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掐住兔子的脖頸,透過薄薄的皮肉,他能聽到新鮮的血液流淌的聲音。  “血族本就該如此。生存伴著殺戮,抑製本性隻會讓欲望以更粗暴的方式出現。”  “咬下去,安德烈。”  “為了生存,咬下去!”  =======  夜來得快,走得也快。  晨曦在天邊透出的一點紅光止步冰冷的石英雕像。  萊恩斯在點著油燈的昏暗走廊裏穿行,看到遠處一扇半開不開,在寂靜空間嘎吱作響的牢門時,心如石頭墜向深海。  除了失蹤的“犯人”。牢房幾乎和他離去時毫無變化。  牆邊的稻草堆裏還一個碼一個的放著滿滿當當的琉璃瓶子。另一邊一隻空瓶子被嫌棄地扔在地上。  牆壁多了幾道血痕,外加兩個釘孔。  他的顧問不僅沒有靠著人造血補充體力,好像還被迫往外流了不少血。  銀質鎖鏈被齊根掰斷,萊恩斯把一地的琉璃瓶子收起,去掉斷裂的銀環,把後麵完好無損的部分接上,重新鎖上牢門,匆匆離去。  太陽未升起,早市要開也還早。  血獵門外一片安靜,風吹著灌木,稀稀拉拉的草葉摩擦聲響在耳側。  萊恩斯停下腳步,他捕捉到一絲虛弱又淒厲的叫聲。  路邊一處灌木藏匿著什麽東西,草葉歪倒的方向顯得格格不入。萊恩斯拔出槍,屏息凝神,在空氣中捕捉到了屬於血液的味道。  新鮮,滾燙。  萊恩斯撥開灌木,銀槍上膛。  灌木後的確藏著一隻茹毛飲血的怪物。  柔順的金發鋪在地上,垂在蒼白的手上,也落在被血液染紅的母兔皮毛上。兔血在寒風裏順著青筋暴露的手流下,滴落在地麵,帶來了滾燙的溫度。  萊恩斯聽到獠牙在血管裏翻動的聲音,也隱約看到絲絲金發後上下滾動的喉結。  安德烈咽下喉中帶著甘甜的血液,盯向膽敢打擾他進食的人類。  鮮血入腹,沒能讓他的麵色看起來紅潤,反倒是將金發和紅瞳襯得更有光澤。  手指間母兔脖頸的血洞汩汩留著血液,有力的後腿扒在他手腕。  安德烈從萊恩斯舉起的銀槍挪開眼神,埋下頭舔舐他製造出的傷口。  血族的唾液是毒藥,也是良藥。除了空缺的白色絨毛無法迅速彌補,血洞在唾液的促進下很快愈合。  兔子團在安德烈手心,微弱的胸腔起伏顯示它還有一口氣。  屬於活物的溫暖和柔軟磨蹭皮膚,搓疼了釘在掌心的銀釘。安德烈看了兔子一會,把它藏在了可以保暖的樹葉堆裏,起身迎向獵人舉起的銀槍。  “要抓我迴去?”  萊恩斯沉著臉,收起上膛的槍。輕而易舉擒住安德烈的手腕,把這隻作案的吸血鬼往血獵反方向拉。  安德烈勉強填飽了肚子,此時不僅心情好,也有把萊恩斯揍一頓迴密林的力氣,所以隻是饒有興趣地等著獵人的動作。  然後……他就莫名其妙的被心情不好的萊恩斯一路拽迴了家。  路上還順便買了個夾著黃芥末醬和醃黃瓜的牛排麵包給他。  安德烈抓著熱騰騰往外流黃油的麵包,嘴角掛著幹涸的兔血,問:“做什麽?”  萊恩斯抓出一把銅幣付錢,麵無表情地迴答:“劫獄。”  “我去看了案宗,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探員是異變的血族。上麵陳述的事實是夜巡會長兼血獵探員萊恩斯疏忽職守,導致血族危害血獵會員一家。”萊恩斯一麵走,一麵說,“也就是說,你殺了三個人,我算是從犯。”  “接著我去看了探員的屍體。左右犬牙有打磨過得痕跡,脖頸紮了一對血孔,眼睛被剜了出來。”  也就是說,屍體看起來像是一個被吸血鬼吸了血液還被淩虐的可憐人。  “栽贓嫁禍?玩得一手好伎倆。”安德烈冷哼了一聲。  別墅好幾天沒開門了。  家裏的客人一聲不吭地外出,再沒迴家。就連主人都腳不著地,到了家翻箱倒櫃地衝出去。  老管家無處控訴,隻能抱著貓天天在門口蹲著,盼著這兩位祖宗迴來一個,也算報個平安。  彌撒沒了主人揉腦袋,紆尊降貴允許老管家動他珍惜的皮毛,被了兩天,竟然有些上癮。但蚊子血終究比不過白月光。  安德烈的氣息一出現,彌撒立刻拋棄老管家,蹲在門口撓門,時不時還要躍起去扒拉門把手。  老管家聽見門外的聲音,慌忙抱起卷耳,打開大門。  萊恩斯和安德烈一起迴來的,一個裹著黑色鬥篷,幹幹淨淨。一個身著朱色禮服,渾身汙漬。  後者手裏還捧著一個涼透了的牛排麵包。  安德烈絲毫不覺得自己的形象有任何不妥,大方地遞出餡料豐盛的麵包,朝管家溫和一笑:“見麵禮。”  “謝……謝……”老管家接過麵包,瞥了一眼不動聲色的萊恩斯,道,“您太客氣了。”  “不客氣”安德烈迴禮,頭也不迴地招唿彌撒走上樓梯。  隨後“砰”地關上了房門。  老管家把冰涼的麵包放在桌麵,正要迴頭詢問萊恩斯出什麽事了,就感覺到自己手掌心一陣黏膩,還有股濃烈的血腥味伴著黃油和肉排的味道一起鑽進鼻腔。  “這……這……”老管家不知所措,舉著右手,露出了和彌撒要飯吃時那種瞪大眼睛的無辜表情,“安德烈先生受傷了嗎……還有他不是吸血鬼嗎……真的會吃牛排夾麵包?”  “……”  老管家不愧是老管家。找出的問題十分尖銳。  受傷了嗎?  受了。還不輕。  吸血鬼會吃牛排麵包嗎?  不會。而且明顯還餓著肚子,想喝血。  萊恩斯看著那扇緊閉的屋門,繼續沉著臉進儲藏室翻來倒去,然後不顧彌撒在門後的驚叫,一把推開了屬於客人的私密房間。  老管家把沾了血液的牛皮紙換掉,將客人和主人不辭萬裏帶迴來的麵包好生供在了白瓷盤裏,決定自己一把老骨頭,還是不去摻和年輕人的是是非非了。  彌撒被嚇得炸了毛,一口咬在萊恩斯褲腳上。  然而獵人奔波了好幾天,穿過肮髒的街市,濕潤的灌叢,還去過躺著屍體的太平間。褲腳久經世俗沾染,味道複雜而曼妙。  彌撒自顧自啃了半晌,舌根苦得發麻。皺著臉朝萊恩斯“呸”了一聲,“噌”的一下躲進了棺材和牆壁的縫隙。  屋子裏棺木開了半片,安德烈倚著上好木料打磨出的棺身,像貓一樣舔著掌心的銀釘。  他正在思考,是帶著這玩意先睡一覺,還是起出來再說。  “敲門是良好禮儀,探長先生。”安德烈放下手臂,不善地盯著萊恩斯。  吸血鬼需要擁有和野獸一樣的占有欲。獨立空間是他們劃分出的地盤,擅自闖入者總要付出些代價。  更何況安德烈目前狀態並不好,被人趁虛而入,他本能地提防起來。  “沒有惡意。”萊恩斯抬起手,向安德烈展示手裏的醫藥箱和解除咒語的工具,“除非你很喜歡手掌釘銀釘這種裝飾。”  安德烈不悅地眯起眼睛,最終做了妥協。  有人代勞拔除釘子,他何必不接受。  彌撒往外探著腦袋,發現身上帶著古怪氣味的不速之客還在門口站著,當即炸開暗金色長毛,繞在安德烈身邊,像守護寶物的幼龍。  然而他的寶物似乎並不配合。  安德烈低頭看了看手掌心,無所謂地說:“請便。”第四十七章   這兩個字安德烈在前不久還對要對他釘下銀釘的諾德說過。  人類的反複無常讓安德烈疲於應付,生出一種概不奉陪的疲倦。  彌撒喵喵獨自一貓在陰影裏叫了半天,一人一吸血鬼顯然都沒空理他,於是隻好偃旗息鼓,躲在棺材後麵悄悄磨爪子。  銀釘釘入沒有太長時間,但受到的顛簸卻不少。釘頭圓圓的一片,壓在手背皮膚裏,讓皮肉陷出一個坑洞。  傷口不斷被刺激流出的血和兔血混合在一起把吸血鬼白皙的皮膚當了畫紙,蜿蜿蜒蜒流出一副溪流圖。  鐵釘粗長,卡在兩根手骨之間,手掌心對穿出一點尖銳的釘頭。  萊恩斯抹除咒語,拔掉銀釘,將傷藥傾到在傷口處。金屬摩擦骨骼的刺耳聲音聽起來很礙事。  “看起來你挺喜歡銀質零件。”萊恩斯握住安德烈手掌心的手粗糲。常年握槍磨出的繭子擱著手腕,並不舒服。  獵人的口吻藏著一絲挑釁和不滿,但是不餓肚子時的安德烈成熟且懶惰,不稀罕和人類爭口舌之利。於是安德烈隻伸了伸手指,並未搭理萊恩斯。  拔除帶有詛咒的銀釘後,血液開始循環,傷口也在複合。安德烈心情放鬆,分出幾分心思考慮正事:“接下來怎麽辦?以諾德的死腦筋,任由我在外麵遊蕩絕對不可能。”  萊恩斯巋然不動,依舊按部就班地拔除另一隻手掌的銀釘:“我屬於離職狀態,抑製器也交給他們了。案子沒查出來,還把我的顧問弄丟了。”  “於情於理,都輪不到血獵找我的事。”萊恩斯冷冷地說。  “很有想法,長官。”安德烈淡淡地說,“犯人逃跑,一半罪責在我,一半在血獵。你撇的很幹淨。隻是你的會長一定想不到,在血獵赫赫有名的萊恩斯,會半夜私藏罪犯,還偷了聖器。”  “分析得很對,顧問先生。”萊恩斯應道,“但是這些事情依舊與我無關。除非他們能闖進我的別墅,把這裏翻個底朝天。”  獵人的語氣是在陳述事實。但裏麵有著絕不讓步,不容違背的原則。  安德烈挑眉,抽迴手臂,“沒有手段,不懂人心,固執己見。諾德會長的確是該下台了。”  萊恩斯埋著頭,一言不發。  以安德烈和萊恩斯相處的經驗來看。獵人的沉默通常有兩種原因。  第一,你說對了。第二,你錯得離譜,懶得理你。  安德烈絕對相信自己對人心的洞察,直接忽略了第二種可能。  萊恩斯麻利地處理好傷口,然後收拾工具離開,並貼心地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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