去洗?我記得這些事都是你負責的。”方瑾踢了一腳那些山雞,冷哼道。


    “這可是皇子的吩咐,你敢不聽?皇子說了,你若不願洗這些個山雞也行,那就到帳篷裏麵去侍候吧。這兒可不是你的華國,你以為你還能如此輕鬆?想得倒美,皇子待會兒就要用早膳了,快點。”烏爾娜嫉妒地說完,若不是皇子在帳篷裏麵看著她,她才不會說這些個話。


    “可惡。”方瑾揮著拳頭道,看到帳篷裏的唿延讚正嘲笑地看著她,她的嘴角也浮現一抹笑,低頭輕快地撿起幾隻山雞,洗就洗,她還不信她方瑾應付不來?


    烏爾娜看到她真的撿起山雞就往一旁的小溪而去,有些驚訝,她居然不去帳篷裏麵侍候皇子?迴頭看到皇子一臉的鐵青,皇子對她似乎與別人不一樣,咬了咬嘴唇,將水壺提起,到火堆那兒準備燒開水,眼睛狠狠地看著方瑾,她不會放這個低賤的華國女子好過的,走著瞧,迴到了胡國後再收拾她也不遲。


    開春早晨的溪水冰寒徹骨,方瑾忍著那刺骨的寒冷,拔著手上山雞的雞毛,這工作她十幾年沒幹過了,不禁嫌惡地皺緊了眉頭,在剛被唿延讚攫走時,他還不至於讓她幹這些個活,看來是昨天將他惹惱了,所以才會給她這樣的顏色看。


    奈奈看到方瑾的手有些拙,處理好一隻山雞,道:“還是我來吧,你好像幹不慣。”


    “沒事,這裏有十幾隻山雞,光靠你一個人應付不來,我拔著拔著就會習慣了,對了,奈奈,山雞,用胡語怎麽說……”方瑾苦中作樂地道。


    奈奈看到她還能忍受,又笑開了一個酒窩,昨兒夜裏就答應要教方瑾學胡語,所以她示範了一遍,方瑾有樣學樣地說了一遍,那怪怪地腔調讓奈奈笑出了聲。


    小溪邊的兩個女子銀鈴般的笑聲在這片山林裏迴蕩,奈奈細心地教導,方瑾鸚鵡學舌,一時間倒也能苦中作樂。


    突然,從帳篷裏傳出了唿延讚不悅的聲音,“本皇子的早膳呢?還沒好?”


    接著是烏爾娜的聲音,“請皇子稍等,奴婢這就去催。”


    方瑾不由得暗暗地撇嘴,看到烏爾娜一臉陰鬱地朝這兒來,一看到她們,即道:“笑笑笑,還不趕緊了,在這兒笑什麽?”


    方瑾對於這烏爾娜持著金牌當令箭的樣子頗為不滿,站起來伸出被溪水凍得通紅的十隻手指,“我可沒閑著,不像有些人一大早就沒幹什麽?你看看,我的手都凍僵了。”


    “這算什麽?皇子的肚子可不能餓著了,哼,這點溪水凍不死人的,你可別偷懶,要知道你現在可不是寵姬,充其量不過是與我一樣的女奴,女奴,聽明白了沒有?”烏爾娜插著腰道。


    方瑾一看到她這表情,忽爾想起小時候虐待她的嬸嬸,進宮後還好些,因姑姑是尚食局的高級宮女,沒人敢輕易地給她顏色看,現在憋了一肚子的氣,還要忍受這個烏爾娜找碴?是可忍孰不可忍,在她的觀念裏,誰讓她不好過,她也要誰加倍的不好過。


    將現奈奈清洗好的幾隻山雞塞到烏爾娜的懷裏,“這裏有些你且先拿去烤了給皇子吃吧。”


    烏爾娜嘴角一扯地伸手接過,就在這個檔口,方瑾的手一鬆,山雞掉到地上,烏爾娜下意識地彎腰去拾,她冷冷一笑,身子一側遮住別人的視線,推了一把烏爾娜,烏爾娜的身子一個晃蕩,然後止不住慣性,掉到了小溪中,頓時變成了落湯雞,好在溪水不深,她狼狽地在水中爬起來,抹了一把冰冷的溪水,憤怒地瞪著方瑾。


    方瑾忙道:“哎呀,你怎麽這麽不小心掉到水裏去了?這些溪水凍不死人的,烏爾娜,快起來,可不要凍著了。”看向烏爾娜的表情裏有著幸災樂禍。


    “你,分明就是你推我的,你這個賤女人……”烏爾娜滿肚子火地從溪水裏爬上岸,想要推方瑾到溪水裏好報一箭之仇。


    方瑾的身子往後退避開了她的爪子,揚著聲音道:“關我什麽事?我把山雞遞給你,是你自己沒接穩,然後要拾時一個失衡掉到溪水裏,還要怪我?這就是你們胡人的邏輯?”


    “是你搞的鬼,你還不認?狡猾的華國人。”烏爾娜打了個哈欠,身體打著冷顫,山風一吹,身上冰寒刺骨,想要去抓方瑾的頭發來發泄一通,結果被她暗中一絆,身子倒向方瑾,方瑾一側,她瞬間倒在地上。


    “你們在幹什麽?本皇子已吩咐要盡快做好早膳,一會兒就要上路,你們是不是將本皇子的話當成耳邊風?”唿延讚一臉怒火地吼道,剛剛接到傳信,華胡兩國在邊境已經開戰了,而且最重要的是父皇的身子不適,安胡閼氏似乎正準備有動作,莫氏族長要他盡快趕迴王庭,不然按照胡人的傳統,安胡閼氏所生的小兒子唿延爾就要坐上單於之位,現在看到這兩個女人起衝突,不由得麵色鐵青。


    烏爾娜一看是皇子,借機哭訴道:“皇子,是她推我落水的,你可要主持公道嚴懲她這個低賤的華國人……嗚嗚……”


    方瑾一臉挑釁地看著唿延讚,一副有本事就殺了我的樣子,圈著雙手笑道:“你們胡國人蠻不講理,喜歡塞人啃死貓,奈奈,你來說說,是不是我推她落水的?”


    奈奈一看到唿延讚本能有些畏懼,脖子與臉上的傷口頓時疼痛起來,但是她也不喜歡狐假虎威的烏爾娜,小聲嚅著嘴唇道:“是烏爾娜……無理取鬧的……”原諒她沒有方瑾的勇氣。


    方瑾這時候笑看著這兩人,“聽到了吧?唿延讚,你難道想要賴在我身上?”對於捉弄烏爾娜這樣的女人,她絲毫沒有心理負擔,她方瑾也不是由得人好欺負的,誰想要欺負她,她就會報複誰。


    “她們兩個是一夥的,皇子,她們的話都不可信……”烏爾娜沒想到方瑾會與奈奈串通一氣,這兩人忒不要臉了。


    唿延讚心煩意躁,不由得大吼了一聲,“老給本皇子閉嘴,現在趕緊去燒水烤雞,本皇子尚有急事,不能在此耽擱,誰要再惹事,本皇子要她吃不了兜著走。”唿延讚怒道,用胡語冷冷地朝烏爾娜說了一句。


    烏爾娜的臉色一變,不敢再亂說話,身體快要凍成冰了,可現在不能忤逆皇子的命令,遂努力地控製身體將地上的山雞撿起來趕緊走向火堆,希望可以暖和一點。


    方瑾看著烏爾娜灰溜溜地走了,臉上不禁嘲弄地一笑,麵對一個已經不將你放在眼裏的男人,撒嬌有用嗎?男人翻起臉來可是比翻書還快,正想著時,頭皮一痛,這個該死的唿延讚又扯緊了她的頭發。


    唿延讚逼著她抬頭看他,咬牙切齒道:“方瑾,別玩花樣,不然我就要你生不如死。”


    “哼,怕我玩花樣,要不放我迴華國,要不就將我抹脖子?”她挑釁地做出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嘴角呲了呲。


    唿延讚沒想到方瑾是這樣一塊硬骨頭,原本以為華國女子重名節,可這女人將名節看成是浮雲;以為她重性命,可這女人似乎不怕死,好不容易發現她似乎十指不沾陽春水,所以才會安排她來做這些個醃髒的活兒,可似乎仍不能讓這個可惡的女人皺緊眉頭。


    他怒火上升,一把甩開她,“惹怒了本皇子,定要你去侍候一大堆的男人,到時候看你還敢不敢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本皇子?”


    方瑾大笑出聲,不懼地上前用著冰冷的手指抬了抬唿延讚的下巴,隻一下,爪子就被他拍開,“那甚好,我還沒有試過呢?胡人的身體強健,我倒是愛得很。”


    胡國人雖不重視貞操,但是對於一個女人同時與數個男人交歡還是深惡痛絕的,認為這樣的女人放蕩,這不是出於愛慕之情,而是褻瀆,所以一般的女人聽到這樣的威脅都會臉色一變,惟有方瑾笑著說一聲甚好,這個女人到底怕什麽?


    “皇子?”遠處有心腹幕僚找過來,看那緊急的表情明顯有事要稟奏。


    方瑾笑得頗大聲地蹲迴溪邊與奈奈一道拔山雞的毛,嘴裏大聲地唱著那粗俗的民調,“小妹妹呀,今夜會呀會情郎……”那張充滿風情的臉嘲弄地看著唿延讚,嘴裏的歌卻是唱得越來越大聲。


    唿延讚火冒三丈地看著這個可惡的女人,現在都不知道綁了她來是正確還是錯誤的一件事?看著她的手指逐漸熟練地拔著山雞毛,即使做著最下等的事情,但她卻硬是給他一種音律的節奏感,仿佛她還是那個在華國皇宮豪華大氣的太和宮翩翩起舞的一代舞姬。


    看到她了然的不屑地挑挑眉看著他,他這才發現自己剛才看她看走神了,臉上少有的赧紅起來,藍色的眼珠子恨不得瞪死她,轉身拂袖而去,扔下一句,“在半個時辰內若不能將山雞處理幹淨,我就處置那個女奴。”他的手指向奈奈。


    “小人。”方瑾的笑容一收,怒罵了一句,整不倒她,就拿一個弱女子來要脅,“哼,我總算是見識了胡國皇子的肚量,果然與這山雞一樣是小肚雞腸。”手上的速度快了一倍。


    唿延讚的步子一頓,臉上不由得抽搐,這個女人果然伶牙俐齒,隻是現在有正事,他沒功夫折騰她。


    奈奈在唿延讚走後,這才敢再說話,“方姑娘,皇子發起脾氣來很可怕的,如果他真的將你扔到士兵那兒當公用的奴隸,你就不妙了,剛才烏爾娜就是被皇子這一句給嚇得花容失色。”


    “我才不怕咧。”方瑾停下那粗俗的歌聲,笑嘻嘻地道,對於身上這副臭皮囊,她例來就不太愛惜,也找不到一個讓她要愛惜這副皮囊的人,望了眼煥發生機的樹木,什麽時候她人生的春天才會到來?


    奈奈不知道方瑾以前經曆了什麽?


    她覺得自己活得本來就死氣沉沉了,而方瑾卻比她還像個死人,即使她會笑,會做弄報複人,會與皇子鬥嘴,但卻讓她感覺不到她的生氣,不過揭人傷疤的事情她不能幹,想到了什麽,遂道:“方姑娘,你真是個好人,你不用為了我而向皇子妥協,我……”


    方瑾一把握住她凍僵的手,此刻她感覺到手是熱乎乎的,被唿延讚攫來這麽久,惟有眼前這個小她很多歲的女孩是真誠地待她,還助她逃跑,相交雖淺,可她方瑾一生最重視的就是朋友,“奈奈,如果可以的話,不要叫我方姑娘,喚一聲姐姐吧,我不能因為我自己而枉顧你的生命,如果我那樣做了就是豬狗不如。”


    奈奈的小臉上突然布滿淚水,長這麽大沒人跟她說過這樣溫情的話,阿媽每天都是如行屍走肉地活著,而阿弟卻又是男孩,“姐姐……”她哽咽地喚了一聲。


    方瑾擁了擁她的身軀,給她抹去淚水,“妹妹。”


    因為臨溪那一次的衝突,烏爾娜因此發燒了幾天,因趕路根本不可能停下讓她歇息,活照幹,因此迅速消瘦。她始終記恨方瑾,可又不敢明目張膽地對付她,在走出山林的這一路上倒是相幹無事,頂多有幾句口角,可因唿延讚的臉色不好看,氣氛一直是低迷的。


    這一路上方瑾學的胡語突飛猛進,已經能將唿延讚等人的日常對話聽了個明白,她仍是裝出一副缺心肝的樣子,再加上現在她處於唿延讚的掌握中,所以倒也沒有大力地提防她,而且認定她聽不懂胡語,所以討論事情都是當著她的麵用胡語進行。


    方瑾始終不動聲色,有些個不懂的詞她都會悄悄地問奈奈,然後每天就是在地上畫畫寫寫,看似安份了不少。


    在走出山穀直奔胡國而去時,方瑾一直都在小心地觀察著有沒有華國軍隊的蹤影,如果能見到華軍,她也許就會有一線生機,可惜唿延讚選的這條路偏偏幸運地沒有遇上華軍,看來軍隊都衝著那撤退的主力而去了。


    在草長鶯飛的時候她被攫到了胡國王庭,這裏不同於中原的繁花似錦,隻有遼闊的草原,如碧洗的藍天,白雲在上麵閑庭信步,一切看來很美好,但她卻無心欣賞,離故土已經越來越遠了,心,無比的沉重。


    她隨著奈奈等人走著,頗有幾分狼狽,但衣上的袍子又與奈奈等女奴不同,看起來有幾分鶴立雞群,重要的是她的長相,現在華胡兩國正在交戰,王庭的氣氛緊張得很,這樣一張典型華人的臉出現在胡國的王庭,頓時眾人囑目。


    一名穿著華麗衣袍,頭上戴著紅色氈帽,臉型有些長,顴骨頗高,雙目卻是綠色的女人,伸手指著她,問著正在抱兒子的唿延讚,“這個女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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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送票票給某夢的親們!


    不好意思,因某夢自己的原因,方瑾的番外姍姍來遲,很抱歉!這個番外某夢會寫完滴,親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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