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恩斯點頭迴應,然而對麵的男人已經消失在走廊,並沒有得到他認可的意思。  “這個塞繆斯,很好玩。他知道你的秘密。”  萊恩斯將手掌蓋在側兜,把露出了一丁點的蝙蝠腦袋遮住:“隻知道一部分,他很聰明。”  對於年齡,萊恩斯可以遮掩,塞繆斯其實也不過是猜測。但他的聰慧給予他足夠的信心,通過萊恩斯的反應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那場血獵與皇室的對峙,塞繆斯輸得很慘,但他並不是沒有收獲,他從萊恩斯這裏搶去了一個人情和一個長生的秘密。  安德烈認同萊恩斯的觀點,塞繆斯看起來就不是個愚蠢的人。  “田醫生背後站著皇室與教會,這算個好消息嗎?”安德烈扒著萊恩斯的指尖,對不自量力的獵人輕蔑一笑。萊恩斯手指感到一瞬輕微的疼痛,而後脖頸就傳來陰冷的氣息。  晨鴉人多眼雜,但血族最擅長隱蔽自己,安德烈站在角落,前方是高大的獵人,後麵是半片陰影與牆壁,完美藏匿起身形。  “不確定。”萊恩斯因脖頸的異樣而皺起眉,卻不敢輕易走動。安德烈的站位巧妙,恰巧隱蔽,又恰巧把獠牙貼近他的命門。  吸血鬼詭異的本能。  “如果隻有一方,動機很好確定。教會一直在保護禁法不被皇室獲取,不可能在這件事上與皇室,尤其是肯特合作。教會熟知肯特的德行,一旦肯特得償所願,他甚至會對付教會。”  “那麽這個田醫生,就很有意思了。對於曼達他知道多少,對曼達做過什麽,與皇室和教會又有什麽關係……”安德烈沉思了片刻,問,“探長先生,你覺得我像不像有心理疾病的可憐人?”  “……”萊恩斯扭動脖子,仔細端詳著調整過臉色後的吸血鬼,麵色蒼白,眼神陰沉病態,淡紅血絲藏在皮膚與眼瞳下,的確看起來不怎麽健康。  “像劊子手。”萊恩斯忠實地評價。  “心理諮詢師有銀器和聖經,你進不去,即使能進去也太危險。”  “恕我直言,萊恩斯,你看起來心理很健康。”安德烈打斷獵人“理性”的發言,說道。  “戰後心理綜合症與暴力傾向足夠我來這裏尋找心理醫生。”萊恩斯冷漠地闡述。  安德烈仔細打量萊恩斯,忽略了可行性這一點,反而問道:“你有?”  “沒有。”萊恩斯迴答地果斷且理所當然,“必要時的小手段。我接觸過很多這種病例,可以保證真實感。”  安德烈表示了解,變迴蝙蝠縮在萊恩斯口袋裏之前仔細琢磨著空氣裏些微緊張的氣息。  蝙蝠悠閑躺在側兜,眼睛亮入寶石,自言自語道:“你的謊說得很有技術,探長先生”第一百一十六章   田醫生對病人沒有要求,診金也並不昂貴,萊恩斯輕而易舉預約到了位置。  貴族之中總有些不為人知的密辛,不論是不可言說的性//癖還是難以想象的怪病都被藏得嚴嚴實實,永遠不會暴露在陽光下。因此一個非私人的心理醫生在上流社會中不會受歡迎。  田醫生最近隻有三位客人,萊恩斯是第四位。  戰後心裏綜合征十分常見,最常見的狀態是過度警覺與易受驚嚇,嚴重者會導致常年的噩夢,失憶或者身體木僵。  在基礎訪問階段,萊恩斯完全屏蔽了侍者的提問,隻在信息表上填寫自己患有的症狀和所需的治療。絕對冷靜,絕對拒絕。  信息表提交不到一個小時,侍者帶來了田醫生的邀請。  一個身經百戰的獵人,既要有足夠的理智分析自己的精神狀態並選擇治療,也要有足夠的警惕防備信息過多泄露。過於配合和拒絕都會顯得刻意。  安德烈保持安靜,觀賞獵人精彩的演出。  心理諮詢室滿是銀器,即使是蝙蝠形態安德烈也不能自由進出。  “田醫生擁有高超的催眠與暗示技術,包括改變記憶。如果發現任何不對及時抽離,分清現實。”安德烈趴在萊恩斯耳朵邊低聲說。  萊恩斯用右手遮擋蝙蝠的身體,點頭說:“我會注意。”  蝙蝠抬起爪子在萊恩斯右手背上畫下一個符咒,尖銳指甲刺破皮膚,留下紅色的印痕。皮膚因為應激反應迅速腫起,像刀刻印的符咒。  “護身符。”安德烈說,“隻針對催眠和心理暗示,如果你的意識瀕臨湮滅,它會給你帶去一些提示,主要還是靠你自己。保持清醒,長官。”  蝙蝠形態下的安德烈聲音會更加尖細,上揚的語調空靈神秘,萊恩斯用餘光看了一眼畫得周周正正的符咒,腫起的皮膚滲透幾滴血液,像異教徒,卻又提供安全感。  接近諮詢室時,空氣中已經可以聞到輕微的金屬氣息,安德烈尋找時機離開萊恩斯,落在橫梁上注視萊恩斯走進諮詢室。  侍者微微彎腰做出邀請的動作,介紹完患者和病情後恭敬地拉上門離開。  走廊裏寂靜蔓延,安德烈閉上眼睛,監視諮詢室的情況。  ***  萊恩斯用淡然地點頭拒絕田醫生伸過來的右手,手背上的符咒被掩蓋在鬥篷下,沒有露出一絲痕跡。  “您好。”年輕的醫生收迴右手,對苛刻冷漠的病人保持耐心,“我叫田竹,用你們的語序來說是竹田,英文名字是蘭斯。您可以叫我田醫生,也可以叫我蘭斯。”  田醫生的鼻梁不高,眼窩也不深邃,有著柔美的堅韌,很溫和,容易獲得信任。是一副很適合做心理醫生的長相。  諮詢室整體是素白的顏色,金屬光澤帶著閃耀的光鋪滿所有角落,辦公桌上放著一本攤開的舊聖經,泛黃紙卷脆弱著蜷縮,根本不適合閱讀。  “裝修是晨鴉來做,”田醫生無奈地笑笑,“看起來有些浮誇,但他們認為很安全。”  “我看到您的信息裏職業一行填寫的是獵人,想必可以理解他們。”田醫生輕鬆地開著玩笑,取過紙筆邀請萊恩斯坐下。  “獵人與理解晨鴉之間沒有必然聯係。”萊恩斯淡淡地看了一眼田醫生,在沙發上坐下,他雙肘自然支撐在扶手上,交叉握拳,抵住堅毅的下巴,修長雙腿疊起,眼睛如冰棱一般審視著眼前的醫生。  “別緊張,隻是個玩笑。”田醫生舉起紙筆,表示自己的善意,“情緒緊張也會加重應激反應,您應該學會放鬆。”  獵人沒有被言語說服,鷹一般的眼睛眯起盯住闖入他領地的食草動物。  田醫生收好紙筆,歎了口氣,“我知道吸血鬼的事情,也見過不少日行者和獵人,貴族之間的秘密我也有不少,但我是個醫生,隻負責治療。對於您的身份,工作,罪行,我不會向外泄露,所有治療手段都在得到您的允許下進行。”  “如果您不喜愛輕鬆的玩笑,我會停止使用他們。”醫生想了想補充。  萊恩斯勉強滿意,放下交叉的雙手,“輕微症狀不值得我來尋找醫生,獵人不需要完全康複。”  “身為一個醫生,我仍舊建議您盡量進行康複訓練,多虧了你們,維森諾爾現在很安全,為什麽不享受和平的生活呢?”  “你不懂。”萊恩斯無意識地撫摸左手手腕,“無知一點也好,平民應該有平民的生活。”  “如果您指的是血族與皇室的話,物極必衰,毀滅伴隨著新生。當一個時代走向滅亡時,一把劍是拯救不了的。”田醫生悠閑地在紙上做著筆記,突然問,“在這間屋子,您觀察出了什麽?”  “如果你指的是除了藏在牆壁裏的陣法,被祝福過得聖經,和斬殺血族的利器之外的發現,暫時沒有。”  田醫生握著筆杆,環顧四周,表情有些莫名:“不愧是血獵的探長,很敏銳。我都不知道這裏的東西來曆這麽大。”  “是嗎?”萊恩斯隨口迴應,幾乎要將眼前的醫生看穿。  “您很抗拒別人的詢問,且帶有攻擊性。”田醫生做出投降的動作,“心理治療的前提是信任,您不信任我,我很難分析病情的原因並佐以疏導。”  田醫生:“您看起來並不為自己的警惕和敏銳而困擾,發生了什麽事讓您決定來看醫生?”  “關於血獵和血族,你知道多少?”  “僅限於曆史文獻和病人的敘述。”田醫生迴答。  “獵人擁有區分血族的能力。身體特征,行為舉止,以及屬於吸血鬼的肮髒味道是評判的標準。一個擁有經驗的獵人可以迅速地確認身份,獵殺血族。對於識別血族,我從未做出過錯誤地判斷。”萊恩斯說,“但最近,例外出現了。”  “那是個很普通的屠夫,他擁有完善的公民信息,世代生活在北區,他的妻子找到血族報案說屠夫有異常,會在半夜飲用生豬血,且突然產生了嚴重的暴力傾向。他很像一隻血族,身上有血腥味,貪婪又瘋狂,他啃咬家人的脖頸。所以我將他作為血族進行捕殺。”萊恩斯皺起眉,緊緊握住扶手,情緒波動巨大。  “放鬆,萊恩斯,你隻是在迴憶過去,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無論是血液檢查還是死後身體特征檢查,這個屠夫都被證實是個普通人。他身上的血腥味一半來自日行者身份,另一半來自常年屠殺牲畜帶來的味道。他謀害親人是因為相信了邪教。”  “你沒有做錯,即便他不是吸血鬼,也不是個好人。”  萊恩斯搖搖頭:“他是個罪人,卻不是血族。”  “這隻是一次巧合導致的失誤,或許你不需要太擔心。”  “我從不會失誤。”萊恩斯打斷田醫生,“我了解我自己,因為個人情緒和傾向影響判斷是絕對不能出現的情況。後續我進行了調節,但在做出判斷時,那種被左右,充滿引導性的感覺依舊出現了。”  “在這之前,有發生什麽特殊的事情引起您對血族的憎恨或者敵意嗎?”  萊恩斯搖頭,“誠實地說,我不清楚。憎恨是一個獵人對血族的態度,它永久地根種在我們心底。”  “有人和我說過您是一個瘋子,他的評價很誠懇。”田醫生寫下幾行字,感歎道。  “如果你說得是塞繆斯的話,幫我謝謝他的誇獎。”  田醫生驚訝地看著萊恩斯,隨後說:“我忘了,就是他介紹您來的。”  “您對心理的掌控很完善。我能感受到那道有本能築起的牆,甚至會被它引導。對於您來說普通的心理疏導效果微乎其微……”  “我接受催眠。”萊恩斯打斷田醫生,看著對方皺起的眉頭說,“但提醒你一點,為了抵抗血族的讀心,所有獵人都會使用簡單的催眠,對於如何審查意識被入侵也有豐富的經驗。我不保證在催眠過程中有可能對你進行攻擊。”  “這聽起來應該是我這個醫生說得話。我為幾個獵人進行過催眠治療,他們沒有感受到任何的攻擊性,不必太擔心,我很溫柔。”  “我會盡力喚起你對血族最深刻的印象和近期的情緒,以探查造成理性被壓製的原因,盡管不太可能,但還是希望探長能盡量信任我。”  田醫生的眼睛微微彎曲,深棕色瞳仁充滿奇異地安撫力量,萊恩斯本想做出冷漠的表情,卻在和那雙眼睛對視後忘記了要做出的表情和動作。  空缺隻有一秒,迅速迴神後萊恩斯眉頭緊皺,摸了摸手背的符咒。  屋子裏濃重的金屬氣息鑽進鼻腔,雕刻花紋的長劍與燭台與醫生異族人的樣貌格格不入。  這裏有什麽是奇怪的嗎,萊恩斯不斷詢問自己,在流浪與戰爭中成長起來的敏銳直覺好似癱瘓一般告訴他:這裏很安全,沒有什麽是異常的。  田醫生點燃了一根香燭,屬於東方的雅致香味柔和溫順,如同坐在對麵的男人一樣。  “血族在你心中是什麽模樣,萊恩斯探長?”  如同低語般的聲音由虛空中傳來,萊恩斯直視前方,他看到聲音來源於醫生削薄的唇,看到那雙如溫泉般的瞳孔。  催眠的方式有許多種,凝視是最需要精神力量的一種方式。人類對大腦與意念的掌控難以達到凝視催眠的層次,因此這是獨屬於血族和巫師的技能。  顱內不停騰起旋渦,意圖拉扯萊恩斯沉入自己的意識。理智告訴他有很多蛛絲馬跡在此刻浮出水麵,但屋子裏卻降臨下一尊無法反抗的神。  這個田醫生,比他想象中要神秘得多。  萊恩斯沉靜地唿出一口氣,閉上眼睛,選擇接受催眠。  屋子裏無數銀器發瘋般震動,工作台上的聖經唿啦啦地翻著頁,在如同死水一般的神聖裏,一絲狡黠的惡念悄悄露頭又轉瞬即逝。  田醫生閉了閉眼睛,漂亮的深棕色眼瞳滿是血絲,眼角紅得要滲出血來。  “不愧是血獵的探長。”田醫生揉著眼睛,“我很期待你的夢,萊恩斯。”第一百一十七章   萊恩斯經曆過很多夢境。吸血鬼窺探人類的欲望,無論是善良還是邪惡,在無數放大,失去理性之後都能輕而易舉地毀掉一個人。  火焰燎燒木頭而產生的劈啪聲在耳畔響起,從遠方而來,在近處停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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