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薔薇湯(6)  入夜,餘洲和樊醒帶著小狗的屍體迴到石頭房子,把小狗埋在河邊。  薑笑正對著柳英年笑,柳英年麵紅耳赤。餘洲湊過去聽了一會兒,也跟著笑起來。  柳英年每天都跟著這兒的人下地照顧薔薇。薔薇可以用來製香、製蜜、製酒,柳英年想把這些本事都學會。  今天在薔薇花田裏工作時,教他摘花的女孩突然把他推倒,親了上來。  柳英年哪裏見過這個架勢,先是呆住,在女孩招唿其他姑娘過來,還要扯鬆他褲帶的時候,他嗷嗚一叫,連滾帶爬地跑了。  “你處男嗎?”薑笑歪頭問,“人都這麽主動了,你害羞什麽?”  “這這這這種事要要要跟喜歡的……”  “我記得那姑娘挺漂亮的,你不喜歡?”薑笑火速又問。  柳英年越發的結巴了,最後也嘟囔不出個所以然:“總之不行!我隻想搞學問,做研究。”他推推眼鏡,忽然問:“那你呢?你平時都去幹什麽了?”  “白日宣淫唄,還能有什麽?”薑笑樂不可支,“這兒不就是這種地方麽?你想要什麽,就滿足你什麽,讓曆險者覺得這兒就是天堂,以至於不想離開,走不出去。”  她用下巴指指漁夫帽:“他是最安全的一個。”  柳英年:“為什麽?憑、憑什麽?”  薑笑:“他不跟這裏的人來往。”  漁夫帽正在清理一隻死去的兔子,他頭也不抬,隻發出一聲輕笑。  餘洲一邊聽他們聊天,一邊給樊醒換衣服。樊醒渾身濕得徹底,夜風一吹直發抖。  餘洲從別人送的禮物中扒拉出一件幹淨衣裳:“這件不錯。”  樊醒:“……”  餘洲:“自己不會穿?我幫你。“  樊醒咬牙:“這是女孩的裙子。”  魚幹嘎嘎怪笑。裙子粉紅色,領口滾幾圈蕾絲,胸前一朵臉盤大的波點蝴蝶結。樊醒根本不知道這種衣服怎麽也會在這裏,但陷空會在任何地方出現,也許它正好出現在一個小姑娘的衣櫃下方呢?  餘洲:“不喜歡?這兒還有。”他又扒拉出幾件。  樊醒沒辦法,隻得換上一件看起來不那麽嬌滴滴的裙子。薑笑按著他給他紮頭發,小草莓發帶顏色鮮豔,樊醒鼓著一張憋氣的臉,其實是可愛的。  他點了蠟燭跑到河邊照來照去,竟然覺得滿意:“我長得真好。”  魚幹尖聲大喊:“不要臉!不要臉!一把年紀這麽不要臉!”  鬧騰完了,也吃了漁夫帽打迴來的兔子肉,餘洲把今天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告訴了他們。  他還拿出了深淵手記。  漁夫帽和薑笑都對手記的來曆感興趣:“你偷東西的時候摸到的,之後怎麽都扔不掉?”  樊醒和魚幹看著餘洲,餘洲沒注意他倆,對薑笑點點頭。  “給我看看。”柳英年接過手記。  離開餘洲的手之後,手記便保持在打開的那一頁,無論柳英年如何翻,紋絲不動。  柳英年從自己的背包裏拿出鋼筆,在手記上寫字。他先寫了餘洲的名字,字跡隻保留了一秒,隨即立刻如同蒸發一般消失了。  柳英年把手記靠近蠟燭。火舌舔舐手記的紙頁,手記完好如初,沒有任何損傷。  “這東西原本屬於誰,我不知道。但它現在似乎隻認準我,隻有我能翻開。”餘洲翻開上一頁,“這是霧角鎮的提示。”  “惡魔停止唿吸時,夢便醒了。”  而今天新出現的提示在第二頁,也是一句話,一張小圖,笨拙稚嫩的筆跡。  【大地再次沸騰時,道路在火焰中誕生。】  漁夫帽:“……讓我們燒了這花田?”  餘洲解釋了霧角鎮“鳥籠”中手記的提示,他指著這句話旁邊的圖案:“我認為,解答這個謎題的關鍵,在於這幅簡筆畫的內容。”  “這是什麽?”柳英年眯眼睛分辨。  薑笑:“一個穿著禮服的新娘。”  阿爾嘉要在山頂的宮殿舉行他的訂婚宴,為了讓自己的新娘高興,他前往煉獄,決定赦免一些人。  誰有這份幸運?誰是他的新娘?  第二天開始,他們主動接觸這裏的人,不動聲色地詢問。  新娘很美,新娘很富有,新娘年輕且與阿爾嘉相配,新娘儀態端莊,新娘忠誠且深愛阿爾嘉……所有關於新娘的描述,都像是在說一個絕對完美但沒有實感的人。  沒有人見過新娘的模樣。沒有人說得出新娘住在什麽地方。  也沒有人知道,新娘曾是曆險者,還是被製造出來的人。  餘洲看得出村民們並不樂意談論這個話題。他使勁渾身解數,這一天甚至和心儀他的少女躺在薔薇花樹下,他極力溫柔親切,撫摸少女的臉龐:“你不肯告訴我王的新娘是什麽人,是因為你喜歡王嗎?”  少女眼中掠過一瞬間的冷冷嘲弄,很快抓住餘洲的手:“當然不是!即便王有天下最多的珍寶,在我眼裏也比不上你。”  餘洲心裏充滿茫然。  有人這樣重視他,他很高興,甚至稍微感受到一種陌生的幸福和甜蜜。  但他也知道,這隻是少女,或者說“鳥籠”原住民的伎倆。  因為某種“鳥籠”中形成的默契,人們努力地挽留曆險者。曆險者若是願意留在“鳥籠”裏,他們會帶曆險者前往飛星崖。曆險者從飛星崖上跳下去之後,煉獄的人會得到一次珍貴的赦免機會。  而這邊的人之所以這樣努力地為煉獄居民創造機會,也是出於一種約定俗成的慣例——說不定哪一天,他們也會因為無意觸怒阿爾嘉而被投放至煉獄。煉獄之外的人們必須努力說服曆險者,換取赦免的機會。  不能殺人,一定要心甘情願地死去,再快樂地複活。天堂是如此生生不息,不停繁衍的。  餘洲隻感到後頸有寒意。  原住民也曾經都是曆險者。他們不避諱“死亡”這個話題,反而會主動與餘洲他們提起自己曾經經曆過怎樣的“鳥籠”。  曆險太累、太疲倦,也太危險了。這個“鳥籠”固然不是完美的——可誰還會期待完美的“鳥籠”?  至少它平和,安寧。至少隻要順從阿爾嘉的心意,他們就能過得開心。  “你不願意留在這裏,和我在一起嗎?”少女楚楚可憐,握著餘洲的手。  餘洲無法迴答。同樣的話少女也一定對其他曆險者說過。  他知道這是假的。可他連好聽的假話,也從來沒機會聽過。  他們坐在飛星崖上,白天的飛星崖十分寧靜,飛鳥掠過,在他們身上留下即刻消失的影子。  “餘洲不是傻子。”樊醒坐在飛星崖小路旁編花環,除了同行的曆險者——或許還有籠主——之外,沒人知道他並不是小孩。  也因此,根本沒人提防他。  他紮著小草莓發帶,穿著小姑娘的漂亮裙子,領著一堆小孩天天哇哇大叫,跑來跑去。他擅長和人說話聊天,阿姨都稱姐姐,叔叔都稱哥哥,仰起頭眨巴明亮圓眼睛,再鼓起腮幫笑笑,可愛可親,天真懵懂。  人們聊天說話、打牌賭錢,說的話樊醒全都裝進耳朵裏。幾天下來,他打聽到的事情竟然是最多的。  魚幹趴在樊醒頭頂:“如果不是傻子,怎麽會吃下我這種來曆不明的東西。”  樊醒:“他當機立斷的直覺很厲害。”  魚幹沉默片刻:“確實。”  從湖水裏出來後,餘洲便發現手記上出現了新提示。  樊醒讓他別告訴任何人,但餘洲沒有聽樊醒的建議。他甚至沒有應話,迴來的一路都很沉默。  “我確實弄錯了,他一直自己照顧妹妹。這樣的人早就習慣凡事自己做決定,不容易被人影響。”樊醒手很巧,迅速編好一個花環,套在麵前乖乖蹲坐的小狗脖子上。  小狗們並不知道他們失去了一個夥伴,仍舊每天熱情萬分地來找樊醒玩。  魚幹:“你不讓他說手記的事兒,是方便吃了他之後,直接把手記占為己有。”  樊醒:“幫我麽?”  魚幹:“是他喚醒我的,我不能……”  樊醒:“手記原本就是我的,是他擅自入我門,碰了我的東西。”  魚幹:“可手記選擇了他。”  這迴樊醒無法反駁了。  他忽然焦躁,一把扯過小狗頸上的花環,撕了個稀爛。小狗不解,湊到他身邊嗚嗚。樊醒生不起氣,抱住小狗說:“對不住,我沒把你的夥伴保護好。”  他對小狗是真心的好,魚幹弄不懂,翻著魚眼睛打滾。  “餘洲身上謎團很多,現在還不是吃他的最佳時機。”樊醒說,“好吧,再等等。”  沒有了小狗,樊醒晚上睡覺時會鑽進餘洲懷裏。  其他人見慣不怪,隻有薑笑提醒餘洲:“你小心點。”  樊醒咬著手指,嗚嗚咽咽:“我怕黑。”  餘洲便把他抱住了。  薑笑:“……你遲早會被他吃掉。”  薑笑總是睡在屋子深處,漁夫帽警惕性最高,占據屋子門口位置。柳英年和餘洲睡在兩人之間。每個人彼此拉開一點兒距離,樊醒生怕別人聽見似的,會貼著餘洲的耳朵說話。  “這裏有人開賭局,賭我們什麽時候會有人從飛星崖跳下去。”他講話時好似唿吸,氣息悠長溫熱,幾乎要咬上餘洲耳垂。  餘洲迷迷糊糊,拍他後背:“久久……”  樊醒:“……”  晦暗燭光裏,餘洲閉著眼睛,睫毛的影子在光裏搖晃,落在皮膚上有些朦朧。  他是這樣好看的一個年輕人。他應該做體麵的、值得尊敬的工作,而不是一個小偷。樊醒睡不著,他總是很難入睡,於是開始胡思亂想。  餘洲把他抱得更緊了,眼睛沒睜開,略帶威脅地囈語:“久久,睡覺!”  樊醒在他懷裏掙紮,忽然看見牆角靠近地麵的一塊石頭上寫了些文字。  他立刻蹦起來,抓起還淌著蠟油的蠟燭湊近。  “柳英年!”樊醒喊,“起來了!你來看看這是什麽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深淵手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涼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涼蟬並收藏深淵手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