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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梅亭剛才的舉動有些古怪,事關將來的府試,孫淡也不敢大意。


    略微搜索了一下腦中的資料,這才知道李先生口中的王元正正是本朝翰林院編修。


    翰林院不過是一個五品衙門,可地位特殊,是掌製誥、史冊、文翰之事,考議製度,詳正文書,備皇帝顧問,是天子的智囊團。不少內閣大臣都是翰林院出身,因此,翰林院雖然品級不高,卻是有名的清貴之地。


    一個翰林院編修跑到濟南,這事情本身就透著不同尋常。


    孫淡比之一眾懵懂的孫家學童來,不知要精明多少,略微一思索,就發現其中的不對,也顧不得同孫桂置氣,拱了拱手,徑直去了李梅亭所住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李先生,學生孫淡求見。”


    “是孫淡呀,快進來。”李梅亭還沒睡,加上有喜歡這個學生,就讓孫淡進了屋子。


    等孫淡行完禮,又坐定之後,李先生問:“你來找我做什麽?”


    “剛才進先生心緒不佳,加上馬上又要府試。而先生剛從府學迴來,又說王翰林突然來了濟南。學生一心要考取功名,心中操切,忍不住過來諮詢。”孫淡小心地迴答。


    “好一個玲瓏心竅的小子,能舉一反三,連這都能看出來。不錯,不錯。”李先生一笑:“你是我看好的學生之一,這些事情自然要讓你知道,你且坐著,聽我一一說來。這王元正就是今科山東院試的學政。”


    孫淡有些驚訝:“還請教先生,山東院試的學政不專設嗎?”


    “省一級的學政不常設,而是又中央下派。”李先生緩緩開口,說出這一番話來。


    學政就是提督學政官的簡稱,負責每省的秀才考核。秀才雖然說起來沒什麽了不起,可一旦中了秀才,就有參加鄉試的資格。而且,取得秀才資格的學童算是正式成為了“士”,有見官不跪,免除一應徭役賦稅的特權。隻要中了秀才,就算是擠進了社會中堅階層,是明帝國的統治階級。


    正因為秀才的身份是如此重要,為防止有人舞弊,國家並不專設學政官,為的就是防止學政和地方勢力上下勾結。


    因此,一到童子試考期間,中央才從翰林院、督察院得各部抽調人員短期兼任這一職務。


    學政官一般在院試或者大比之前任命,等考試結束之後,就迴京繳命。


    學政官每屆任期的任務也很簡單:錄取生員和對以往生員進行考核。


    錄取生員,就是主持院試,也就是孫淡他們所參加的童子試的最後一場,由學政出題,並組織人閱卷和錄取;考核以往生員就是讓往屆秀才單獨考上一場,以決定其能否獲得或保持“廩生”的資格,對成績太差的,甚至要給予“青衣”或“發社”的處罰,就是不準其再穿秀才的“襴衫”而穿一種“青色”邊欄的衣服,或不讓其再在原來的州、縣、府學讀書而下送到“社學”去讀書。要知道,秀才中的前幾名可是要領“廩米”拿國家工資的。


    聽李先生解釋完學政官的典故之後,孫淡對明朝的考試製度有了進一步的了解。他又問:“老師,學生們今次若能順利通過府試,等到五月就要在濟南參加院試。學政王大人從京師來山東,提前一個多月安排考試事務,順便考核以往的學員,也是可以理解的。”


    “有我在,你們幾個過府試應該沒任何問題。”李梅亭自信地說。


    府試的難度比起縣試來說,也差不了多少,考的就是學童們死記硬背的能力。而且,出題和監考的也是濟南府知府。這人同孫家有舊,加上孫家平日間又有派人過來活動,這一期十三個孫家子弟中,過他七八個人應該不難。難的是院試那一關。


    這些背後的小動作,李先生自然不方便同孫淡講。


    正如先前李梅亭自己說過的,秀才身份實在太重要了,國家對院試是高度重視。不但從中央派出考官,考卷也采用糊名製,還專門派人謄寫試卷,可以說將人為因素降到最低。


    李梅亭道:“如果你連過府試著一關也沒信心,也枉我教了你這麽長時間。”


    孫淡不為人知地撇了撇嘴,這麽長時間,多長時間,也就一個多月而已,老實說,自己還真沒從他身上學到什麽東西,可口頭上還是說:“先生教訓得是,學生這也是關心則亂。”


    李梅亭皺著眉頭道:“你的點心也可以理解,府試且不說,簡單。我真正操心的是院試,王元正這次提前來濟南,做的事可有些過了。”


    “怎麽了,院試一關可有什麽變故?”孫淡忙支起了耳朵。


    “恩。”李先生沉重地點了點頭,解釋說,一般情況下,學政官三年任期中要進行兩輪巡考,即歲考和科考各一個輪次,但實際執行的過程,也有不少歲科並考或補考的情況,具體原因可能出自多種,如戰爭、兼任他職等人事安排上困難的或路程上的困難等等,導致學政缺任缺考。所以,考期一般都不固定。


    “正常年份,院試都會安排在五月底。我們考完這次府試之後,還有兩個月時間準備功課。


    為師已經找人去搜集王元正在各地當學政是出的考題,準備細心揣摩,大概估計一下他進科出題的範圍,和個人喜好。以便投其所好,給你們圈定一個答題範圍。隻可惜……”


    “隻可惜什麽?”


    李梅亭恨恨道:“隻可惜,當今天子遠在揚州駐蹕良久,死活也不肯北返。內閣那邊的奏折條程堆積如山,翰林院也要幫著處理公務。王元正急著將山東進科的院試盡快主持完畢,就將考期提前到了四月一日,來一個府試,院試兩科聯考。”


    孫淡一呆,府試的考期是三月二十五日。考完,從閱卷到發榜也需要五天。等三十號那天發榜,確定好參加院試的學童名額之後,到院試隻剩一天時間。也就是說,獲得院試資格的學童隻有一天時間備考。


    孫淡:“這事是不是有些荒謬?”


    “怎麽不是!”李梅亭一拍桌子:“有什麽樣的天子就有什麽樣的臣子,今上荒誕不經,王元正也是胡鬧……”大概是覺得背後議論天子有些過分,李先生適時將嘴閉上。


    孫淡見李先生心情不好,勸到:“先生,進科院試考期緊,對我孫家學童固然不是一件好事。可對府中其他學童而言也是一樣,一樣沒有備考的時間。也就是說,能考中的就算時間再緊,一樣能中,不能中的,備考時間再長,也要名落孫山。”


    “對,我怎麽沒想明白這個道理。”李先生一想,立即高興起來:“我雖然也在四處托人弄王元正以前的考卷揣摩,其他人也未必沒有這個心思。現在,大家都來不及準備,到便宜了我。我同濟南府熟,和王元正也有一麵之緣。找機會就近了解一下王元正這個人,看能不能從他身上嗅出一些味道來。”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事不宜遲,我馬上寫信叫人連夜送迴鄒平,讓孫嶽過濟南來。”


    大家族辦事就是麻利,尤其是遇到大事的當口。


    李先生寫好了信,立即就有一個下人帶了信連夜坐船迴了鄒平。


    等到第二天傍晚,孫淡正在院子裏曬太陽時,就看聽到一聲女子的尖叫:“好一個孫淡,別的學童都在溫習功課,就你一個人在這裏偷懶,好意思嗎?”


    孫淡一驚抬頭看去,隻見門口處走進來一群人,為首的正是孫嶽,後麵跟著正在做鬼臉的江若影。


    孫淡忙問她怎麽來了,有沒有暈船。


    江若影吐了吐舌頭:“我怎麽可能暈船,我可是蘇州人喲!”


    “嗬嗬,我倒忘記了,你是江南水鄉的女子。北人騎馬,南人乘船,自然是不會暈船的。”看到江若影麵上的笑容,孫淡心情非常好。


    又問了幾句,孫淡這才知道。原來,李梅亭的急信一大早就到鄒平。


    府中大房的洪夫和二房劉夫人商量了一下,覺得茲體事大,馬虎不得,立即就讓孫嶽收拾好行裝出發。而江若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竟說動了孫嶽,悄悄跟他一同來了濟南。


    孫家的人也覺得這次院試事關重大,況且,孫家每年夏季又有到濟南避暑度假的習慣。索性提前幾個月到濟南呆著。於是,全家人都在準備行裝,準備搬到濟南來。


    現在是三月初七,離府試還有二十三天,離院試還有二十八天。


    在這段時間中,山東各府的學童們不斷朝濟南匯集,總算達兩千之巨。


    對於府試,孫淡倒不操心,畢竟有孫家的公關工作在,十三個學童中,中他七八個沒任何問題。


    問題在於院試那一關,據李先生打聽迴來的消息說。今科山東院試,濟南府共分得十個八秀才名額,競爭十分激烈。也不知道到最後,孫家有幾人能中。


    五日後,孫家各房夫人、少爺、小子、丫鬟都乘船來了濟南,浩浩蕩蕩,一共兩百來人,將偌大一個通樂院擠得人聲鼎沸。本以為通樂院很大,這事卻覺得小了。


    這是孫淡第一次看到孫家內宅各色人等,心中感歎,這個家族還真是大啊!


    這次孫家舉家來濟南度假,銀子如流水一樣撒出去,幾日間竟用了千餘兩。各房的日常用品,修整宅院的消費、生活設施的維護,都是一筆天文數字。


    窮家富路,不動則已,一動就要花錢。


    花了這麽多錢,就為孫家能在今次出一個秀才。甚至隻為孫嶽能考中秀才。實際上,孫家人也認為,今年院試,能過關的大概也隻有孫樂。其他人都是來陪考,熱身的。


    即便如此,能到濟南度假,對深居於閨中的女眷們來說,也是一次盛大的節日。


    看她們才吃穿用度,孫淡大開眼界。


    用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來形容此刻的孫家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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