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方丈含笑將住持信物交到他的手中,這才宣布眾僧人可以散去。


    大殿中香煙繚繞,隻有佛主塑像端莊慈和的麵目隱約在煙霧之中。佛殿中隻剩下住持方丈與清遠兩人。


    住持方丈看著麵前年輕沉穩的清遠,感歎:“沒想到你今日的成就比當初老衲的還要高。總算老衲可以不負曆代住持的托付,找到好好傳揚東林寺的佛法的人。”


    清遠拜下謝道:“住持方丈的庇護之恩,清遠銘記於心。”


    住持方丈看著他清俊的眉眼,低下垂垂老矣的雪白雙眉:“不過老衲要奉勸你一句,東林寺是皇家寺院,享皇家煙火供奉,與皇家密不可分,但是又不能太過參與其中。你明白老衲所說的麽?”


    清遠眼中掠過迷惑,但是他依然恭恭敬敬地道:“清遠受教了。”


    住持方丈歎道:“皇宮中步步是險。你要遠離宮婦,她們麵目美麗,但是一旦招惹上,就是殺身之禍。你還年輕,但是要守住本心,千萬不可涉入宮廷之爭。”


    清遠聽了一知半解,隻覺得住持今日所說雖然不是佛法,但是卻比佛法更加深奧。


    他又再拜:“清遠一定謹記於心。”


    住持方丈還想再說什麽,卻是長歎一聲,轉身走了。


    清遠摸著懷中的住持信物,在殿中慢慢口中念起了佛經。


    不知過了多久,佛堂的門被人打開,他的師兄清思走了進來。清遠看著他鐵青的臉色,淡淡道:“師兄也來禮佛麽?”


    清思冷冷上前,諷刺道:“借助宮妃才能成事,你的確不是以前的清遠。以前的清遠是不會接受這一切安排的!你厲害,淑妃娘娘居然會看中你!”


    清遠目光平靜地看著他:“為什麽不接受?無論是淑妃娘娘也好,還是別人也好,若不是清遠潛心修行,精研佛法,這住持方丈還輪不到清遠擔當。師兄覺得自己比清遠更有資格接受住持一職,那清遠拱手相讓便是。”


    清思見他如此,知道自己無論在名氣上還佛理上都不可能勝過他。掌管東林寺,他已經沒有任何希望。


    他氣得臉色發白:“那師兄就恭祝你榮登住持方丈!”


    清遠躬身:“多謝師兄。以後寺中事務還需師兄多多襄助。”


    清思冷笑一聲,拂袖離開。殿中又恢複安靜,清遠看著佛殿上佛祖,喃喃道:“佛祖,難道清遠做錯了嗎?”


    可他,分明什麽都沒有做。想著,他閉上雙眼,靜心念佛。


    ……


    東林寺新住持的設立,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蕭鳳溟聽聞老住持方丈已經選定了繼承人,便宣召清遠進宮接受賜封。他與清遠在禦書房中暢談了許久,這才讓宮人送他離開。


    清遠由宮人領著,路過禦花園,不經意一迴眸,卻見梅花林中,聶無雙正與大公主玩鬧。她的開懷大笑的笑靨竟生生讓他止住腳步。不知不覺,他已站在廊下,看著她蹁躚的身影在花間猶如花精穿梭其中。澄澈的心湖,似投入了一顆石子,說不出哪裏不對,可偏偏就覺得不一樣。


    哪一個才是他曾經見過的聶無雙?是那腳踩佛經,眼中怨毒如蛇蠍,但又美如罌粟落魄宮妃;還是那高高在上,一身貴氣容光逼人的貴妃娘娘;還是今日所見,毫無顧忌玩鬧的年輕女子。


    他不知不覺歎了一口氣,低了眉,正要離開。聶無雙已經看見他,她丟掉手中的雪球,嗬著氣匆匆而來,喚道:“清遠師傅!”


    清遠看著她鬢發微微散亂,精致的鼻頭微微泛紅,明豔的容光似要撞入人的的心底,他不由後退一步,更低地低下頭:“參見娘娘。”


    聶無雙搓著手,含笑打量他今日裝束。明黃的袈裟,清俊白皙的麵容竟隱隱有了寶相莊嚴的神色。她遂雙手合十迴禮,笑道:“恭喜清遠師傅!”


    清遠抬頭,清澈的眸光掃過她凍得發紅的手,忽地道:“娘娘小心著涼。”


    聶無雙一怔,笑道:“無妨。”


    她走到他麵前,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是清遠師傅應該得到的一切。”


    清遠心中一震,不由抬頭看著她,他何等聰明,從錯綜複雜的表象中猛地醒悟自己得到這一切也許背後正是麵前這女子的推手。


    他心中說不清是什麽感覺,後退一步:“多謝娘娘,小僧告退。娘娘……保重!”


    他轉身向前走去,緇衣在寒風中飛揚,他的心漸漸平靜下來。走了幾步,他迴頭,目光明澈:“小僧說過,娘娘若有困惑或者為難之處,可以找小僧。”


    聶無雙心頭暖意湧過,笑道:“這是自然。”


    清遠默默施了一禮,轉身大步離開。


    ……


    法事還未做完,秦國的降書已經到達京城,因耶律圖已經逃亡漠北,由秦國的哈魯藩王親自敬獻給蕭鳳溟,同時,齊國的使節亦是不日將至。此時已經是三月初春,冰雪融化,萬物複蘇時節。


    雪融化後,天氣十分陰冷,聶無雙懼冷,“永華殿”中便日夜燒著上好的銀碳為她驅寒。聶無雙看著窗外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春雨,隻覺得骨髓中的寒氣依然牢牢盤踞著,就像是驅散不盡的詛咒,死死纏繞,這種寒氣是無論宮人燒多少銀碳都無法驅散的……


    她看了一會,忽地有內侍前來稟報:“啟稟娘娘,睿王妃帶著小世子前來拜見娘娘。”


    聶無雙一怔,過年的時候她曾隔著前來拜年的皇室宗親們,遠遠看見過鄒弄芳的身影,那時她身後奶娘抱著小世子已是一歲多了,遠遠看不清楚模樣,但亦是覺得十分白皙可愛。


    她原本以為鄒弄芳是不願意再來見她的,可是今日怎麽會過來?


    她想罷,吩咐道:“去請睿王妃在殿中喝茶,本宮換個衣服就去。”


    她稍微整理了下妝容,便走了出去。殿中有笑聲,一位身穿錦緞小襖的男孩正與三皇子玩得咯咯直笑。而鄒弄芳正坐在椅上,含笑看著。麵上浮現濃濃的母愛。


    聶無雙被她臉上的神色看得微微一怔,這才上前與她相見:“鄒姐姐。”


    鄒弄芳見她來了,連忙上前拜見道:“臣妾拜見貴妃娘娘。”


    聶無雙扶了她起身,看著那玩鬧的小男孩,問道:“他可就是世子殿下?”


    “是!”鄒弄芳連忙把他抱了過來,輕聲道:“嵐兒,快拜見貴妃娘娘!”


    嵐兒……聶無雙恍惚中憶起在世子滿月的時候,蕭鳳青抱著他前來讓她取名。


    他說,嵐兒,她說你叫嵐兒。那樣歡喜的神色,她至今難忘。


    “亦嵐。”聶無雙接過鄒弄芳懷中的小男孩,他也才一歲多,正是喜好動地時候,乍然投入一個陌生的懷抱,他睜著黑黝黝的眼眸看了一會聶無雙,這才扭動著小身子想要下來玩。


    聶無雙放下他,迴頭看著鄒弄芳,淡淡地道:“小世子很像鄒姐姐。”


    鄒弄芳欣慰一笑,扶了聶無雙的手恭敬地請她上座。聶無雙見她依然沉默,索性揮退宮人,問道:“鄒姐姐今日進宮有什麽事麽?”


    鄒弄芳苦笑了下:“今日臣妾進宮是因為皇後娘娘要找臣妾去問個事。”


    皇後?事情一牽扯到了皇後,貌似什麽簡單的事都不再簡單。聶無雙直覺裏不由皺了秀眉:“皇後娘娘找你做什麽?”


    鄒弄芳看了她一眼,慢慢地道:“皇後娘娘說,秋蒙姑娘伺候王爺已經有了一段日子……她已經是王爺的人了,所以……所以想讓臣妾做主,把她收為側妃。”


    聶無雙一聽,秀眉皺得更緊,許久,她才問道:“鄒姐姐答應了麽?”


    鄒弄芳一笑:“臣妾跟皇後娘娘說,這事要問過王爺,要是王爺不點頭,臣妾也不好做主。皇後娘娘聽了有些不高興,旁敲側擊地訓了臣妾一頓,所以臣妾就過來問問貴妃娘娘,這事如何辦才好。”


    聶無雙抿了一口茶水,冷笑:“這事鄒姐姐不必插手,稟報睿王殿下,讓他自己決定!”


    她話音剛落就有內侍前來稟報:“睿王殿下前來接王妃與小世子,正在殿外候著。”


    聶無雙放下茶盞,“哢噠”一聲,似笑非笑:“說曹操,曹操就到了。請睿王殿下進來吧。”


    內侍應聲而去,不一會,殿外蒙蒙細雨中走來蕭鳳青。他身穿一襲暗青色夾紗錦袍,腳上穿著玄色繡祥雲黑靴,俊魅的麵容上染了幾絲雨絲,更顯得眉眼清晰如墨畫一般。他眼眸中含著笑意,走了進來,隨意拍了拍身上看不見的雨水,笑道:“微臣拜見貴妃娘娘。”


    他作勢要施禮,原以為聶無雙會客氣一番不讓他行跪拜禮,卻不料聶無雙隻是不伸手,看著他隻得施完禮這才淡淡問道:“睿王殿下好靈的耳目,怎麽知道睿王妃在本宮的宮中?”


    蕭鳳青拍了拍袍子下擺,看了聶無雙臉上冷凝的臉色,忽地輕笑:“當然知道了,這是本王的愛妃與世子。娘娘覺得很奇怪麽?”


    聶無雙心中怒火騰騰,但麵上卻是笑得越發明豔:“不奇怪,隻是奇怪睿王殿下到底有幾個心愛的女人。”


    蕭鳳青犀利的目光陡然盯在她的臉上,半晌才道:“一個!”


    聶無雙看著他張狂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心中又羞又惱,氣得別過臉去。鄒弄芳早就帶了小世子悄悄退了下去,宮人亦是在外候著。


    聶無雙定定看窗外千絲萬縷的雨絲,輕聲問道:“你當真要如此決定?參與立儲?”


    蕭鳳青烏黑漂亮的長眉微微一挑,冷笑:“你覺得本王能拒絕麽?答應皇後,於本王沒有壞處。相反,不答應也許會得罪了皇後。”


    聶無雙陡然沉默下來,許久,她冷冷地道:“既然如此,睿王殿下就好好迎娶秋蒙為睿王側妃吧。隻是以後還望多多照顧鄒姐姐還有小世子。”


    蕭鳳青一聽,輕輕嗤笑:“誰說本王要娶那秋蒙?”


    聶無雙微微詫異,蕭鳳青眼中流露冷冷的嘲諷:“就靠一位姿色不怎麽樣的奴婢就想來拉攏本王?皇後也太小看我了。本王要是答應要與皇後聯手,從來都沒把這種傳話的奴婢看在眼中,皇後心裏也明白得很,秋蒙又算是什麽東西。暖床的女人罷了。說要把她給本王做側妃,不過是想試探試探本王的意思罷了。”


    聶無雙聽了,果然印證了自己對秋蒙的猜測。像秋蒙這被上位者用來傳遞一些莫名意圖的奴婢太多太多,這種人被利用完的下場隻有一個——被拋棄。


    她垂下眼簾,不再說話。蕭鳳青看了她沉思中楚楚的側臉,許久才道:“如今皇後與淑妃都在暗中較勁,拉黨結派,你想要置身事外也是難了。有什麽事就去問楊直好了。本王還不至於那麽小氣,連楊直都不肯給你。”


    聶無雙抬起明眸,神色複雜地看著麵前的蕭風青。難得他今日能如此心平氣和地與她說話,低聲道:“謝謝。”


    兩人陡然沉默下來。蕭鳳青忽地哈哈一笑,站起身來,低頭看著聶無雙,魔魅的眼中流露邪妄:“怎樣?與本王一起聯手可好?你不是有三皇子麽?大可爭一爭。”


    聶無雙渾身一顫,猛地盯著蕭鳳青的眼,低聲怒道:“殿下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三皇子先天有心疾……你!……”


    蕭鳳青冷笑:“先天有心疾又能怎麽樣?就算他是瘸子,瞎子,隻要你肯,我肯,一樣能把他弄上皇帝的位置。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聶無雙,你膽識與狠絕呢?!”


    “夠了!”聶無雙打斷他的話,心中的恐懼與憤怒緊緊攫住自己的心。不,她不要變成皇後之流!她說過要與蕭鳳溟生死不離的,她怎麽可以為了自己一己之私,背棄兩人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小小幸福與幸運?


    立儲,立儲!蕭鳳溟才正當盛年,她不要她們在安排他的身後事!不能!


    “好,本王不說。”蕭鳳青冷笑著開口:“你就在一旁眼睜睜看著皇後與淑妃兩人最後爭上了,之後呢,你要保佑你的皇上活到一萬歲,活到你死了以後他才死。不然的話,某年某月新君登基,你就是某個太後手中的出氣筒,把你今日今時得到的寵愛通通化成痛苦還給你。聶無雙,你想要的就是這樣淒慘的後果嗎?”


    他說罷冷笑離開,漫天的雨絲中,他挺拔的背影猶如一把利劍刺進她的心中。


    陰冷的天氣,她渾身冒出了冷汗。


    他是魔吧?不然為什麽他能這樣戳破她心中所害怕的事?不然他為什麽能幾句話就輕易動搖了她心中看似堅定的信念?


    不!聶無雙踉蹌轉入內殿,撲在床上,把頭埋入被中,卻後依然擋不住他方才陰狠的話語,一字一句敲入她的心間。原來,她並不是找到桃花源。蕭鳳溟的胸膛也並不是她最後的保證。


    在後宮,女人不能妄想依靠男人,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手中的權力……吳嬤嬤蒼老卻嚴整的臉在腦中掠過。


    “切記,不要愛上皇上,隻有不愛上皇上,你才能立於不敗之地……”玉妃臨終前一張一合的口中,吐出最後的忠告。


    還有在那一場她這輩子最冷的春雨夜裏,她對著那扇朱紅色的門冷冷發誓:“蒼天在上,我聶無雙今日在此發誓,我若不死,當卷土重來,報滿門血仇!”


    “顧清鴻,我若不死,當卷土重來,報滿門血仇!”


    血仇……


    權力……


    “不——”她陡然尖叫起來,淒厲的聲音被壓抑在棉被中,隻成了沉沉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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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想了很久,還是決定這樣寫。原諒聶無雙的患得患失,她是經曆過滅門的慘痛,即使蕭鳳溟的溫柔暫時撫平了她心中的創傷,她內心深處依然不能平靜安穩。權力本就是一劑飲鴆止渴的毒藥。沒有最高,隻有更高。上位了就不能跌下。一跌下,就是粉身碎骨。她大仇未報,愛情又不能得到天長地久的保證。蕭鳳青的邪魅召喚更令她心神大亂。


    寫到這裏,蕭鳳青是最明白她的人,他知道她所有渴求與弱點,他是她心底盤踞的魔。而蕭鳳溟,是她光明的救贖。她愛蕭鳳溟,但是又抗拒不了心底魔鬼的召喚。


    原諒她,隻是肉體凡胎,有著弱點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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