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靠在流放的隊伍旁,管事下來後先對解官抱拳道,“小的受國公爺之命,過來送些東西,還請官爺通融一二。”


    押送犯人的解官,不過是不入品級的小官,哪裏敢得罪國公府派來的人,更何況還有管事藏在袖裏悄悄遞來的薄薄兩張。


    莫不是二百兩銀票?


    解官臉上的笑容霎時真誠了許多,“好說,好說。正巧這會兒日頭還足,再歇片刻出發剛好!”


    馬車上並未留有徽記,不少人猜測究竟是衝哪家來的。


    接著便見管事徑直走向衛家人所在的地方。


    原來來的是徐國公府的管事!


    衛家捅出這麽大的簍子,徐國公府竟然還沒與他們撇清幹係?


    “徐管事。”衛茂林也有些意外。


    自家能夠保住項上人頭,流放北關,已是宮中賢妃說情的結果,他本以為國公府不會再來人……


    “您受苦了,要是姑奶奶在世,還不知該要有多心疼呢。”徐管事歎了口氣,接過身後小廝遞來的包袱,交給衛茂林身旁的衛明瑄和高氏。


    徐管事口中的“姑奶奶”,就是衛茂林早已過世多年的母親徐氏,出自徐國公府,與現任徐國公乃一母同胞的親兄妹。


    而宮中賢妃娘娘,則是徐國公嫡長女,衛茂林的表姐。年紀漸長,早已失寵,卻因誕下和親北蠻的大公主,在皇上麵前還有幾分說話的分量。


    隻是這分量怕也沒有多重,不然皇上又怎會偏信二皇子一脈,將諫言上書的衛茂林抄家流放?


    隻是雷霆雨露皆是恩澤,無論皇上如何行事,都不是他們可以妄議的。


    沒見徐管事就連那句“您受苦了”,都說得格外小聲?


    “北邊寒涼,包袱裏有一些禦寒的藥材。國公爺怕你們來不及準備,還放了幾身厚實的衣裳。”說這話的時候,徐管事特意多往包袱上瞥了兩眼。


    衛茂林會意地點點頭,眼眶灼熱,“還請管事代茂林向舅父與表姐道一聲謝,如今我們全家還能齊齊整整,多虧了他們。”


    “國公爺說了,讓您在北關好好的,等皇上氣消了,他再想想辦法。”


    徐管事又接著說,“還有明毅少爺那裏,國公爺也會派人接著去找,如果有信兒了就會派人送信去北關。”


    衛茂林已經不知再說什麽好了,心頭溢滿感動,戴著木枷、望著京城的方向,艱難地跪下身來叩了個頭。


    這叩的並非城中至高無上的皇帝,而是真心幫扶他的舅家。


    徐管事將人扶起,又從小廝手上接過一隻稍小些的包袱,“這是剛才在國公府門口,童三爺交給小的的。”


    “他讓小的轉告您,表小姐本也要來送行,隻是身不由己……讓您千萬別怨表小姐,要怨就怨他好了。”


    包袱裏還散發著淡淡的花香與點心香氣,衛雲嵐一聞就知道,裏麵定有她姑母童三夫人親手烤製的鮮花餅。


    她那位姑母軟弱溫柔,姑父倒也頗負書生氣、文質彬彬,可偏生家中長輩不是好惹的,想來這會兒定是被童大人和童老夫人關在了府裏。


    衛雲嵐能想通的,衛茂林自然也能想到,“我哪會怪她。靜宜那性子……我們離京後,怕是在童家不好過,說來也得麻煩舅父多看顧幾分。”


    “這是自然,京城這邊有國公爺在,您莫擔心。”徐管事又低聲交代了幾句徐國公讓轉達的話,隨後便去一旁與那解官寒暄。


    隱隱能看到,似乎又從袖中遞出了什麽。


    這時第二輛馬車上,走下一位頭戴麵紗的女子。


    身形纖瘦,仿佛風一吹就倒。


    她身旁的兩名丫鬟一人攙扶著她,一人手上抱著件鵝黃色繡著白梅的鬥篷。


    “玉瀅!”


    衛雲嵐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她自幼就結交的好友項玉瀅。


    上輩子她沒有離開京城,自然也沒有這一出。玉瀅自小體弱,甚少出府,今日卻坐馬車特意趕來城外送行。


    衛雲嵐心下暖意流淌,見項玉瀅被丫鬟攙扶著,仍大口喘氣,唿吸急促,急忙上前扶住她另外一邊,“有什麽話你讓丫鬟轉告便是,何苦親自來跑這一趟。”


    “不親眼見你一麵,我怎麽放心!”


    項玉瀅麵色蒼白,眼角泛紅,“聽說你與世子和離,我便猜到你會出城。”


    “多虧在城門口遇上了徐國公府的馬車,不然還真不知要上哪裏尋你。來的匆忙,沒準備別的,這件鬥篷你拿著,到了北關冷的時候記得披上。”


    項玉瀅身旁的丫鬟上前一步將鬥篷遞給衛雲嵐。


    鬥篷乍一入手,沉甸甸的。


    衛雲嵐輕輕捏了兩下帶花紋的地方,果然捏到幾塊硬鼓鼓的東西。


    “這上麵的梅花是你親手繡的?”


    衛雲嵐看著項玉瀅的眼睛,認真說道:“我一定將這鬥篷隨身帶著,穿到北關。”


    眼見衛雲嵐明白自己的意思,項玉瀅緩緩鬆了口氣,隨即低聲說道:“雲嵐,多的我就不說了,在北關你一定要熬下去,讓衛大人也堅持住。”


    “曆來還沒有禦史被貶官流放的,我父親說他們督察院的同僚都被這事氣的不輕,現下時機不對,將來若有機會,一定會想辦法讓衛大人迴來京城。”


    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兩句,幾乎隻餘氣音,唯有衛雲嵐能夠聽到。


    玉瀅的父親項大人時任左僉都禦史,與衛雲嵐父親共事多年,私下裏也是至交。


    這邊兩人說完話,那邊,徐管事也與解官寒暄完。看解官滿意的神色便知,徐管事方才沒少給對方打點。


    再啟程時,衛雲嵐帶來的那兩輛騾車,也與一旁梁家的馬車一樣,被默許留下。


    許是徐國公府與項家的馬車還停在那未走的緣故,解官連鞭子都揮得輕了不少,嗬斥聲也隻對著隊伍中沒有馬車、騾車傍身的馮家與白家而去。


    看向衛家時,目光中則少了幾分輕視,多了些斟酌。


    懷中的銀票還沒捂熱,還有徐國公府那位管事一番連拉攏帶敲打的話,更讓他不得不謹慎一些。


    就算衛家子女皆被退親、休棄,可畢竟還與國公府沾親帶故,徐國公和宮裏的賢妃娘娘都惦念著。


    說不準哪日等皇上氣消,他們就能將這一家再接迴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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