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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八章君臣初見


    囡囡氣憤地說:“也不知道是哪個秀才寫了本書,結果搞得京城中的綠豆價格暴漲,糧商囤積居奇,這麽熱的天,尋常百姓想喝碗綠豆湯都喝不起。”


    孫淡心中羞愧,這才覺得自己這事沒做對。


    定了定神,他又看了那老者一眼,“還請教老人家尊姓大名,看你模樣病得不輕,卻緣何跑到京城裏來了?”?


    老者喘息幾聲,又開始咳嗽起來。囡囡看得心疼,忙擰了毛巾過來,替父親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說:“是病得不輕啊,前幾日天熱,爹爹他熬不住暑熱,打了井水擦身,結果受了涼,一病就是好幾天。”


    孫淡忙問他們怎麽不去找郎中開藥。


    囡囡還沒迴答,老者就羞愧地說:“飯都吃不起,還看什麽醫生。窮人家生了病,睡一覺就好了。”


    “可你已經睡了這麽多天了,怎麽不見好?還是得找郎中開幾劑藥吃才好。”孫淡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遞過去。


    老者自然是千恩萬謝,等咳嗽停下來,這才說:“小老兒姓張名有財,這是小女張薔薇。”


    得了孫淡的一兩銀子,張薔薇麵上露出了笑容,正要道謝,張有財卻歎息一聲,說:“還是小老兒糊塗啊,早知道進京弄成現在這個樣子,就老實呆在高唐了。”


    孫淡:“老人家別急,說說究竟是怎麽迴事,你們是怎麽認識平兄的。”


    一說起平秋裏,張有財就氣不往一出來,他惱火地說:“我以前也不認識平老爺的,那日,小老兒正在地裏幹活,就聽得村子裏的人跑過來說家中來了貴客。小老兒本是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一聽家裏來了個舉人老爺,頓時慌了神,洗了手腳趕迴家,就看到平先生坐在堂屋裏同小女說話。平老爺也是個和氣的人,問小老兒家裏還有些什麽人,又問我認不認識一個叫張蛾的女人。”


    孫淡心中奇怪:“張蛾又是誰?”


    張有財迴答說:“張蛾是我家兄弟的女兒,說出來不怕孫先生笑話。我那兄弟原本也讀過幾天書,有秀才功名的。不過,因為去世得早,家道中落了。而我那個侄女上前年被選進了宮,說是被配到安陸興王那裏去了,也不知道現在是何情形。”


    孫淡一個激靈,暗道:這事還真有些邪,難道這個張蛾做了朱厚璁的老婆。如此說來,如今的她沒準還做了妃子什麽的?


    果然,張有財繼續道:“那平老爺來問了半天,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說我家侄女如今嫁了一個富貴人家,得了天大富貴。又說,可以引我們去見她,也好一家團圓。本來,小老兒心中還有些疑惑。可一想,平先生可是個舉人老爺。且家中情況也不好,他又願意出路費,加上小女不知道被什麽鬼迷了心竅,成天吵著要到京城來看她那個姐姐。小老兒一想,來看看也好,就隨平先生過來了。到了京城之後,平先生把我們父女往這裏一扔,就不見了人影。這些日子可把我們父女給苦得,京城物價甚貴,我們身上那點錢一日日少下去。如果平先生再不來,隻怕我父女就要流落街頭了。”


    囡囡插嘴:“平先生絕不可能不管我們的,我相信他。”說到這裏,她反有些生氣了,氣衝衝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孫淡摸了摸下巴,已隱約明白平秋裏想幹什麽。如果沒猜錯,這父女二人應該是一個皇妃的親戚,平秋裏如今貧困潦倒,如今手上捏著一個後戚,應該是想借此翻身。


    這小子還真是個人精啊,連張家父女都能被他找到。


    恩,且看看他究竟想幹什麽再說。


    自江華王倒台之後,青州那群人也做了鳥售散。可因為安陸和青州之間的奪嫡之爭實在是擺不上台麵來,為了天家的體麵,繼位之後,皇帝也不追究這些人的責任,就放了他們一馬。


    不過,即便如此,如平秋裏這種江華王的幕僚的前程也就此毀了。


    以平秋裏這種心高氣傲之人,斷不肯就此湮沒在曆史的煙塵之中。那麽,改換門庭也就勢在必行。


    如果能攀上一門皇親,或許還有翻身的可能。


    這家夥的確是個人物,居然將這個張薔薇迷得五迷三道。堂堂平秋裏,居然使用這樣的手段,還真是有些意思。


    不過,孫淡隨即一驚:難道這個張薔薇是朱厚璁第二任皇後,順妃張皇後的家人。對,一定是的。張妃也是高唐人……如果這樣,問題就嚴重了,絕對不能讓平秋裏得逞。否則,有那個極為得寵的張妃在皇帝麵前成天說我孫淡的壞話,隻怕我以後的日子不那麽好過。


    張有財歎息一聲:“囡囡,平先生隻怕不會管我們了,如今,還不是靠孫先生的銀子,為父才有錢吃藥。否則,還真要客死異鄉了。”


    張薔薇:“孫先生不也是平先生的朋友,說起來還是靠的平先生的麵子。”說到這裏,她一臉的驕傲。


    孫淡啞然無語,他沒想到自己一番好心,可銀子是掏出來了,人家張薔薇卻記著的是平秋裏的麵子,這話聽起來怎麽那麽讓人膩味呢!


    想到這裏,孫淡就覺得無趣,起身告辭,又道:“等下你們若有所需,找老板就是,所有費用記在我頭上好了。”


    父女二人自然有是一番千恩萬謝。


    孫淡正要走,就聽到外麵傳來客棧老板說話的聲音:“喂,喂,這裏可不是你們能夠亂闖的。知道這裏麵住的是什麽人嗎?不是舉人老爺,就是有功名的秀才,看你們模樣也不像是讀書人,對不起,哪裏來迴哪裏去。小店已經客滿,不接待了。”


    話說完,又是記響亮的耳光,然後傳來客棧老板又驚又怒的聲音:“你們怎麽打人了,還有天理,還有王法嗎?”


    孫淡聽得好笑,這個客棧老板也真是倒黴,一天之內被人扇了兩記耳光。


    一個尖銳的聲音傳來:“在我們麵前說天理所王法,活得不耐煩了,快把那個姓孫的讀書人請出來,我家主人要見他。”


    這聲音又尖有利,典型的太監嗓子。


    孫淡一驚,忙走出去,就看到黃錦同兩個白麵無須的太監站在院中。


    三人都做普通人打扮。


    黃錦皺著眉看著院牆角的牲口棚,用兩根手指捏著鼻子,顯然是被牲口味熏得扛不住了。


    孫淡哈哈一笑:“黃掌櫃好,你可是來找我的?”


    黃錦見是孫淡,眼睛裏有一絲光芒一閃而過,然後換成一副親熱的模樣,上前就拱手笑道:“孫先生怎麽躲這麽個地方來了?”


    孫淡:“家中吵得厲害,我找個清淨的地方讀書,要鄉試了呀。若呆在家中,還溫習什麽功課?這麽隱秘的地方虧你也能找著,快屋裏說話。”


    進了屋,黃錦道:“東廠要找人,還怕找不到?”


    孫淡:“那也是,你們是京城最大的地頭蛇呀,怎麽,東廠現在歸你管了,畢雲呢?好家夥,黃掌握,難道你現在做了司禮監掌印了?”


    “沒有,現在隻不過是一個秉筆太監。”黃錦也不迴答東廠和畢雲的事情,隻說:“孫先生,你收拾一下。馬上隨我走。”


    孫淡:“去哪裏?”


    黃錦壓低聲音道:“我家主子要見你,想問一些事情。”


    孫淡精神一振,皇帝終於想著要見自己了。看樣子,嘉靖這兩個月總算把朝中大小事務熟悉了,這才詔自己進宮問對。如今,大禮議的風暴還沒有到來。皇帝也不會問這些,估計是其他的朝政。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好,我這就跟你走。”


    嘉靖皇帝依舊如正德一樣住在西苑。


    隻不過,西苑經過那場大火之後,豹房燒了好幾間屋子,也不好再住人。於是,嘉靖就將辦公地點搬到了玉熙宮。據孫淡所知,嘉靖這一搬過去,在位幾十年都沒挪過窩。於是,玉熙宮也就變成明帝國的決策中樞機構。


    輕車熟路,孫淡對西苑可是熟悉透了,以前正德在時不隻來過多少次。如今,地方還是這個地方,正德卻不在了。物是人非,換了人間,讓人心中不覺有些感慨。


    進了玉熙宮精舍,就看到一個十五歲的帥氣的年輕人身著道袍坐在明黃色的坐墩上。而白雲觀的王真人則侍立在一旁。


    這還是孫淡第一次見到嘉靖皇帝,忙道:“草民孫淡,拜見天子!”


    黃錦道:“不用大禮,陛下說了,孫先生布衣而卿相,隻需站著說話就是了。”


    “謝陛下。”孫淡直起身來,平視過去。


    那嘉靖皇帝也抬起頭深深地看了孫淡一眼,然後慢慢從坐墩上站起來:“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身居九五之高位,才知道做皇帝是天底下最悶最苦的事。孫卿,朕等你許久了。”他“唿啦!”一聲甩開道袍的袖子:“你們都退下吧,朕同孫卿有要緊話說。”


    “是!”黃錦和王漓退了下去。


    這二人一走,屋中安靜下來了。


    嘉靖隻用眼睛專注地看著孫淡,卻不說話。而孫淡也一臉坦然地迴視過去,一時間,都沒人說話,倒有些冷場。


    良久,嘉靖嘴角微微一翹,突然笑道:“孫先生的才名朕聞名已久了。這些日子悶在宮裏,把先生所的的文章。無論是詩詞歌賦,時文八股,還是小說演義,戲劇段子都找來讀了一遍。朕沒想到先生如此多才多藝,可謂百門精通啊!若不是靠著你的文章,朕這兩月在宮中還真要給悶死過去了。好在朝事已妥,可時常詔先生入宮說話。”


    “陛下抬愛,小民不過是一普通士子,胡亂寫了些東西,不算什麽的。”


    “先生謙虛了。”滿意地看了一眼這個自己從來沒見過麵的智囊,從龍第一功臣,嘉靖非常滿意。在黃錦口中,孫淡就是一個持才傲物的狂生,可今日一見,卻並不是這樣。


    孫淡的淡定從容讓皇帝大生好感,又問了孫淡幾個問題。孫淡也迴答得無一不是妥帖適當。


    說了半天話,皇帝這才同孫淡熟悉起來,也漸漸地放開了:“孫卿,人說你是無雙國士。朕一直想詔你進宮問政,你說,朕剛登基,首先應該做什麽?”


    孫淡微微一笑:“不是應該先做什麽,陛下應該問問你自己,如今最頭疼什麽。頭疼醫頭,腳疼醫腳,隨心而行,自然是水到渠成。”


    嘉靖以手扶額,笑道:“先生這席話大有道意,有些意思。朕登基以來,一切都還順利,就是覺得朝政有些混亂,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理清。對了,還有一樁。如今國庫空虛,辦完武宗皇帝的葬禮和朕的登基大典之後,朕手頭已經沒錢了。聽陸炳說,孫先生是理財好手,卻不知有何好的法子?”


    孫淡也不迴答,隻問:“國家大政,自有內閣的宰相們打理。想必楊閣老他們也想出辦法來了。”


    嘉靖微微頷首,“楊首輔昨天來朕這裏說,如今國庫空虛,得開源節流,他建議朕先整頓吏治,精簡機構,為節省開支。”說到這裏,他憤怒揮舞著衣袖:“朕以前在安陸的時候還不知道國家的官員多成這樣,總數已達到驚人的十二萬之巨。依朕和楊首輔看來,裁撤三萬人,隻保留九萬,也沒什麽影響。還有南京那裏,還多出一個六部出來。那地方有必要保留那個機構嗎,肯定有不少人是在那裏混飯吃的。”


    孫淡點頭,說:“陛下所言極是,吏治的敗壞,原因和表現有幾個方麵:一個是長期以來,官吏沉溺於安逸,習慣了不幹事情;還有就是窺探縫隙,就是俗話說的通路子、走後門,還有就是沽名釣譽,不幹實事。因此,陛下若想做一個千古明君,有所作為,必須從這些地方著手。”


    “對對對,就是這個道理。”嘉靖大覺得興奮,年輕的臉上全是紅光:“昨天楊首輔也是這麽說的,哈哈,看來你們二人都想到一起去了。孫淡,我果然沒看錯你,果真有宰輔之才啊!”


    孫淡得意之餘,卻擺擺頭:“陛下,如今的大明財政混亂,就像一個病了多年的病人,身體已經能虧需,若急著下猛藥,隻怕經受不住。如今,陛下普登大寶,便要在朝廷的機構上大動拳腳,隻怕不妥。”


    “怎麽不妥了,你不也說要整頓吏治?”嘉靖奇怪地看著孫淡。


    孫淡:“吏治遲早是要整頓的,可不是現在。陛下剛登基兩月,隻怕連京城六品以上的官員都認不全,到時候裁誰,貶誰,陛下心中有數嗎?”


    嘉靖一張臉頓時變得鐵青起來,突然一把抓起案上的一柄玉如意就狠狠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怒嘯一聲:“可惡,朕險些上了他們的當了。這朝政,朕如今還是兩眼一抹黑,就有人急吼吼地讓朕整頓吏治,這是讓朕做他們的刀子,去得罪人啊!一口氣裁掉三萬多官員,這些官吏的家人、門生、同年加一起何止百萬。如此一來,豈不有上百萬人視朕如寇仇?


    楊廷和其人可憎,其心可誅!”


    孫淡心道:看來,這個嘉靖和曆史上記載的完全一樣,即是個聰明的君主,又是個心胸狹隘薄情寡義之人,情緒波動很大。


    他不動聲色地說:“也不是不能整頓吏治,隻不過時機不到,太早了些。”


    “對對對,是早了些,操切了些。”嘉靖連連說是,可他又有些惱火:“可不做這事,朕還有什麽事好做?”


    孫淡:“楊首輔的想法是對的,整頓吏治勢在必行,於國於民於君都有莫大好處。隻不過,整頓吏治是手段,我想楊首輔的想的也是改革朝政,想於陛下共度國庫空虛這個難關。曆來,改革都是從經濟改革入手,楊首輔卻先整頓吏治,這是為什麽呢?”


    皇帝問:“那是為什麽呢?”


    孫淡:“楊首輔強調的是針對官員和各部存在的問題,根本地來改變不良現狀。比方說,上下姑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混混日子,內閣有什麽公文下來就敷衍過去,等等。這些都必須扭轉過來,必須做到令行禁止。那麽,首先要整頓吏治,後麵的改革才能推行。可惜是的,首輔大人的心太切,急了些。事先的準備工作也沒做好,就充忙上奏,還弄錯了順序。他也是一番苦心,倒沒有其他意思。”


    皇帝這才釋然,這才道:“或許是朕錯怪了楊首輔。那麽,依你看來,先該如何做準備工作?”


    孫淡,“迴陛下的話,還是我先前所說的,要想改變財政上窘迫之狀,不外開源節流四字。楊首輔隻想著節流,不沒考慮過開源一事,是有些不太妥當。”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依臣看來,自正德朝以來,政府入不敷出,年年虧空,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再這麽下去,朝廷的根本大計就要受到動搖了。所以,必須先想辦法開源。臣子有一個法子,可不加賦而上用足。”


    “快快講來。”


    “清丈耕地,整理賦稅,把人頭稅攤到土地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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