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蒙一聽臉如死灰,拚命哀求。聶無雙隻是不說話,冷冷盯著她的臉上,考慮是殺了她還是放了她。


    這個認知撞入秋蒙的心中,令她更是拚命哭求。


    德順上前附在聶無雙的耳邊:“娘娘,要讓她死得沒人查得出來,奴婢還是有辦法的。”


    聶無雙想了想,清冷的容色掠過淡淡的倦色,她揮了揮手道:“算了,還是留她一命。”


    她看著秋蒙:“你迴去皇後叫你做什麽你便做什麽,本宮不插手。隻是本宮給你一個忠告,睿王殿下不是你能招惹的人,你以後好自為知。想用美色誘惑一個男子,特別是睿王殿下,你最後會吃到苦果的。”


    秋蒙停了哭泣,看著聶無雙,眼中流露強烈的不信與不甘。


    聶無雙心知她這種人是不會悔悟的,也不再看她,披上披風,由德順扶著慢慢消失在黑夜中。


    秋蒙等她走了,這才抱著雙肩,顫巍巍地迴到了“來儀宮”中。


    ……


    聶無雙迴到了“永華殿”中,天色已晚了,她梳洗罷,隻覺得渾身倦極,正要躺下安歇,忽地門前有人跪拜的聲音,不一會,一抹玄色龍袍的袍角就闖入了聶無雙的眼中。


    蕭鳳溟撩開重重帷帳,身上還帶著外麵的風雪,他手中拿著一支剛折下,極其珍貴的綠萼臘梅,含笑看著她:“你竟沒睡。”


    他走了進來,把臘梅插在屋中的美人觚中。臘梅香氣清新。他含笑道:“剛才路過禦花園,剛好看見這綠萼臘梅開了,就想著摘給你一支。”


    聶無雙披衣起身,看著臘梅,心中感動,但是背後卻是驚出了冷汗,還好她早些迴來,若是蕭鳳溟突然過來發現她不在宮中,自己又如何轉圜?


    她上前為他褪去身上沉重的龍袍,若無其事地問道:“皇上怎麽深夜過來了?不是在‘甘露殿’歇息麽?”


    這一連幾日,蕭鳳溟都忙於應付皇室宗親以及各種節後事宜,或者與蕭鳳青一起謀劃如何接掌秦國土地。聶無雙知他連日忙碌,也並未到他跟前去。他也就日常派內侍前來問問,也並未過來“永華殿”中。


    說起來,這還是他年後第一次過來這裏。


    蕭鳳溟看她麵如海棠春睡,潮紅可人,不由趁她不備,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吻。聶無雙被他的小動作一驚,迴過神來卻是微微羞紅了臉。


    她捏了他的手一下,低聲道:“還有人在一旁呢。”


    蕭鳳溟心情甚好,揮了揮手,命伺候的宮女退下。


    內殿中就隻剩兩人,蕭鳳溟握了她的手,滿足地道:“看見你,朕才覺得心安。才覺得這一切是真的。”


    聶無雙心中微微一動,問道:“皇上還有覺得不心安的時候麽?如今秦國已經滅,謀逆已除,皇上是在是不該妄自菲薄。”


    蕭鳳溟摟她在懷中,沉默了一會,才道:“總覺得不真實,心心念念的心願達成,就像做夢一樣。”


    “是不是皇上還有未完成心願?”聶無雙問道:“一個心願達成,應該還有別的願望。”


    她慢慢地道:“比如齊國……”


    蕭鳳溟聽到她的話陷入了深思之中,但是最後一句,卻令他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跳躍的燭火下,她的容色魅如罌粟,令人忍不住沉迷。


    他握緊她的手,淡淡道:“齊國的事,還需要好好想想。”


    聶無雙的心沉入了深淵之中,蕭鳳青果然猜對了。以蕭鳳溟謹慎的性格,他不會在與秦國的戰事剛結束之時就立刻揮兵南下,攻打齊國。一來齊應兩國本就是盟友,二來,應國的國力亦是不允許連年的窮兵黷武。


    她心中掠過深深的失望,蕭鳳溟卻並有看到,他沉思許久,忽地道:“是,朕的確是還有心願未曾了。”


    他吻上聶無雙的手,眼中似上好的黑色琉璃,閃現光彩:“朕要冊封朕的母妃,還有五弟的母妃。將她們風光重葬!”


    聶無雙勉強一笑:“皇上的孝心感天。臣妾……恭喜皇上得償所願。”


    是的,他成全了他的孝心,成就了他的帝王霸業。可是她的孝心卻是無從可以報答了。心頭陰鬱湧過,她意興闌珊地躺在床上,看著帳上繡著的飛龍翔鳳,慢慢閉上眼睛。


    蕭鳳溟似感覺到她的黯然,從身後抱住她,輕喚:“你是不是不開心?”


    “沒有。臣妾隻是累了。”聶無雙淡淡地道:“夜了,皇上早點安歇吧。”


    蕭鳳溟側頭看了她一會,這才熄滅了燭火。


    暖意襲來,他一如既往將她擁在懷中,修長的手拂她的背,一下一下,讓她叫囂不甘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忽地,她在他的懷中悶悶地道:“皇上打算留著睿王殿下在宮中多久?”


    蕭鳳溟的手忽地頓住,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麵目,也猜不出她忽然說這句話地用意,他說道:“怎麽?宮中又有什麽話麽?”


    許久,聶無雙這才迴答:“宮中有人傳道,皇後的近身宮女與睿殿下走得頗近。”


    蕭鳳溟頓了頓,忽地笑道:“無妨,五弟那樣的人物,自然最是容易招蜂引蝶。”


    聶無雙心中一歎,話點到為止。他若聽得懂,便聽得懂,若是聽不懂,她也是無法了。再多的話,她是不會說了……


    長夜寂靜,她終於沉沉睡去,卻不知,蕭鳳溟靜靜看了她許久,這才閉上眼,歎息一聲。


    ……


    應國今年的春節比往年更熱鬧一些,加上秦國戰事大捷,眼看著應國的版圖又要擴大一倍,以後的治理,安撫秦地百姓,百廢待興,更是令蕭鳳溟興奮中又帶著頭疼。


    齊國時節年後便會到了應國,商議分割秦地事宜,秦國投降使節亦是不日將到應國。應國人人歡喜雀躍,民心空前擁戴蕭鳳溟,都道蕭鳳溟是應國開朝以來最英明威武的皇帝。


    年後,有諫官獻言,如今四海已定,國泰民安,皇帝要做一場盛大的法事祭祖告慰列祖列宗與先帝。他又道,百善孝為先,皇帝的生母文修媛亦是要重新風光入藏京郊皇陵之中,永世享用香火。帝王的德行才不至於有虧。


    朝堂之上,蕭鳳溟聽到諫官的話,跪下慟哭,群臣皆是動容。想起蕭鳳溟生母文修媛一生被高太後所逼迫,死後亦是不能安葬入皇陵陪伴先帝,更是唏噓不已。


    朝臣有人看到蕭鳳青,又奏道:睿王殿下母妃當年病逝,亦是草草安葬,何不一起重新安葬。對於這些諫言蕭鳳溟皆準,頒下聖旨:封已逝的文修媛為聖敏文昌皇後,蕭鳳青的生母為元秀明妃,擇吉日,入葬皇陵。


    這重新大葬先人是一件大事,更何況大葬的有當今天子的生母與大將軍王,睿王蕭風青的母妃,更是半分都馬虎不得。


    蕭鳳溟下旨請東林寺中的主持方丈率五百僧人,趕赴京城,大做七七十四十九天的法事,為這國葬念誦經文,超度亡靈。


    ……


    紛紛擾擾,轉眼正月十五已過了。東林寺的主持方丈的法事也開始做了五六天,聶無雙與皇後等前去觀法事,在閉目誦經的僧人中看到一張熟悉的麵孔——清遠禪師。


    她心中又驚又喜,總以為清遠去了齊國並未迴來,沒想到一年多不見,他亦是毫發無損地迴到了應國。


    當下,一天的法事結束,聶無雙派人去請他來。


    時隔一年多,當年年輕純善的清遠麵容已有了經過世俗塵囂洗禮過的痕跡,因為苦行,眼角亦是多了風霜之色,但是他的眸中一如往日清澈無垢。


    聶無雙在禪房中打量他,帶著深深的探究。清遠卻是目光坦蕩,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娘娘別來無恙?”


    聶無雙莞爾一笑:“還好。看來清遠師傅已得了大智慧。”


    清遠雙手合十,宣了一句佛號:“大智慧不敢當,但是往日紛紛擾擾於心中的心結亦是開解了。”


    聶無雙想起之前為難過他的辯題,心中黯然:“清遠師傅已經超脫了,但是本宮心中依然未得解脫。”


    清遠目光平靜地看著麵前盛裝的聶無雙,低下眼簾:“這便是遁入空門與世俗的區別。娘娘已經做得甚好了。”


    聶無雙心中一暖,不由看向他。時至今日,她終能得到他一句公允的安慰。而不是像從前一樣,他要她一心向佛,她卻譏他隻不過是救虎殺人。


    當年滿心仇恨,戾氣深重的她真的變了。


    聶無雙垂下眼簾,苦笑不已。


    “謝謝清遠師傅。”聶無雙歎息,神色蕭索:“可是現在有心結的卻是本宮了。”


    清遠眼中露出憐憫,低聲道:“往後娘娘若有困惑和需要幫忙的地方,小僧一定會全力幫忙。”


    他說罷,躬身行了一禮,這才離開。


    外麵梵音嫋繞,帶著悲憫,普渡死者,亦是安撫生者。聶無雙看著禪房中的目光安詳的佛,心中翻湧不息。


    向善就要舍棄一切,包括仇恨,向惡卻是可見的一地殺戮血腥。她的心從未這般煎熬,可明明的,自己不是選擇了那一條光明的路,可為何還是不覺得超脫快樂?


    ……


    聶無雙迴到了皇宮中,皇後極重視這一場法事,事事辦得盡心盡力,而且還帶著大皇子親自去拜見東林寺廟的住持方丈。


    住持已是八旬高齡,麵目祥和,他宣了一句佛號說道:“大皇子聰慧守禮,皇後娘娘幸甚。”


    皇後不甘願自己辛辛苦苦隻得這一句不痛不癢的評語,又問:“大師能否看看大皇子將來如何成就?”


    住持微微一笑:“老衲不是掐指算命之人,隻能賜福,無法預測大皇子的未來。”


    皇後聞言,麵上尷尬。住持方丈這般說法定是不願意參與皇室中是非之中。於是她說了一些場麵話,帶著大皇子狼狽地迴了“來儀宮”。


    彼時淑妃與敬妃還有聶無雙正在禦花園中賞梅花,淑妃不避諱地嘲諷:“皇後這麽做簡直是可笑。東林寺的住持雖然老,但是卻也沒這般老而昏聵想要妄議皇子。皇後這樣做豈不是自打嘴巴!”


    敬妃向來是不願意評價這種事,岔開話題:“這一次東林寺的僧人中還有不少年紀輕,但是一看便是很有修為的人,聽說住持方丈有意在此次法事之後選擇一位年輕的衣缽傳人,執掌東林寺住持一職。”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淑妃眼中一亮,這一幕都落在了聶無雙的眼中。聶無雙看了,心中冷笑,方才還嘲笑皇後,看樣子淑妃也要不甘示弱想要在這東林寺僧人上打主意了。


    她轉念想罷,微微一笑,接口道:“是啊,聽說住持方丈最倚重一位叫做清遠師傅的年輕僧人。說起這位僧人,本宮也見過幾次,皇上對他的佛法講解十分讚賞,都說他是不可多得的佛門子弟。依本宮看,住持方丈一定是十分想把這衣缽傳給他了,去年本宮在東林寺修行,方丈也是有此意呢。”


    “當真?”淑妃果然問道,杏眼中神采閃爍:“住持方丈真的想要傳給那個叫清遠的小師傅?”


    聶無雙掩了唇,含糊說道:“淑妃姐姐可別亂說,這可是本宮打聽到的,不過十之八九是差不離了。可是你們不知道,在東林寺中立個年輕的方丈可也是困難重重呢,各方麵都要打點清楚。”


    淑妃抿嘴不語,目光若有所思。聶無雙見自己提點得差不多了,這才悠然自在地與敬妃賞了梅。果然淑妃賞了一會,匆匆找個借口離開了。


    敬妃見淑妃走了,不滿地嘀咕:“不是說要賞梅麽,怎麽到頭來丟下你我一個人走了。”


    聶無雙嫣然一笑,灼灼的容色比臘梅更清冽絕美幾分,她慢慢地道:“淑妃姐姐恐怕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


    果然過了一兩日,淑妃也帶著二皇子去向住持方丈請求賜福,她言語間十分謙和,隻讓二皇子接了住持方丈給的福袋。


    她對住持方丈說道:“本宮出身將門世家,如今兄長們都在軍中為國效力,兄長們在外征戰,本宮總是擔心不已,還請住持方丈幫忙多多為本宮的兄長們祈福,本宮定會重重酬謝!”


    住持目光流露讚許:“淑妃娘娘的一片親情令人動容,酬謝的話,你多布施無家可歸的人粥米便可了。佛門不需要金銀,隻需要一片向佛的心。”


    淑妃欣然答應。果然吩咐下去,王家府門前設了粥棚,又請清遠師傅在京城白馬寺前開壇講經,以弘揚佛法。清遠雖年輕,但是佛法精深,又有自己的見解,才講了幾日,聽經者如雲而至。有不少各地的年輕高僧慕名而來,與他辯論,接連辯論了五天,都紛紛敗下陣來。


    從此東林寺的清遠禪師的名號舉國皆知。人人熱議他的謙和大度,慈悲為懷。又有人提起他曾經遠行至齊國普渡流民,齊國百姓見了他都尊稱一聲“聖僧”。這等大義之舉,更是令人感佩。


    蕭鳳溟知道後,特頒下聖旨封他為“聖佛陀禪師”,東林寺的方丈在接受聖旨的時候,對清遠溫和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老衲也已老了,是時候參破生死了。等此事事了,就由清遠接任東林寺住持一職。”


    住持方丈這一句令底下的僧人麵色各異,但是整個東林寺中還有誰可以有這般聲望可以接任住持一職?


    清遠麵不改色,上前拜下:“清遠一定不會辜負住持方丈的重托,接掌東林寺,弘揚佛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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