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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七章大通客棧


    陳榕還是有些奇怪,問孫淡為什麽要搬出去住,在家裏不好嗎,又何必要花那份冤枉錢?


    孫淡苦笑著一攤手,“你也看到了,我隻要在家就是訪客不斷,還怎麽靜心讀書?”這幾天,不但孫府和楊慎派人來請自己過去說話,京城中也有不少士子上門請教。


    孫淡現在已經隱約是京城士子之首,加上他以前所寫的八股文章已經成為讀書人考試前必讀的範文,不斷有人上門來請孫淡幫著看稿,拉交情攀關係,敘同年,讓孫淡忙了個不亦樂乎,除了應付這些人,再沒時間去做其他事。


    當然,除了讀書人,這期間也有不少非士林人士上門叨擾。比如書商,自從他所抄的那本《把吃出來的病吃迴去》被皇帝奉為養生秘籍之後,宮中太監宮女們幾乎人手抄了一份細心研讀。不知怎麽的,這份殘稿居然從宮中流了出來,一時間,此書在城中洛陽紙貴了,被人不住傳抄。於是,有精明的書商就找上門來,希望孫淡能夠把這本書接著寫完。


    這書究竟是什麽貨色,隻有孫淡自己知道。也就是用來糊弄皇帝的偽科學,登不得大雅之堂,若讓他接著寫根本就不可能。


    不但如此,因為這書風行一時,京城百姓瘋搶綠豆,綠豆價格也一日三漲。連陸家錢莊的人都跑上門來叫苦說綠豆缺貨,弄得他們壓力極大。且問孫淡能不能再寫一本宣傳蓮子的養生書,庫房裏還有一百多石蓮子沒賣出去。看今年的氣候,湖廣蓮米豐收已成定局,別到時候壓在倉庫中賣不動才好。


    紛紛雜雜,諸多麻煩事還真讓孫淡有些措手不及。惹不起,也隻能躲了。


    陳榕:“卻也是,不要說你,就連我這幾日在你這裏也被人吵得頭疼。”


    “你所說的那間客棧究竟如何?”


    “靜遠先生,那地方叫大通客棧,最近住了不少準備考試的讀書人,老板知道讀書人喜歡安靜,不怎麽胡亂放人進去住的。”


    “那就好,我們且進去住著。對了,樹誌,去了之後你不要叫我真名,免得麻煩。”


    “對,應該這樣。”陳榕恍然大悟,以孫淡的名氣,真若報了真名,客棧裏住得有都是讀書人,隻怕還真要被人踏破門檻了。


    “我還是姓孫,以後就叫我孫明吧。”


    大通客棧的老板是通州人,曾經是一個糧商,靠著大運河發了些小財,五年前結束了手頭的生意,在京城買了塊地,修了一片宅子,起了宅子之後,他發現沒有什麽好的生意可做,索性就將這片宅子弄成了一家不錯的小旅館。


    因為房子剛修沒幾年,顯得很新很幹淨,不像有些客店,因為衛生設施的關係,髒得住不下人。


    老板見來的是兩個讀書人,忙殷勤地將孫淡和陳榕迎了進去,說:“二位先生就放心住在小店吧,小人這裏隻接待來參加考試的秀才和舉子老爺,別的人也不放進來,安靜得很。也不知道二位老爺是哪裏人,是來參加今科鄉試還是明年會試的?也是你們二人運氣好,小店正好還剩兩間屋子,若你們再遲到兩天,隻怕還真騰不出空來。”


    的確,正如這個老板所說,大通客棧還真住了不少人,不斷有青衣大袍的讀書人走來走去,耳朵裏也是朗朗讀書聲:“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日月星辰係焉……”


    聽到這片讀書聲,陳榕微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書香四溢,真好!”


    可這一口氣吸下去,卻吸到一大口騷味,差點將他嗆得咳嗽起來。


    卻原來,院子中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畜生棚,裏麵栓了一頭驢子後幾頭山羊,在整潔的院子中顯得很是紮眼。


    老板有些尷尬,解釋說這是士子老爺們成日讀書,需要補養。這讀書費腦子,必須吃葷腥,若成天青菜豆腐,腦子卻不靈光了。


    孫淡一看到大通客棧一水的小院落和青瓦房,心中便歡喜。這個大通客棧的老板看起來是一個精明人,便道:“我們自是順天府的人,來參加今年秋闈的,估計要在你這裏住上一段日子,若真中了,也不用迴家,接著參加會試。”說著,就將一角銀扔了過去。


    聽說是長住,老板態度更是恭敬,忙指著緊挨在一起的兩個房間說:“原來是秀才老爺,這兩間屋是我們這裏的上房,幹淨著呢……”


    正要繼續吹噓,卻聽得後院門口傳來一個老者有氣無力的罵聲:“囡囡,照我說,你的心氣也高了些,你我在老家住得好好的,怎麽想著來京城了。人離鄉賤,住在這裏,眼睛一睜就得花錢,哎,哪裏有在家好。”老者一邊說話,一邊低聲咳嗽,聽聲音,好象是病了。


    “老爹,不是還有一句話:人不出門身不貴。家裏有什麽好,守著兩間茅草房,成日蘿卜白菜白菜蘿卜,一個月裏,碗中也看不到半點油星。這迴來京城,我算是開眼界了,老家我是不願意迴去的。若老爹你要迴去,自己走就是了。”


    是個女子的聲音,聽起來年紀不大,說起話來又急又快,顯是一個急噪性子。


    先前說話的那個老者估計是她的父親,聽到女兒這麽說,歎息一聲:“囡囡啊,你這又是說的什麽話?我就你這麽一個女兒,你讓我自己迴家,留你一個弱質女子在京城這人山人海的地方如何放心得下。可是,老這麽呆在客棧裏,我手頭那點錢也支應不了幾天,難道還上街乞討去?”


    話還沒說完,隻聽得一聲清脆的響聲。聽聲音,好象是有人將客棧裏的木盆扔到了地上,那女子尖銳的聲音響了起來:“錢錢錢,爹你的眼界怎麽那麽低,眼睛裏隻看到錢。公子說了,他會幫我們的,隻需再等上幾日。”


    “公子,什麽公子,什麽東西,我看他就是一個不靠譜的浪蕩子,哄你開心的。”


    “什麽哄我開心,當初我們從高唐來京城,一路上的花費還不是人家出的,我看公子不是一個平凡之人。”


    “不凡,舉人老爺自然是不凡的,可人家瞧得起你嗎,醒醒吧!”一急,老者的咳嗽聲大起來。


    那個叫囡囡的女子又是一聲尖叫:“爹你怎麽能這麽說?”


    “我就說了,我就說了!”


    於是,說僵了的父女二人開始吵起來。這二人都是市井中人,剛開始的時候說話還正常,可一吵起來,情緒一激動,說話就難聽起來,混在一眾讀書聲中,頗為不雅。


    陳榕大為生氣,怒視老板:“老板,這就是你所說的清淨地方?”


    老板麵色大變,連連拱手道歉:“二位先生,這事純屬意外。”


    “怎麽意外了?”孫淡心中好奇,便問。


    老板狠狠地一跺腳,說:“合著我倒黴,實話對二位先生說吧。這父女二人當初之所以住進我的客棧,並不隻他們兩人,隨行的還有一個舉人老爺,房錢也是那個舉人老爺付的。”


    “舉人?”孫淡有些意外。


    老板:“對,本店近段時間隻接待讀書人,見來的是個舉子,以為那父女二人是他的家眷,不疑有他,就安排他們住下了。可那舉人在住了一晚上之後就不見了,倒把這父女二人扔在了這裏,一晃就是半個月。眼見著他們的房錢已經用光,那個舉人老爺還沒有來。哎,這父女二人是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壞了小人不少生意。可人家預付了房錢,卻不好趕他們離開。若非如此,這兩間屋子也不可能沒人住。二位老爺去訪訪,如今的京城哪一家客棧不是人滿為患……”


    孫淡看了陳榕一眼:“如何?”


    陳榕大怒:“算了,我們換個地方住,大不了再找一家寺院道觀什麽的好了。”


    “也成。”孫淡點點頭,住這裏不要緊,若成天聽人吵架卻沒什麽意思。他出來本就為求一清淨,也好靜心備考,看眼前情形,比在家裏也好不到哪裏去。


    見孫淡二人要走,老板大急,一咬牙,攔住孫淡和陳榕:“二位先生且再等片刻,小人不大了趕他們父女二人出去好了。他們的房租還有兩天到期,至多我退還他們這兩天的房錢好了。”


    “不妥吧?”孫淡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稍待。”老板騰騰騰地跑到那父女二人說話的地方,對著屋裏就吼了一聲:“吵吵吵,我這裏的生意都快被你們吵黃了,你們的生意我不做了,咱不侍侯。知道這裏住的都是些什麽人嗎,不是秀才就是舉人老爺,你們在這裏吵,也不怕得罪老爺們?廢話少說,馬上收拾東西給我滾犢子。”


    屋中的吵鬧聲停了下來。


    門“吱!”一聲打開,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女孩子打開門,露出半邊俏麗的麵龐:“原來是老板,怎麽這麽大火氣。我們父女正在說事,聲音大了些還請你原諒些哈!”


    這女子說話的聲音很快,不過一邊說話,眼珠子卻不住亂轉,顯然是一個很機靈的小丫頭。


    “去去去,少廢話,馬上收拾東西走人。”


    女子突然冷笑一聲,她長著一雙單眼皮,說起話來,顯得有些刻薄:“怎麽,我們的租期可沒到,這就要讓我們父女搬出去,隻怕不合規矩吧?等先生迴來了,我要請先生問你要個說法。”


    “先生,平先生都不知道在什麽地方躲著去了。”老板氣極,大聲冷笑:“這年頭,浪蕩子弟花心浪子我可是見得多了,仔細被人騙了。”


    孫淡聽得好笑,估計這又是一出癡情女子負心漢的明代版。他轉頭對陳榕道:“算了,樹誌,我們另外換個地方……”


    正要走,他身體卻僵住了,原來,那女子發出一聲尖叫:“胡說,秋裏先生不是那樣的人!”


    孫淡抽一口冷氣,站定了,轉身朝那女子走過去。


    老板還在大叫:“什麽不是那樣的人,這年頭什麽樣的人沒有。人家可是舉人老爺,隻能可能瞧得上你這個鄉下野丫頭,做夢吧,難道你還想當夫人……啊!”


    響亮的耳光聲響起,老板愣愣地捂住臉,吃驚能地看著那個女子。


    那女孩子氣得滿麵通紅,將舉在半空中的手掌放下,唾了一口,罵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本姑娘清白出身,竟被你如此羞辱,這事咱們沒完。”


    老板狠狠地捏著拳頭:“好,你等著,我這就叫人……”


    “叫什麽人,還有兩天我們的房租才到期,隻要你敢趕我們,咱們公堂上見。”


    “你……”老板怒嘯一聲:“上了公堂咱也不怕你,你當這裏是你們山東,老子今天就得給你點厲害看看。”說完話,提起手掌就要朝那女孩子臉上抽去。


    手剛在半空,就被一隻手抓住。


    這一住,直如鐵鉗一般,捏得他手腕裏的骨頭“咯吱”做響。


    老板疼得叫出聲來,轉頭一看,卻原來是孫淡。


    孫淡苦練馮鎮所教授的全法快一年了,身體越來越壯實,力氣也大了許多。這一抓,尋常人物卻也經受不起。


    孫淡笑了笑:“老板,你和一個女子製什麽氣,出門在外都不容易,就讓她們父女住下吧?”


    老板恨恨地看著那女子:“看在孫先生的麵子上,我就再讓你們住兩天。哼哼,到時候,若你那個什麽平先生還沒迴來,就別怪我不客氣趕你們上街去了。”


    那女子也不畏懼,迴頭盯著老板:“平先生乃是謙謙君子,一諾千金,自然會迴來的,也不可能看著我們父女流落接頭。”說起平先生,這個女子麵上微微一紅,嘴角帶著一絲甜蜜的笑容。


    孫淡心中一動:看起來,這個小姑娘是喜歡上平秋裏了。


    他上下打量了那女子兩眼,心中先讚了一聲。這女子皮膚有些黝黑,可身材不錯,單眼皮雖然讓一雙眼睛顯得有些浮腫,卻別一一翻韻味。這個平秋裏,還真有點眼光啊!


    不過,此人一向以名士自詡,怎麽會幹出這種始亂終棄的事情呢,這麽小的女生他也下得了手。事後還擺這麽一個爛攤子不收拾。


    將來若見了他的麵,非好好羞一羞這個禽獸不可。


    孫淡對和平秋裏的恩怨由來已久,可以說是仇深如海。對平秋裏的能力,孫淡還是很佩服的,這家夥能文能武,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如今,嘉靖已經登基,江華王也被奪了王爵,著宗人府看管。可以說,青州勢力已經被一掃而空。可以說,平秋裏也落魄了。按理,他應該在京城消失才是,卻不想還在這裏弄出這麽一樁風流韻事。


    孫淡哈哈一笑放開老板的手:“老板,你去吧,我們住這裏了。”孫淡心中奇怪,這個平秋裏不離開京城,究竟是為什麽呢?


    老板見孫淡他們答應住下,這才下去給孫淡安排。


    “謝謝你了。”那個叫囡囡的小女子微微一福,謝過孫淡。行禮的時候,眼珠子還在飛快地轉動,並偷偷看了孫淡一眼。


    孫淡淡淡道:“不用謝了,我且問你,你說的那個平先生是不是叫平秋裏?”


    囡囡很是意外:“是啊,先生你也認識平先生嗎?”


    孫淡苦笑:“當然認識,老朋友了。”他換上山東口音,道:“我認識秋裏兄的時候還沒你呢?”


    聽到孫淡的口音,囡囡大為驚喜:“原來是山東老鄉啊,這就難怪了,秋裏是山東人,我父女是高唐人,不知先生又是哪裏的?”


    孫淡:“我是鄒平人,與平秋裏是同窗。對了,你們父女不在山東,跑京城來做什麽?”說著話,他指了指裏門口:“裏麵可是你父親。”


    囡囡:“真是家父,對了,你們可是秋裏叫來的?”不等孫淡迴答,她就扭頭對屋中喊道:“爹,你看我說什麽了。我就說平先生不會將我們丟在這裏不管的,這不就叫人過來了?


    裏麵傳來老者聲嘶力竭的咳嗽聲:“原來是平先生的同窗,囡囡,還不快請客人進來坐?”


    囡囡:“孫先生快請進去。”


    “好,就來。”孫淡轉頭對陳榕道:“你先到我家把地址說給我娘子聽,然後把馮鎮叫過來,讓他也住進這家客棧。”弄不好平秋裏這幾天迴來這家客棧,那家夥可是個高手。雖然孫淡不認為如平秋裏這裏精明的人會在客棧裏公然行兇,可人這種東西最不好說,喪心病狂的人還是有的。平秋裏受了那麽大打擊,變成一個瘋子也是有可能的。否則也不可能當花心大蘿卜欺騙囡囡的感情,這可是他平某人做事的風格。


    估計會有其他原因,這事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那麽簡單。


    不過,還是將馮鎮叫過來貼身保護穩妥一些。


    陳榕應了一聲,自己走了。


    孫淡這在舉步進了屋。


    裏麵沒點燈,窗簾門簾也拉著,有些暗。


    屋中靠窗的炕上躺在一個花白頭發的老人,見孫淡進屋,強提著精神坐起來。


    他滿頭都是虛汗,一張臉咳得紅如豬肝,拱了拱手,就喘息著對女兒說:“囡囡,這天熱得人心頭發慌,有沒有綠豆湯,盛一碗過來給客人消暑。”


    囡囡哼了一聲:“爹,我們都吃了幾天粥了,哪裏去找綠豆湯?你老人家大概還不知道現在京城的綠豆都貴成什麽樣子了,一鬥綠豆可換十鬥好米。”


    老者吃了一驚,“早知道我們來京城的時候就帶些綠豆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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