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竹抿了抿嘴唇,沉靜地看著安德烈。 漫長的生命消磨了許多樂趣。敏銳的直覺和高超的能力讓血族變得自傲又孤僻。哪怕是戴竹,也是以一種觀察的心態去和人類相處的。 這些行走的,和他擁有相同外貌的生物於他來說,是生動的玩具與人偶,卻沒有任何一個個體可以占據內心太多的位置。 “你在向我證明血族不會對人類產生感情,”戴竹倚著餐桌桌角,幹枯花枝在他的長袍上蹭出幾道痕跡,露出狡黠又溫順的笑容,“還是證明人類不會喜歡吸血鬼?” 安德烈看了他一眼:“有什麽區別?” “你在害怕血族的本性會傷害到你的獵人嗎,安德烈。” 空氣裏凝滯的殺意鬆懈了不少,戴竹變迴吊在蛛網上的捕獵者,他略有驚訝地盯著安德烈,笑容裏充滿了探究的興趣。 “你會憐憫一個在乎蠢貨惡人生命的人類嗎?”安德烈因戴竹的問題而皺起了眉。 “這不是憐憫的問題……”戴竹折斷枯枝沉默了片刻似乎也找不到很好的解釋,於是他看著安德烈,眼神裏帶著亮光和一絲遺憾。 “……安德烈,你真的不會談戀愛。” 閑談到此走入僵局。戴竹滿載而歸,安德烈則心情更加陰沉。 對這個結果戴竹滿意至極,他從原本盛放刀叉的餐邊櫃裏取出一樣東西,“談點你感興趣的事情。” 金屬光澤的餐具被替換成透明的玻璃容器。襯得實木家具更加死氣沉沉。 安德烈看到戴竹手中的東西,眯起了眼睛。 戴竹拿在手中的是一根透明試管,暗紅色的半透明液體隨著他的走動而起伏,熟悉的氣味提醒著安德烈這是一種和“神血”相似的液體。 “你為什麽會有這種東西。德裏克和你什麽關係?” 戴竹取下木塞,劣質血液的味道從試管飄出,入股仔細嗅聞,就會發現這並不全是血液的味道。它陰暗又危險,沒有絲毫甜美的氣息。 “我和德裏克不熟。那種暴躁的神經病是我最討厭的類型。”戴竹把試管裏的液體傾倒在地上。 半透明的液體滲入地毯,羊毛點燃後的焦炭味升起,地毯上蜿蜿蜒蜒“爬”出一個詭異的圖案。 “我和德裏克的交集隻有兩個人。”當笑容消失,戴竹柔和的東方麵孔變得肅然,嫌惡與冷漠刻在他的臉頰,“一個是你,一個是早就該被埋進土裏的,我們的老師。” 戴竹對上安德烈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沃爾德倫,從墓地裏爬迴來了。” 作者有話說: 沃爾德倫,79與89章有提到一點,安德烈弑父殺得就是他。 以及大家注意到沒有我們戴竹實際是助攻(?) 最後稍微整理一下有關曼達的信息: 曼達的目的是維持她和馬修的生命,想要“保護”兩個人。 在到達諾德家裏之後她發現木擺件上記錄的陣法全都不見了,於是想要從貝拉那裏獲得信息。而在此時她獲得了身體交換的方法(涉及後續劇情),於是她看中了擁有陣法記憶的貝拉。 而他給馬修選的身體是萊恩斯或者安德烈。她利用迴溯陣法的信息殺死了諾德(另有目的)帶走貝拉,騙安德烈和萊恩斯來木屋,想要趁機行使陣法互換身體。但是戴竹的出現攪亂了她的計劃。 大概就是這樣,如果對劇情有疑問歡迎評論問,作話字數有限,愛你們~第一百二十八章 安德烈在沙發上長久的靜默,像一具纏裹繃帶的古老木乃伊。 半透明液體燃燒殆盡,留下一圈焦黑的羊毛毯子。窗戶透進的晚風吹不散灰塵與焦炭產生的混合氣體,這裏像是一處死掉的空間。 “我親手把他埋進了棺材。”安德烈說。 “心髒被燒成焦炭散在密林邊界的海風裏,四肢敲釘畫滿咒語的木樁。”戴竹接話,“我們都以為他死得不能再死了。” “證據,他活著的證據。”安德烈比起眼睛仰著頭,他的目光不能給屋子內的任何一個物體,遙遠的,被塵封的畫麵浮現,像纏住蝴蝶的蜘蛛網。 戴竹把玩空蕩蕩的試管,仔細並珍惜地觀察沙發上失去從容的吸血鬼。 安德烈的優雅與危險通通建立在一種難以言表的放鬆之上,從每一根血管到神經的放鬆給了他存活的資本。而此時,他是一隻落滿灰塵,不被主人喜歡的木偶娃娃,蒼白的臉色透露著沉鬱。 “我親眼看到的,氣息,聲音,行為,全部和沃爾德倫一模一樣。並且很不幸的,我看到他手掌中心的傷口。被反複灼燒,堆疊起來的皮肉和新肉糾結在一起。”戴竹說著嘴角下沉,評價道,“殺不死的惡魔。” “他一定死了。”安德烈堅持。 在殺死一隻有可能複生的怪物這件事上,安德烈不願犯任何一個險。 “安德烈。”戴竹陰冷又柔和的氣息貼近沙發,他的手指搭在安德烈的肩膀上,垂著眼眸,“他的確還活著,這是事實。偽裝在我的眼睛下從不會作數。” 戴竹的手掌下一片冰冷,沒有脈搏,也沒有微表情和細小動作供他觀察。但身為一個心理醫生,一個人類的“觀察者”,他知道安德烈一直是一位難纏的“病人”。 直到一切聲音沉寂,飄揚的灰塵迴歸地板,安德烈才睜開眼睛:“德裏克口中的‘神’,是他嗎?” “‘神’不指任何人,準確的說,這是德裏克的把戲。他喜歡那種張揚誇張的劇目效果。但從知情人士的角度,你是正確的。”戴竹說。 安德烈並未覺得荒唐。反而一切事情在“沃爾德倫”這個名字出現以後都變得合乎情理。 德裏克是自負的瘋子,而沃爾德倫是謙虛的天才。德裏克麵對他時,仍有著一份征服與殺戮的張狂,而對於沃爾德倫,那的確是虔誠的信徒跪拜上神的崇敬。 “他這次想要什麽呢?永生?”安德烈冷淡地自語,“體會過了死亡,又從地獄爬迴來,他還想要什麽呢?” “我不知道。”戴竹說。 沃爾德倫是最標準的血族。他孤僻,尊重暴力美學,絕不放任自己惡意任何一個玩具。他善於培養,精於教導,安德烈是他最成功的藝術品,而最終他接受藝術品雙手奉上的死亡。 這是血族最被崇敬的一生。 但是現在,沃爾德倫又迴來了。 “這裏,”戴竹指著試管,“是目前最成熟的催化劑,加入特殊的血液後完成轉化的成功率有一半以上。” “他讓你做什麽?” 戴竹欲言又止,最終看向他,神情中難得帶著一種悲哀與無奈:“安德烈,沃爾德倫家族的血液是催化劑的唯一原料。” “德裏克是最先的供應源,然而他死了。沃爾德倫的子嗣,就隻有你一個。”戴竹說,“德裏克對沃爾德倫的執念你是清楚的,他要殺掉你的其中一個原因也是想要保證自己的‘作用’。” “蠢貨。”安德烈冷冷睜著眼睛,嘲諷與殺意在他身周婉轉。 “有多少,多少是沃爾德倫的手筆。”安德烈問。 “很多,但也不是太多。”戴竹皺起眉,在內心仔細盤算。 “你熟悉他的‘教學’方式。”戴竹說,“德裏克不知道我的存在,而我也隻知道德裏克一個人。也許除我以外還有其他人。我們即是功臣,也是罪人。即使狩獵者也是食物。” 安德烈抿著嘴唇,說:“是他的風格。隻有勝者能得到‘父親’的青睞。” “然後作為他最好的工具奉獻生命。”戴竹補充,“我曾經以為曼達是他的另一顆棋子,但曼達是在後期才知道我的身份的,也就是說在南區期間曼達與沃爾德倫,至少相關的人有所接觸。” “轉換身體與殺死諾德,是他的手筆?” “至少有關係。包括血獵,也是他給我的目標。” “你告訴我這些,目的是什麽?” “沒有目的。”戴竹聳肩,“處於舊友的交情給你一個答案。以及,為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推脫些責任。” “我不想對你做更多的傷害,畢竟我不是你的對手,但要研究神血,原料總是必需的。”戴竹理順自己的長袍,環顧海蒂即使裝修依舊,卻仍顯破敗的屋子,“我們馬上會離開這裏。” 安德烈平靜地看著他,“你說曼達在南區遇到了你們的人。” 戴竹不置可否。 “曼達的交際圈乏善可陳,除了皇室,還有其他地方供一隻野心勃勃的血族藏身嗎?” “很明顯,沒有了。” “是沃爾德倫占取人類的位置,還是……” “很遺憾,也很有趣。安德烈,是皇室找到的我們。”戴竹沒有讓還是後麵的話落下,直接迴答了安德烈的問題。 貪婪與野心會蒙蔽理智。即使一隻青麵獠牙的惡魔拿著滴血的利刃站在人類的麵前,利益和欲望也會將他們美化成閃著光輝的天使。 越是站在高位,就越蔑視風險與生命。這是上位者的沉屙,也是高塔倒塌的前兆。 “皇室要什麽?” 戴竹意味深長地看著安德烈,他迴想起那些身著華服,頭戴珠寶,被禮儀和書本教化的生物,在一隻吸血鬼身上看到了更令人心安的理智。 “和我去看看比較好,他們很……有天賦。”戴竹說。 然而天賦生在哪一方麵,卻被深深隱藏,似乎任何一個詞語都不能概括。 對於血族來說,從北區到南區不過是一晚上的事。 戴竹換上了黑色的喪服,裙撐將他男性的有力臀部遮掩,一層疊一層的裙擺遮蓋肌肉線條明顯的腿。戴竹假扮海蒂,要比海蒂多出一種神秘的女性韻味。 安德烈看了又看,在一瞬間的驚豔後迴歸平靜。 在出發前,戴竹往胸部塞的兩隻蘋果總也不放過他的思想。 他們來到的不是被衰老搜困擾的伯納爾公爵的家,而屬於當政的伯納爾四世,那個沉迷美色的草包皇帝。 皇宮的仆人都熟識戴竹,這裏的人都叫他醫生,而不是海蒂。 安德烈從路過的還算高級的仆人身上看到了不少血獵文職人員的影子,階級在他們身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哪怕仍舊是人下人,也因高人一等而帶出點驕矜。 “我以為會是伯納爾公爵。”安德烈在走廊裏開口說道,月色將石英柱的影子打彎,將金子照得清高。 “人類嘛,永遠比你以為的更有趣。”戴竹迴答。 “伯納爾想怎麽處理血獵?” “血獵不是伯納爾的目標,”戴竹扭過頭,帶著濃妝的眼睛打量安德烈,“你在擔心他嗎?” “他會意識到‘海蒂’的異常,”安德烈對戴竹的問題避而不答,“該擔心性命的是你自己。” “你的獵人有一顆堅韌的心。”戴竹笑了笑,“但很遺憾,我是一個惜命的人。” 安德烈眯起眼睛看著戴竹。 “晨鴉的那次催眠,我留了一個小小的種子。”戴竹說,“也不能算種子,頂多算一縷陽光,一場春雨。你的獵人有很多執念,對戰爭,對人類,對和平,對你。你猜哪一個會率先長出枝椏,吞並另一個?” 月光下,石英柱的影子在兩隻吸血鬼的腳下扭曲拉長,他們一個帶著笑意,一個沉默寡言,都在無聲地將匕首刺向對方的胸膛,卻無一人成功。 “戴竹,你想打個賭嗎?”安德烈打破僵持,問道。 戴竹皺了皺眉,“賭什麽?” “賭萊恩斯會殺了你,或者說,他會殺了‘海蒂’。” “恕我直言,這對你來說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戴竹好心提醒,“我比你更懂人類,安德烈。他深諳人類的劣根性。甘之如飴,是值得敬佩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