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聽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拍著桌子斥責:“哎哎,你們這群女人就喜歡盯著不靠譜的八卦,怎麽不說說他對中原佛教的貢獻?我們現在讀到的佛經大都是他翻譯的,《金剛經》,《妙法蓮華經》,《維摩詰所說經》。至於那些荒誕離奇的記載,真相到底是什麽誰也說不清楚。反正,我從小就佩服他,尊敬他。”


    黃小美取笑我:“哎呦,我們八卦艾晴心中的男神,純情少女生氣了!”


    我怒了:“我不過是景仰他,哪有你們這麽齷齪的想法!”


    我平常人緣不錯,那天卻為了他差點跟宿舍裏的姐妹們掰了。我可以無所謂她們取笑任何曆史人物,唯有他,不想聽到一點點負麵的評論。我也不知為什麽,竟會如此用心維護一位早已逝去1650年的故紙堆裏的人。他在我心中,是獨特的存在。


    一杯水出現在我麵前,額頭上拂過一片清涼。我抬頭,看到兩波深潭裏蘊著關切:“你的額頭有些發燙,似是著涼了。明日我叫人熬些藥給你喝。”


    我喝著水,唿吸慢慢平靜下來。心口已不疼了,這疼痛感又跟上次一樣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嗬嗬,對不起,我失態了。”


    他也笑了:“我還從未見過艾晴這樣呢。對了,你剛才一直喚我作鳩摩羅什,鳩摩羅什是我的漢文名?”


    我點頭。瞬時明白了自己在古代天天叫著他的名字,卻為何這麽久都沒認出他來。問題還是出在名字的發音上。在現代典籍上,他的名字用英文字母拚成kumarajiva,我想當然地按照英文發音規則讀成庫馬拉吉法,從來沒想到英文發音跟梵文發音其實是不一樣的。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偏差?


    我想到了!流傳下來梵文名的中文翻譯應該是翻譯者根據當時的梵文發音來譯的,而不是今天廣泛使用的英語發音規則。好比印度教中的濕婆神,英文寫成shiva,可梵文發音卻是濕婆(shibo)。如果梵文裏“v”發成“b”,“a”發成“o”,那麽shiva翻譯成濕婆,jiva就該翻譯成吉波,kumarajiva的梵文發音就是:丘莫若吉波。


    “丘莫若”不就是“鳩摩羅”麽?但是“吉波”怎麽變成“什”的?鳩摩羅什,這個不知誰給他翻譯過來的名字,的確比我隨便用“丘莫若吉波”文雅許多。“鳩摩羅”是他父親的姓,這是天竺婆羅門的一個大姓,在等級製度森嚴的印度屬於最高等級的姓氏。“吉波”是他母親的名。用父親之姓,母親之名取名字是天竺的風俗,有時還要再加入其它寓意,所以天竺人的名字都很長。以前看佛教史,那些西域和印度僧人的名字全稱怎麽也記不住,實在是太長太難念了。


    他父親名叫鳩摩羅炎,而我之前給他母親起的音譯名“吉波”其實早已有了約定俗成的中文翻譯了,是耆婆。西域和印度僧人用的是自己俗世名字,不像中原地區的僧人另取法號,以釋為姓。


    我正在營帳裏轉圈圈思考,他將素描本推到我麵前:“你能將我的漢文名寫下來麽?”


    我懷著恭敬之心,一筆一劃寫下:鳩-摩-羅-什。


    他仔細地看,又念一遍,抬頭看我,眼底盡是喜色:“好,鳩摩羅什。既是艾晴取的,我從此漢文名便叫鳩-摩-羅-什! 我會讓所有人都稱唿我這個名字。”


    我猛地抬頭,張大了嘴。


    他開心地問:“艾晴,你想怎麽稱唿我呢?”


    我呆呆地說:“羅什,我叫你羅什,好麽?”


    各種典籍裏對他的簡稱有“羅什”和“什”,確切地說,古文裏更多簡稱他為“什”而現代提起他都是“羅什”。其實嚴格說起來“鳩摩羅”是姓,“什”(音shi,十)才是名。可是單叫一個“什”太別扭,這個字發音也不順口。


    他笑著點頭:“羅什,好啊。這樣的話,我的名字對你來說,便沒那麽難記了罷?”


    他拿起鉛筆,在我寫的字下方練習著自己的漢文名。看著他清澈眼波裏濃濃的笑意,我神思恍惚,茫茫然不知身處何方。史書沒有記載究竟是誰給他起的漢文名,難道是我?我在21世紀讀到他的名字,居然是同一個我在1650年前起的。也就是說,我的時空試驗,我與他的相遇,都是必然。這是怎樣的邏輯關係?我到底遊離於曆史之外,還是我在不知不覺間已然融入了這個時代?


    這個問題永遠不會有答案。


    我隻知道,那晚我神魂遊離地迴到自己的營帳,非但睡前一直念叨著他的名字,連夢裏也是一聲聲“羅什”,“羅什”,“羅什”……念他的名字時,唇會先成“o”形,再慢慢將舌放平放緩,微微吐氣。溫柔的發音,溫柔的吐氣,連眼神都能溫柔起來。隻一個名字,與我,便有如此大的魔力。羅什,這個名字,真的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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