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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七十五章流水作業,酣暢淋漓;最後八股,水到渠成


    在昨天晚上,孫淡已經拿到了最後一場的考題。


    這是最後一場考試,隻有三道八股文題目。對他來說,這可是自己的強項,憑借著強大的資料庫,孫淡並不認為這能對自己構成任何挑戰,即便曆史的軌道已經發生偏移,即便這三題同史籍上記載的完全不同,他也毫無畏懼。


    對孫淡來說,這次會試已經結束了。


    在拿到題目之後,孫淡甚至連看也不看就扔到了一邊,倒在床上就唿唿大睡起來。


    第二天,他竟然沒有睡懶覺,生物鍾好象已經改迴來了。


    還有三天兩夜所有的考試就將結束,他現在考慮的是自己才不過在牆壁上寫了三首詩詞,就這點量尚不足以結成一個集子,也不足以留下一段佳話。


    未來三天,還需要再弄上去十幾首才象話。


    那麽,抓緊時間把這三道題做完吧,一篇文章一千來字,三篇不過五千字,以自己以前寫《西遊記》時的手速,一個上午應該能夠搞定。


    後人一說起八股文,都說這東西禁錮思想,毫無文學價值,已經是臭大街了。當初孫淡也是這麽認為,可到明朝之後用了一兩年時間細心研究這種東西,這才明白,事實並不如後人想象的那樣。


    八股文雖是千人踩萬人踹,但若寫的好了,要詩的詩要賦得賦,是一鞭一條痕一掌一摑血,解縉楊延和張居正哪一個不是八股文的高才生。


    所謂方寸之中有乾坤,帶著鐐銬跳舞,沒有極強的寫作功底和學術素養,你根本就入不了門。


    可惜,孫淡現在已經不是感慨這種事情的時候。對他來說,單純的八股文已經顯示不出他的手段,再說,從古到今,存留於史冊的千古文章,好象還真沒有八股時文。


    那麽,考完這一科之後,這玩意兒他孫淡是碰也不想碰了。


    或許這是自己這輩子最後一次寫八股文了吧。


    既然是最後一次,就別浪費時間了,一口氣作完。然後該賦詩賦詩,該寫詞寫詞,不亦快哉!


    真說起來,八股文的格式都一樣,每一篇都單純從形製上講也沒什麽區別。


    孫淡打開三份卷子看了看,這三道題目果然同曆史上記載的大不一樣。分別是:《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誠者自成也》和《左右皆曰賢未可》。


    第一題出自《論語,為政》“非其鬼而祭之,諂也”,意思是,祭祀不應該祭祀的先人,有諂媚他人的意思,不合禮儀。


    其中,第二題出自《中庸》第二十五章“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始終,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


    其中,第三題出自《孟子,梁惠王下》中“國君進賢,如不得已,將使卑逾尊,疏逾親,可不慎誒?左右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一句。


    三道題出得倒不偏,分別屬於《論語》、《中庸》和《孟子》中有名的篇章,在場的考生以前都是將這些句子做題做到爛了,就算再笨的考生,也能隨手寫上幾句。


    孫淡對《中庸》很熟,正打算提筆寫做《誠者自成也》那一題,可下筆之前卻無意地掃了對麵張璁一眼。


    他感覺張璁第二場應該考得不錯,看得出來,前幾天老張的表情很放鬆,常常是一邊答題一邊麵露微笑,顯然是已經進入了狀態。而且,第二場考試考得是考生的行政能力,考的是他們的見識和基本素質。這三點張璁不但補缺,在這麽多考生中也是出類拔萃的。他第一場的失分應該能在第二場全補迴來。


    現在是第三場,八股文不但是孫淡的強項,也是他張璁的強項。而且,今科的三道八股文又是這麽簡單,看樣子,老張是不中也難了。


    孫淡很是無奈,曆史既然已經發生了偏移,那麽,真實曆史上張璁隻中了同進士一事或許不會發生。


    一旦老張高中,進了翰林院,自己可就平添了一個強敵。


    不成,得想個辦法好好騷擾騷擾他,動搖起心誌。


    張璁此人爭強好鬥,視他孫淡如大敵。


    或許,這就是他唯一的缺點吧?


    雖然孫淡可以通過在牆壁上題詩,引得考官們圍觀來騷擾張璁。可是,老張現在估計已經習慣了吵鬧,學會了鬧中取靜,這一招對普通人有效。可對曆史名人,未必就好用。


    想當初,**小時候還專門帶著書到鬧市去讀,以培養自己胸中的靜氣呢?


    千萬不可小看了儒家思想對一個人意誌的培養,但凡多過幾年聖賢書的人,誰不是一直堅定,胸懷廣闊?


    看來,尋常手段對張璁也毫無用處。


    一想到張璁在曆史上的精彩表現,一想到他的手段,若他再考中進士,也不知道要給自己找多少麻煩,孫淡就有些頭疼。


    不行,還是得想個辦法給這家夥製造些麻煩。


    大概是也是意識到了什麽,張璁抬頭看了孫淡一眼,目光中充滿了挑釁。他也是好生了得,一邊看著孫淡,手下也不停,依舊一筆一畫得在卷子上寫著什麽,手穩得看到不一絲動靜。那味道,還真有些像電腦打字時的盲打。


    二人都是目光銳利之人,考舍相距又不遠,自可清晰地看到彼此臉上的表情。


    張璁的胡子髒了六天之後,今日好象整齊了許多。因為上麵粘了不少肮髒的油脂,竟顯出一種鋥亮的油光。被胡子一映襯,張璁滿麵的光彩都可以照人了。


    看得出來,張璁對他的八股文功力是很有信心的。


    那麽,要想打擊他,就得在這上麵用力。


    孫淡想了想,立即有了主意。


    他將三張卷子同時打開,平鋪在桌上,提起筆在這張卷子上寫一行字,那張卷子上又些一行字,就這麽流水一樣寫開了。


    這感覺,倒有些像後世工廠中的流水線作業,有一種說不出的從容、機械、刻板,以及高效。


    張璁一時沒明白孫淡這是在做什麽,一呆,手也停了下來,定定地看著孫淡。


    他也不明白孫淡這是在做什麽,哪裏有這麽做文章的道理。一篇文章自有氣氣韻和規格,好的文章講究的是一氣嗬成,前後貫通。尤其是像八股文這種對格式要求嚴格的文章,要在一定的規矩中寫出文才,寫出味道來,就得思路順暢。


    這麽東一句西一句的湊像什麽話,寫出來的東西還有味道嗎?就好想一個人在寫喜劇,正寫的歡喜,情緒中正帶著一股戲劇因子。馬上轉去寫悲劇,思維和情緒一下子也轉換不過來,寫出來的東西也毫無悲愴可言。


    可惜他並不知道孫淡現在根本就不算是原創,抄襲這種事情隻要是人就能做,自然沒什麽氣韻、創作情緒一說。


    孫淡在寫筆抄文章之前其實還是大概地考慮一下的,並不是胡亂找一篇同名的文章抄上去即可。


    從明朝起,到清末,八股文的題目因為局限在四書五經的範圍之內,題目都已經出盡。可說是書中每一個句子都有十來篇範文。這一點倒難不倒孫淡,他隻需要考慮的是自己抄上去的文章是否符合考官的口味。


    就孫淡手頭的範文而言,這三個題目每一題都是七八篇範文,其中清人的最多。


    不過,考官是明朝人,明朝人的口味同清朝還是有所區別的。而八股文在考分中占的比例比較重,萬萬大意不得。


    因此,孫淡考慮了半天,決定抄三篇距離嘉靖初年不太遠的科場高分文。最後是萬曆或者崇禎年的。


    篩選範圍一定,很快就找到了三篇不錯的同名文章。


    其中,第一篇《非其鬼而祭之,諂也》,他選用的是,萬曆二年進士**星的。


    萬曆二年離現在也不過幾十年光景,進士的文章自然是非常有水準。此人的在曆史上名氣雖然不大,可這人卻是當時東林黨人的著名人物,東林雖然在曆史上的評價有不少爭議。可不可否認,這群人的學問素養卻是極強的,一句“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更是聞名遐邇。他的文章若不合考官的口味,那才是見鬼了。


    於是,孫淡提起畢就抄下了他這篇文章的破題部份“聖人戒諂而及於妄祀者焉!


    夫諂而用於祭,僥幸之極思也。此夫子舉之以詩戒誒!”


    所謂破題,就是文章開篇先將題意點明,八股文章規定破題隻有兩句,最多三句。


    這個題破得好不好,直接關係到這篇文章的最後得分。


    科舉考場中,考卷實在太多,而閱卷的人就那麽幾個。題目一律,文體一律,閱卷的時間也短促,審卷官每天要看若幹本卷子,閱卷人的情緒不問可知,那是十分枯燥,一肚子不耐煩。因此,很多考官隻需看一下破題,就可以的得出這張卷子值不值得花費時間讀下去的結果。若題目破得好,就跟下去。若不然,直接扔廢紙簍中去了。不少考生就是在這一關上被刷了下去,由此可見破題的重要性。


    破完這道題目,孫淡沒接著寫下去,而是接著去破第二題《誠者自成也》的題。


    他在旁邊這張卷子上抄道:“〈中庸〉原人之當誠,而推能城之妙焉。


    甚矣,誠之切於人者也,成已成物於是乎在,而君子可不務哉……”


    這一篇文章本為顧憲成所作。


    顧憲成乃是萬曆四年解元,萬曆八年進士,與高攀龍等人創建東林書院,乃是東林黨人的首領,天下讀書人的領袖,名氣可比**星大多了。這樣的人物,這樣的文章,就算放在嘉靖一年,也能秒殺所有考官的眼球。


    就這篇文章的破題而言,雖然看起來毫無出奇之處,可卻言簡意賅,根本沒辦法增刪一字。


    他一開篇就說,〈中庸〉推究了人為什麽要誠的根本原因,而且好說明了誠的好處。


    誠對人來說實在太重要了,完善自己和完善萬物都有賴於此,君子怎麽能不紮紮實實地做呢?


    而且誠是道產生的基礎。他的本原來自於天成,所以在我們心中就能夠找到他,他到道理可以遍及萬物,而我的心就是統領。誠在這裏可以貫穿萬物,並發揮他的作用。


    ……


    儒家認為人性本善,關鍵在於發現;耶穌教認為人性本惡,關鍵在於懺悔。


    誰對誰錯,曆來就爭論不休,孫淡也不認為這樣的爭論有什麽意義。就他現在來說,顧憲成這篇文章真是不錯,選他的文章來抄,肯定沒錯。


    至於第三題《左右皆曰賢未可》,孫淡這選擇的是湯顯祖的同名八股文章。


    老湯是萬曆十一年的進士,文學大家。他最著名的戲劇作品〈牡丹亭〉,乃是千古名劇。就算在現代,〈牡丹亭〉也是昆曲中的經典劇目。


    其中最著名的唱段是“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當初孫淡在讀大學的時候,老師就要求學生們去圖書館借來細讀。


    湯顯祖文學上的成就且不說,就拿他能夠在萬曆十一年那種文風鼎盛,競爭激烈的時代脫穎而出考中進士而言,此人在考場上也是一個大能,寫的八股文章絕對一流,抄他的錯不了。


    就拿他這篇文章的破題來說,也有值得稱道的地方:“不以近臣之譽而進閑,蓋其慎也。


    夫左右太信,則有與不肖論閑者矣。國君之所可,豈在是誒?


    孟子箴齊王之疾曰:人才首關大政,君心每每惑於小言。所貴乎進賢者,亦慎諸此而已……”


    文字樸實無華,卻難得有論有據,不像其他文章那樣空洞無物,是一篇值得一讀的文章。


    這樣的文章必然會讓考官眼前一亮。


    寫完這三篇文章的破題部分,孫淡出了一口氣,非常滿意自己的速度。


    他抬頭看了一眼對麵,同張璁疑惑的目光碰在一起。


    二人同時目光大亮,好象是要撞擊出火星來。


    這個時候,孫淡猛地將頭一埋,有開始去寫第一篇文章的承題和起講部分。


    張璁更是抓狂:怎麽可能這麽答題,怎麽可能這樣,這明明白就是寫文章的大忌啊?


    一念至此,他隻覺得心中一片混亂,剛才還連貫的思路頓時亂了,文章也寫不下去。


    他一負氣,將筆放下,死勁地盯著孫淡看,看孫淡究竟在玩什麽花樣。


    在破題之後就是承題,一樣是用三句話說明白破題所說出的意思,具有承上啟下的作用。


    承題以下,引申、講明題意,或說明題目內容的背景等等。這部分叫起講,或者小講。在格式上也有一定之規,要求在闡明主旨的同時,所用的句子不能超過十句。


    八股文中的句有的時候很靈活,有時一句中有很多頓挫的地方,可以不算做一句。更有搞怪的考生為了將文章寫得麵麵俱到,甚至使用上百字的長句,弄得考官很是惱火,至於後果如何,可想而知。


    抄起文章來就是快,三篇文章的承題部分,就算全用長句,全寫滿十句,也不過三十句。


    孫淡就像後世深圳的電器廠流水線上的工人一樣,逐一將三題的承題部分全抄完,前後不過花了半個小時時間。


    接著,他又迴到第一題,開始抄起講部分。


    他的動作麻利異常,看得對麵的張璁一陣眼花,對孫淡同時寫三篇文章的才華更是驚歎到心懷羨慕嫉妒恨的地:這已經不是凡人了!


    起講抄完,接著是入手、起股、中股、後股。


    孫淡也寫發了性,隻覺得身上一片火熱,索性將大氅和棉衣都脫下扔到一邊,隻穿了一件單薄的夾衣,披散了頭發,就那麽酣暢淋漓地寫下去。


    一切都是那麽容易,一切都是那麽新鮮和令人激動。


    恍惚之間,孫淡並不認為自己是在抄襲,而是在進行一次創作。


    這三篇文章也好象是依附著那三個作者身上的精氣神,貫穿時空的限製灌進孫淡的身體。他們的一言一笑,他們所具備的精神和思維也為孫淡所有。


    這個感覺實在舒服,舒服得孫淡不忍結束。


    可是,兩個小時不到,這三篇文章終於到了束股部分了。


    他寫完最後一個字,將筆使勁地摔在地上,突然有一股仰天長嘯的衝動。


    這是孫淡最後一次寫八股文,從今天到以後,直到生命結束,他再不會碰這種東西。


    八股文,這種凝結了無數人血淚和無數人期待向往的東西,終於要在今天從孫淡生命中消失了。


    八股文,再見!


    張璁已經徹底認識到了孫淡的實力,他木木地坐在對麵,忍不住喃喃道:“怎麽可能這麽寫文章,怎麽可能……”這個時候,日上中天,陽光明亮,孫淡發現,張璁的眼角的皺紋更深,先前還油亮的胡須好象已經失去了光澤,變成一種灰敗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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