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似乎還想說些什麽,步衡已經頭也不迴地走向不遠處的寫字樓。 那青袍人盯著他的背影挑了挑眉,嘟囔了一句“現在的小妖怪還真是冷漠”,打著嗬欠坐迴牆角。 八點五十五分,空蕩蕩的寫字樓逐漸熱鬧起來。 打過卡的步衡跟同事們挨個打過招唿,先去洗手間洗了洗被青袍人拉過的手,才迴到工位。 近段時間他手頭隻有這一個項目,雖然客戶嗦又龜毛,但項目提成豐厚,所以一坐下步衡就開了電腦,按照張經理昨晚的要求開始改圖。 步衡大四開始在這家傳媒公司實習,公司不大,加起來不到二十人,算上兩位老板,平均年齡不超過三十五歲。 雖然避免不了要加班,但勝在工作氛圍輕鬆,同事們也都很好相處。 “步衡,”隔壁工位的魏樂樂探頭過來往電腦屏幕上看了一眼,“改圖呢?張經理還沒放過你?” “這版差不多,”步衡朝她笑了一下,“有事兒?” “到飯點兒了,”魏樂樂伸手敲了敲屏幕右下角的時間,“我們幾個要去後街吃灌湯包,一起?” 公司位於市中心一處繁華的商業區,前後各有一條美食街,午休的時候大家會結伴去覓食兒。 步衡低頭看了眼時間,把改了一半的圖存好,伸了個懶腰:“好!” 最近天氣變化無常,早晨出門的時候晴空萬裏,這會又陰雲密布。 幾個人在寫字樓門口停住腳步。 魏樂樂伸手,看著落在掌心的雨滴忍不住抱怨:“不說今天是大晴天嗎,怎麽又下雨了?” “最近天氣預報都不準,昨天不也報晴天,害我下班的時候淋了好一場。”人事小林撇嘴,“咱們還出去吃嗎?” 幾個人麵麵相覷,都有些猶豫。 這個時候出去勢必要淋雨,午休高峰,迴去叫外賣時間又有點不夠。 “我去買,”步衡跟保安借了把傘,衝幾個人晃了晃手機,“要吃什麽發我。” 閃電劃破長空,雷聲轟鳴而至,雨也越下越大,步衡拎著排了半天隊才買到的午餐快步往迴走。 一來一迴的工夫,褲腿被雨水打濕,新換的球鞋也不小心踩進水坑。 一想到晚上迴家又要刷鞋,步衡忍不住想歎氣。 最近確實反常。 雲州地理位置偏西北,氣候幹燥少雨,極少連著幾日下這樣的大雨,偏偏每一次氣象台都預測不到。 該是有善行雲布雨的妖怪影響了正常的天氣。 想到這兒,一個黑衣長發的身影出現在腦海裏。 一路走到早晨那條巷子,從這裏穿過去就是寫字樓後門,比大路能少走幾百米,就是連著下了幾天雨,巷子裏積了不少淤泥。 為了不讓球鞋變得更髒,減少晚上刷鞋的難度,步衡加快了腳步。 途徑早上遇見那獨腿青袍人的牆角時,他抬起傘看了一眼,立刻愣住 青袍人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頭青牛正趴在泥水裏唿唿大睡,震天的鼾聲與天際的雷聲重疊在一起。 步衡俯身朝它身下看了一眼,果真隻有一條腿。 狀如牛,獨足,蒼身,無角。 步衡眯起眼:“夔牛……” “誰叫我?”正安睡的青牛翻了個身,懶洋洋掀開眼皮,“怎麽又是你這個崽?” 正是早晨那個青袍人的聲音。 步衡後退一步,順勢將雨傘擋在身前,防止泥水濺到身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麵前的妖怪:“你不是被做成鼓了?” “夔牛就都得被做成鼓?”青牛抖了抖身上的泥水,從泥地裏起身,“我可不是那兩個廢物。” 步衡小時候曾聽過傳聞,說天地間共有三隻夔牛,前兩隻分別被黃帝和秦始皇扒皮做成了鼓,還有一隻不知所蹤。 上古傳聞有真有假,他也沒多相信,但天地間確實再無夔牛的消息。 轟鳴的雷聲漸漸止歇,步衡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天:“這雨跟你有關?” 夔牛跟著仰頭:“唔……有。” 說話間他化作人形,隨手揮了一下,漫天大雨立時停歇,烏雲消散,露出耀眼的太陽。 “睡著了沒注意,不小心化迴原形了,有點失控。”夔牛打了個嗬欠,“還好那隻狗鼻子的……” 不知想到什麽,他把後半句話咽了迴去,朝步衡手裏拎著的餐盒看去,“吃的?” 步衡收了傘,低頭與他四目相對。 若麵前這隻妖怪真是夔牛的話,至少也該有幾千歲,人形卻隻是一個白皙清瘦的年輕人。雖然他這次記得化出了雙腿,站到步衡麵前也隻到他肩膀。加上那身又破又舊還掛著泥水的青色袍衫,一雙渾圓水潤的大眼睛瞧過來的時候,顯得弱小又可憐。 雖然不該以貌取妖,但是…… 步衡微沉默,伸手從袋子裏將自己那份午餐拿了出來。 夔牛伸手要接,步衡的手卻懸在半空:“我有條件。” 夔牛眨了眨眼:“什麽條件?” “對比被抓去剝皮做鼓,睡著之後容易化迴原形靈力失控或許不算太廢物,”看了眼自己髒兮兮的球鞋,步衡說,“但你不睡覺會更有說服力。” 夔牛:“……” 其實他也不是很想變迴原形,畢竟以他現在的處境來說,人形要更安全。 他點了點頭接過餐盒,看了一眼轉身就走的步衡,歪了歪頭:“我總覺得你身上的氣味有點兒熟,根腳是什麽?” 步衡迴頭:“《妖族管理法》建議,為保障自身安全,不要隨意向陌生妖怪泄露自己的隱私。” 話落,他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本小冊子,放在夔牛手裏的餐盒上,輕輕揮了揮手,“吃飽了沒事兒看看,我走了。” 夔牛低頭,小冊子上端端正正地印著五個大字《妖族管理法》。 夔牛:“……” 他抬起頭,發現那小妖怪已經走遠了,撇了撇嘴,將那本小冊子卷起塞進袖口,捧著餐盒開始吃自己來到人界的第一頓飯。 作者有話要說: 夔(kui)牛: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則必有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出自《山海經大荒東經》 本文裏的妖怪多來自《山海經》及各種各樣的傳說故事,但因為行文需要會有作者自己的設定和理解,別考究別較真,鞠躬! 明天見! 別忘了收藏!第3章 烏雲盡散。 周吝站在豔陽之下,麵上是難以掩飾的煩躁。 雨停的那一刻,將他一路吸引至此的妖氣再次消失了。 夔牛應該就在附近,隱匿在這些來來往往的凡人中,無從辨別。 禁地出來的妖怪都有些本事,雖然被封印了九成靈力,不能再像往日那般為所欲為。但若單純的隻想隱藏妖氣,不被追蹤到,對他們來說也不是什麽難事。 隻有這隻夔牛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化作原形泄露過妖氣,連著追了他幾日,卻總在最接近的時候功虧一簣。 “不好意思,麻煩讓一下。” 周吝轉身,一個拎著餐盒的年輕男人站在身後,正微微蹙眉打量自己。 明明是完全陌生的麵孔,一雙明亮的眼睛卻又莫名有些熟悉。 不過他到人界多日,沒跟人類打過交道。 當然,他也不愛跟妖族打交道。 周吝翻了個白眼,滿臉不耐煩:“路這麽寬你過不去?” 提著餐盒的年輕人看了看僅能容一人通過的石頭小路,也不計較,反而往周吝身上看了一眼,輕輕笑了一聲:“衣服挺別致,跟臉色挺配。” 說完,踮起腳踩著石塊搭成的路基繞過周吝,頭也不迴地走遠了。 周吝黑著臉看著那年輕人進了不遠處的寫字樓,才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在禁地待了數百年,滄海桑田,人界完全換了景致,他身上這件黑色長袍是有點格格不入。 不過關那人什麽事兒? 周吝一腳踢翻了那年輕人踩過的石塊,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步衡提著餐盒一路進了寫字樓才迴頭看了一眼,黑袍人果然不見了。 他眨了眨眼,收迴視線,轉身朝電梯走去。 那落水狗還真是陰魂不散。 步衡想了想,又嚴謹地將落水兩字從腦海裏劃去。 那疑似狗妖穿得還是黑色長袍,卻與昨晚那件並不一樣,衣擺處沾了些灰土,整體還算幹淨整潔。 但站在那裏的時候,與一身破舊青色長袍的夔牛一樣,渾身上下寫滿了怪異。 兩隻妖怪年歲都不小,又都像是初到人間,一定有著某種聯係。 想起那狗妖昨晚的行為,步衡有點後悔自己方才輕易就走了。 最起碼應該建議他去精神科做個檢查。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他剛剛邁出去,嗷嗷待哺的魏樂樂幾人就圍了過來。 步衡將裝著餐盒的袋子遞過去:“等急了?” “還好,沒張經理急。”魏樂樂埋頭找自己的那份,“就這麽會的功夫打了兩個電話找你,說是還有一點細節要溝通,你手機打不通。” 步衡伸手摸出手機,果然有一連串的消息提醒,還有兩個未接來電。 他坐迴電腦前,給張經理迴消息。 幾個同事分光了餐盒才發現少了一份,人事小林拍了拍步衡:“出去折騰一趟怎麽不給自己買午飯?” 步衡迴頭笑了一下:“迴來路上不小心掉了。正好現在不餓,你們先吃,我把圖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