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河到鄯善的一路上,田地裏搭著大片葡萄架,有時我們就在這樣的葡萄架下穿行。每家每戶都有做葡萄幹的蔭棚。走過一半路程,火焰山赫然出現在我們眼前。湛藍的天空,棉糖般的雲朵,下麵是連綿的色彩對比強烈的褐紅。閉上眼睛,那極具滲透力的深紅色仍能穿透眼瞼。在汗流浹背中,我們走出了吐魯番盆地。


    鄯善隻是個小國,遠不如交河規模大。隻停留了三天,大隊便向西域最後一個小國伊吾進發。伊吾在現代的名字更為響亮,因為它盛產的甜瓜,地球人都知道了這個地方——哈密。而我所處的時代,伊吾遠沒有後世的盛名,隻是個彈丸小國,卻地處絲綢之路的咽喉要道。


    小小伊吾的生存之道,便是在夾縫中左右逢源,對誰都不敢得罪。雖然伊吾沒有參與呂光的西征,對於借道卻慷慨得很,迎來送往。在伊吾修整的時間比鄯善長,因為大軍要補充足夠的食水,等待我們的,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八百裏莫賀延磧。


    莫賀延磧,在唐之前叫沙河,死寂一片,毫無生機。穿越之人,隻能沿著動物和前人的屍骨行進。呂光西征時,在這裏走了三百餘裏無水,將士們人人失色。不過呂光的運氣真是好,被他撞上了百年不遇的沙漠下雨。但呂光不會次次都那麽走運,他慎重地親自過問食水的補給,實在也是上次九死一生的經曆讓他發怵。


    六月底我們向著死亡之地進發。從伊吾到玉門,中途無處可供補給。玄奘走這段路時異常艱辛,隻有一個人一匹老馬,顧影唯一。還曾失手打翻水囊,斷水四天五夜,差點渴死。我們比玄奘幸運,有向導,有補給。可是這種炎熱的季節進入莫賀延磧仍然艱苦,中午時分氣溫高達五十攝氏度以上,加上極度的幹燥,每人每天發的水都有定量,不敢多喝。很快大家嘴唇都幹裂了。舉目四望,隻有無窮無盡的沙丘,一直綿延到視野盡頭。


    玄奘在《大唐西域記》裏這樣描述:“夜則妖魑舉火,燦若繁星;晝則劣風擁沙,散如時雨。”他的形容是如此貼切,沒有進入這片沙漠之人,無法如此刻骨地體會。白天明明絲毫無風,會突然天昏地暗,飛沙走石,聲如厲鬼。被狂風席卷的黃沙像下雨一樣漫天飛舞,裹著厚厚的麵紗也能嗆到喉嚨裏。而夜晚,絢爛的繁星下還有一種盈盈磷火閃動。我第一次見到了“鬼火”,這是千百年來死在這片惡劣環境裏的人與動物屍骨上散發出來的。


    路上經常能看到幹屍。有人走著走著便倒地而亡,經過長年累月的風化成了幹屍,還保留著死時的模樣。每每遇到這些屍骨,羅什都下車為他們念往生咒。這些不知何年何月葬身沙漠之人,將渺小的生命付與流沙,如今終於遇見一位僧人為他們超度。但願飄蕩在荒漠中的孤魂能聽到這奇妙的梵音,從此得到解脫。


    在21世紀,莫賀延磧已經沒那麽恐怖了,鐵路穿行而過,在旅客眼中不過是一段單調乏味的戈壁沙漠。誰能料想,千年前,這塊沙漠堪稱死亡之域呢?


    艱苦跋涉了半個多月,當玉門關的烽燧終於出現在視線裏,每個人都興奮地大叫,我們終於走出了八百裏莫賀延磧,走出了西域。入玉門關便意味著進入了中原,這裏,已是涼州地界。呂光的士兵們大都來自關中和涼州,對他們來說,遠征一年多,終於迴家了。


    可我知道,要踏上這片涼州的土地遠沒有眾人想的那麽順利。另一種比死亡之地更可怕的東西在前方張開了獠牙等著我們。戰爭,即刻在眼前了……


    ―――――――――――――注解――――――――――――――


    關於玄奘走莫賀延磧,參考錢文忠《玄奘西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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