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英年小聲嘀咕:“籠主也……挺可憐的。” “典型的‘新生者’思維!”薑笑毫不留情,“再多經曆幾個‘鳥籠’,你就不會憐憫‘籠主’了。為了保住自己的‘鳥籠’不被曆險者奪走,你想象不到的所有最惡劣的事情,都會在這裏發生。” 隨著大水退去,怪魚緩緩降落。 得知離開霧角鎮,還要經曆下一個“鳥籠”的時候,餘洲就再沒有說過話。他失魂落魄地抱著怪魚的獨角,茫然無措。 怪魚抖動背脊,他們紛紛滾落。餘洲抓住魚鰭,但不知道自己能否對它說話。 黑色小瓶子裏的小魚幹看起來之所以像蜥蜴,原來是因為有四條長長的魚鰭。餘洲撫摸它黑色的骨頭,怪魚不再發出聲音。 薑笑在他身後嘀咕:“新生者初入“鳥籠”,經曆的都是溫和簡單的謎題,至少絕對不會涉及殺傷人命的選擇。我懷疑你身上的小魚幹觸發了什麽我不知道的‘鳥籠’規矩,我們才會來到霧角鎮。” 餘洲茫茫然地想:不好意思,除了小魚幹,我還有一本怪筆記。 見他沮喪,薑笑咬著棒棒糖在他身邊走了兩圈,下定決心似的,湊到他耳邊小聲說:“我聽老手們說過,這裏存在一個特殊的‘鳥籠’,‘籠主’擁有一把獨特的鑰匙。那鑰匙可以讓人迴到現實世界。” 餘洲雙眼一下亮了起來:他想起柳英年說過,曾有人從“陷空”裏迴歸。 “真的嗎!” 薑笑:“你相信了,它就是真的。” 但這已經足夠讓餘洲重新精神起來了。 怪魚甩了甩尾巴。就像霧角鎮上所有東西消失時一樣,光芒從怪魚骨頭裏微微爆發出來。它化作無數光屑散開,瞬間映亮了被黑霧籠罩的、死氣沉沉的霧角鎮。 “等等!!!”餘洲失聲大喊,“不要走!!!我還有問題……” “我還在哦。” 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一條小拇指大小的黑色魚幹“啪”地出現在餘洲肩頭。 餘洲:“……?!” 魚幹:“是的,我會說話哦。實不相瞞,我是這片海裏……” 樊醒一把抓住魚幹。 “不必多說。”樊醒用手指堵住了魚幹的嘴說,“快離開這裏吧。” 魚幹掙紮著擺脫他的拳頭,哼哼唧唧,這次選擇遊到薑笑身邊。 縱使是反複強調“鳥籠裏一切都可能發生”的薑笑,也不能立刻接受這條會說話的魚幹。 魚幹:“我可以給大家帶來好運哦。” 薑笑:“你本身就夠怪異了好嗎!” 魚幹嘎地怪笑一聲:“是真的哦。” 餘洲問魚幹來曆,魚幹卻聲稱因為在海底埋了太久太久,沒了任何關於往事的迴憶,更說不出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黑色小瓶子,又落到餘洲手裏。 魚幹:“雖然謝謝你解救了我,但是我沒有大腦哦。所以很多事情都沒辦法搞清楚哦。” 樊醒忍不住了,彬彬有禮地提醒:“正常說話,請不要哦。” 魚幹:“哦。” 餘洲忽然想起一件事,拉住樊醒:“你一直在碼頭對吧?你知道陳亮和陳意把我的背包丟哪兒了嗎?” 樊醒從鬥篷外套裏掏出褐色封皮的筆記本。 “這是我在碼頭上撿的。”他把筆記本放到餘洲手中,微笑著,“我認得這是你的東西,所以幫你保管起來了。” 餘洲連聲感謝,似乎要給樊醒一個擁抱。樊醒微微張開手,不料餘洲扭頭跑向碼頭:“那我再去找找別的東西!” 樊醒的手空落落地僵著,魚幹不合時宜地發出響亮短促的笑聲。 眼看天色將暗,古老師用水煙筒敲敲高塔所在的位置。高塔倒塌後被大水衝刷,隻剩狼藉廢墟,根本看不出它原本的樣子。餘洲想起第一眼看到的霧霾之中的高塔,它是霧角鎮最高、最顯眼的地方,也是古老師囚禁巨人的地方。 對古老師來說,此地有不一般的意義。 隨著敲擊聲,地麵裂開,出現一道向下的階梯。 臨走時餘洲忍不住對古老師說:“別再讓你的孩子吃人了。” 古老師麵目抽搐了一瞬:“我剛製造它的時候,它還是很好、很尋常的孩子。” 餘洲:“那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古老師直勾勾盯著餘洲,目光瘮人。“年輕人,在‘鳥籠’裏呆久了,生死的概念會模糊,很多東西都會異化。” 餘洲:“是誰異化了?” 古老師沒有立刻迴答,他認真打量餘洲,良久才笑笑:“我們都會異化的,沒有例外。” “哪怕為了不讓自己異化,我也得趕快迴去。”餘洲說。 “你迴不去的,年輕人。沒人能逃離這見鬼的牢籠。”古老師說,“你最終也會像別人一樣,殺了某個‘籠主’,然後永遠留在這個鬼地方,變成和我一樣的東西。” 餘洲隻是笑笑,話鋒一轉:“你家孩子喜歡吃什麽早餐?” “……牛肉腸粉,不要辣,加一點芝麻,再加一杯玉米汁。”縱使已經過去數十年,古老師仍舊毫不猶豫說出口。 “這種搭配我還沒吃過。”餘洲走下階梯,衝他揮手,“我迴去後一定嚐嚐。” 古老師怔怔看他背影,忽然大喊:“如果你真的迴去了,請你替我去看看他!佛山禪城區南莊湧……” 入口消失了。古老師未說完的話和霧角鎮,被徹底關在了外頭。 餘洲眼前一片黑,他瞬間想起自己吞下小魚幹後,看到的那條漆黑甬道。 高處果然有裂縫,光線從裂縫中漏進來,微弱寒冷。 薑笑原地坐下,其他人有樣學樣。 柳英年問題極多,又開始猜測陳亮和陳意為什麽要搶走背包,把餘洲推下海。 當時在海麵上,餘洲聽到了陳意說的話。 “別怪我,別怪我……”陳意邊磕頭邊喊,“既然來了霧角鎮,所有人都得留在這兒……我們走不了,你們也別想走。” 柳英年圓睜眼睛,閉上了嘴巴。薑笑低低地嗤笑:“這就是‘鳥籠’啊。無論曆險者,籠主,還是籠子裏的死人,都會變成怪物。” 魚幹纏著樊醒的長發玩,樊醒抓住它狠搓,魚幹大喊:“你這樣對我,你不覺得羞愧嗎!我隻是一條小魚幹啊!” 吵吵鬧鬧,但漆黑甬道不那麽冷了。餘洲無來由地,想起古老師麵對狂風暴雨吼出的話——求求你,讓我死吧。 “你”是誰? 餘洲眼角瞥見有光,隨即五道白色的門浮現在甬道之中。 “走吧。”薑笑起身。 每道門都通往不同的“鳥籠”,他們將會在這裏分開。 薑笑流露了少見的溫柔:“祝大家平安度過下一個、每一個鳥籠。很遺憾我們不會再見了,總之,別死那麽快。” 她向眾人告別,當先走進門裏。隨著她進入,一道白色的門消失了。 漁夫帽是第二個,柳英年猶豫著,一步三迴頭地進了門。 “我走了。”餘洲對樊醒說,“希望你的下一個‘鳥籠’裏沒有海。” 樊醒:“什麽?” 餘洲:“你不是怕水麽?” 樊醒笑了:“啊,對。” 魚幹迴到餘洲身邊,和他一起邁進了門。 進門瞬間餘洲就感受到了風。和霧角鎮帶著腥臭的冷風不同,迎麵而來的,是非常軟和溫柔的春風。鳥鳴、水聲,風裏還有花香和泥土氣息。 他捂著眼睛適應光線,放下手時,發現自己站在一片開闊得看不到邊際的花田之中。 橙色、粉色的薔薇開了滿山滿穀,餘洲第一次覺得空氣是這樣甜蜜清爽令人暢快的,他不由自主深深唿吸。天極高極藍,雲層在空中留下白色的風的軌跡,不遠處的山坡上,是小巧別致的房子,在陽光下一片燦爛。 “餘洲?!” 柳英年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餘洲收迴目光,這才發現,薑笑和漁夫帽居然也在這裏。 “……不是說,不會再見了嗎?”柳英年笑著,“我們也太有緣分了!” 他蹦向餘洲一把抱住:“我可嚇死了,我都不知道下一個‘鳥籠’是什麽鬼地方。沒想到是這麽漂亮、這麽好的……你怎麽了?” 薑笑麵色陰沉。 “好你個鬼。這是最危險的三類‘鳥籠’之一。” 青草、小花、微風、藍天,這如同畫中景致一般的地方,餘洲根本看不出哪裏隱藏著危險。 漁夫帽頂了頂帽子,問:“還有一個人呢?他去了別的地方?” 餘洲這才想起樊醒,忽覺腿上一緊:有人扯了扯他的褲子。 一個四五歲年紀的孩子抬頭仰望餘洲。他穿灰白色鬥篷外套,長至肩膀的黑色頭發,小臉漂亮,一時間難以分辨男女。他抓抓自己頭發,扯扯衣服,眼睛困惑驚愕。 餘洲:“……樊醒?!”第二卷 薔 薇 湯 ====================第9章 薔薇湯(1) 樊醒個頭不矮,無論用什麽眼光去評價判斷,都是人群中極為出挑的那一類。 他就像是造物主按照最完美的人類比例捏出來的人像。——可惜長了張嘴。 變成小孩的樊醒比之前的樊醒可愛多了。 他氣哼哼,揪著自己頭發和鬥篷外套上的係繩,用圓溜溜的黑眼睛瞪餘洲時,即便知道他是真生氣、真著急,餘洲也一點兒都不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