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揉捏拿任我而為,好一個華美人。”金繩宮屋頂之上,風夕幽幽歎道,目送著那個窈窕的身影走遠。


    “將屬於女人的本領運用自如,實是個聰明女子。”豐息同樣讚歎,隻是他的目光卻落向那個撿起芍藥的人。


    但見那人撿起芍藥,輕輕拂去灰塵,湊至鼻尖嗅著花香,眼睛微閉,似陶醉熏然,半晌後才小心翼翼地收進懷中,然後四顧環視,確定無人瞧見後,移步往金繩宮而來。


    “看來這小子癡戀華美人哦,隻可惜華美人對你這黑狐狸情有獨鍾。”風夕自也看到那人舉動,涼涼笑道。


    豐息仔細地看著那人,年約二十五六,身量頗高,著一身武將鎧甲,倒算得上是相貌堂堂的英武男兒。


    那人往金繩宮步來,一路走至南書房都暢行無阻,看來是極得幽王信任之人。


    “臣葉晏參見主上!”南書房內,那武將拜倒於地。


    幽王一言不發地看著腳下的臣子,臉上神色莫測高深。那武將——葉晏也就一直垂首跪著,不敢出聲。


    “葉晏,你看看這個!”半晌後幽王扔給葉晏一樣東西,語氣平靜中夾著濃濃的火氣。


    葉晏撿起地上的東西,那是一個密折,他展開一看,頓時臉色大變,忙叩首於地,“臣知罪,請主上降罪。”


    “哼!”幽王拂袖起身,看著地上的葉晏,“孤寄厚望於你,誰知你卻屢負孤!”


    “是臣無能,請主上責罰。”葉晏誠惶誠恐。


    “處罰就了事嗎?”幽王一拍書案,高聲怒道,“孤的曲城就這樣丟了最富有的祈、尚兩家!傾國的財富就這樣不翼而飛了!而落到了誰手裏竟是無人知曉!孤就養著你們這樣一幫窩囊廢嗎?”


    “臣……”


    “你還有什麽說的?啊?”幽王須發皆張,目射怒焰,繞著地上的葉晏疾行數步,“孤隻當你真是可造之才,卻不曾想到你竟是蠢得比豬還不如!”


    那份密折上奏的正是韓家及曲城之事。


    幾月前,幽王騎馬時不甚摔了下來,一頭磕在地上,額頭上磕去好大一塊皮,血流滿麵頗為嚇人,當時太醫院獻了一瓶紫府散,說是外傷靈藥,敷在傷口處幾天後便愈合了,而且都沒留下疤痕。幽王想如此靈藥,若用在軍中,便可救迴許多的受傷將士,於是便叫太醫多配些這樣的藥,太醫卻道這藥乃是北州阮城韓家的獨門靈藥,太醫院重金購來此藥本也是想研究出藥方的,無奈數年工夫也無一收獲。


    當時葉晏正隨侍在旁,一聽此話便主動請命。


    他先是前往韓家,提出重金購買藥方,被韓家家主韓玄齡毫不留情地拒絕了。迴來一想,這江湖人的事還是讓江湖人來辦的好,但他卻也不太好直接出麵與江湖人打交道,於是便找到了曲城的祈、尚兩家。祈、尚兩家雖是巨富之家,可惜一直不曾攀附住朝中權貴,不曾有機會覲見幽州之王,說到底也隻是低下的商賈之家。因此,當葉晏與他們接觸後,兩家頓覺得機會來了,眼前這位葉大人不但深受幽王寵信,而且還有可能會成為幽王愛女純然公主的駙馬,這簡直就是天降貴人呀,哪有不接住的理。


    祈夷與尚也先是派人攜了許多珍寶前往韓家,自然也是遭了拒絕,隨後又找了些江湖朋友前往充當說客,依舊無功而返,這樣一來拖了兩個月都沒個結果,葉晏在幽王麵前抬不起頭,那火一轉身便撒在了祈、尚兩家,對於給臉不要臉的韓家更是憎惡不已,直斥祈夷、尚也兩人,“韓家如此不識抬舉,滅了又如何!”


    他一發話,祈、尚豈敢不從,於是便重金收買了斷魂門來辦此事,結果可想而知。


    幽王得悉此事,真是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這失了祈、尚兩家巨財且不說,這蠢材葉晏竟為了藥方而與江湖上聲名狼藉的斷魂門相勾結,滅了韓家數百人,這等卑劣行徑,若傳揚出去,幽州必將遭天下人唾棄,幽王又如何能再擺英主賢王的麵孔!


    “臣知罪,臣該死,可此事皆是祈、尚兩家的主意……”


    “你這會兒還想找借口!”葉晏的話沒說完,幽王便一腳踹去,一把將葉晏踢翻於地,猶是不解恨,又再加一腳,踢在葉晏臉上,“孤此刻不管祈、尚兩家如何,你現在馬上去給孤將此事收拾幹淨,但凡再出丁點差錯,孤不但斬你的頭,還要誅你九族!”


    “是,臣馬上去辦。”葉晏趕忙叩首應道。


    “還不快滾!”幽王看著他,真是恨不得殺了解恨,但此時卻殺不得,至少也得等此事了結了才行。


    “是。”葉晏答應著,隻是卻還似有些猶豫,“隻是……隻是三日後……”


    砰!幽王一掌拍在書案上,指著葉晏,雙目氣得赤紅,“你難道還癡心妄想著要娶公主?你掂量一下你配嗎?孤現不殺你已是格外開恩,再不滾莫怪孤無情!”


    “是……臣告退。”葉晏腦袋一縮,便起身退去。


    “慢著!”幽王猛然又是一聲大喝。


    “主上還有何吩咐?”葉晏忙迴轉身。


    “斷魂門務必清理幹淨!”幽王語氣陰冷,“此事若傳揚出去,孤何以君臨天下!”


    “是!”


    待葉晏離去,幽王一揮袍袖,摔落一隻茶杯,“哼,真真是蠢材一隻!”


    而屋頂上,風夕搖頭感歎,“死到臨頭猶戀花,這葉晏還真有意思。”她轉頭看著豐息,“這就是你要我來看的好戲?”


    “這樣,韓家的事也就算是清楚了。”豐息的目光卻還停留在幽王的身上,神情高深莫測中卻帶著絲絲淺笑。


    風夕仰身躺在瓦上,目光看向天空,絲絲豔陽射入她眼,卻無法穿透眸中那層陰霾,“韓家數百性命,不過是因為一名蠢材的貪念而起,這就是權力握於愚人之手的惡果。”


    “你要告訴韓樸嗎?”豐息最後看一眼房中的幽王,將瓦蓋上。


    “不,他不需要知道。”風夕似有些不能承受豔陽的刺目,抬手蓋住雙眸,“該償還的總會叫他們償還的!”


    豐息默默看著她,片刻他將目光放向遠方。


    金碧輝煌的幽王宮就在腳下,隻是腳下還會有些什麽?隻是這些紅樓綠水?還是赤血白骨?


    落華宮,曲玉軒。


    華純然鋪開一張玉帛紙,拾筆蘸墨,然後於紙上細細描繪,每一筆皆是小心翼翼,生怕有絲毫錯端,神情認真無比,眉眼間卻又透著絲絲甜意。


    門口,風夕無聲無息地到來,目光從桌上移到她臉上,再從她臉上移到桌上,微微一笑,隻是笑中卻帶著一絲歎息。


    “華美人,你在畫什麽呢?”


    驀然響起的淺問聲讓專心作畫的華純然猛然一驚,手一顫,手中之筆墜下,直往畫上落去,眼看剛畫好的畫即要被毀,華純然不由一聲驚唿,“哎呀!”


    千鈞一發間,一隻手忽然伸出,接住即將落在畫上的筆。


    看著完好的畫,華純然鬆了口氣,然後轉身嗔道:“你要嚇死我呀?老是走路沒聲音,還專愛突然出聲嚇人!”


    而風夕目光卻被桌上的畫吸引,手一伸,拈起畫細看,一看之下不由大聲嚷道:“這隻黑狐狸哪有你畫的這麽好?你這畫的簡直就是金光閃閃的天人呀!他哪有這麽純良正義的麵孔?”


    “我畫得不像?”華純然見她如此驚怪,不由問道。


    “當然不像!”風夕一手轉著筆,一手抖著畫,連連搖頭。


    “這……”華純然自己看看,覺得挺像的。


    “我告訴你,這黑狐狸應該是這樣畫的。”風夕走至桌邊,重新鋪下白紙,然後筆尖點墨,揮筆而下。


    “這臉嘛,有點長,像隻大鵝蛋;這眉嘛,這樣長長的,但到這裏時要稍微地往上挑一下;這眼嘛,唉,一個男人竟然長了雙天生勾人的丹鳳眼,所以這黑狐狸斜著眼看人時,特別是看向女人時就等於在問:美人,要跟我走嗎?非常非常的無恥啊。”風夕一邊畫著一邊極盡鄙夷地點評,“再來是這鼻子,唉,這家夥唯一生得好的就是這管鼻子了,就是這鼻子讓他看起來蠻正義的,其實這家夥的腸子是轉了很多彎的;最後就是這家夥的嘴唇了,嗯,薄薄的,唇薄者無情,就是專門說這家夥的,華美人你要記住啊。哦,對了,還有他額頭上月飾,好了,差不多就這樣了。這家夥雖然生了一張不錯的皮相,不過你千萬不要以為他是好人。”


    她一邊說一邊畫,片刻間,豐息的形象便躍然紙上,畫完了,她放下筆,拍拍手,將畫像遞給華純然。


    華純然接過畫像,仔細看去。


    這個豐息與她畫的豐息看似是一人,但卻又不盡然。


    第一眼看去,畫中之人雍雅非凡;可看第二眼,卻發現那雙微挑的鳳目裏藏著一抹惑人的邪魅,似乎可以令人不知不覺間沉淪,卻還沉淪得心甘情願;再看第三眼,那嘴角噙著的那抹淺笑,分明帶著狡黠,似算計了天下而天下卻猶不知的驕傲與自得。這個豐息呀,真的與她所畫的那個俊雅若王侯的豐息不同,但這個豐息卻更為生動傳神,更加令人移不開目光。


    “風姑娘所畫確實更有神韻。”華純然由衷歎服,目光由畫移向風夕,帶著點點刺探,“能如此深刻地畫出豐公子,可見姑娘與他實是相知甚深。”


    “嘻嘻……認識他十年,別的好處沒有,唯一的好處是將他看清了,然後呢,天下間也就沒人能騙得到我了。”風夕搖頭晃腦嘻嘻一笑,似是頗為自得。


    “據江湖間傳聞,白風黑息乃天生一對,風姑娘與豐公子既相識有十年之久,那自是情誼深厚,對豐公子自也了解甚深。”華純然垂目淺笑道,手指卻微微捏緊了畫像。


    “噝!”風夕聞言驀然打了個冷戰,然後摟緊了雙臂,驚恐萬分地看著華純然,“華美人,你可千萬千萬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華純然眨了眨美目。


    風夕伸手握住她的手,鄭重無比地道:“華美人,如果你想把我和某人配成一對,你可以考慮考慮別的人,嗯……比如說那個天下第一的玉公子,甚至那個傲得不可一世的皇朝世子都行,但就是不要把我和那隻黑狐狸連在一起,拜托了!”


    華純然頓時抿嘴微笑,眸中明燦一片,“風姑娘何必如此緊張,我也隻是聽說了一些傳聞罷了。”


    “唉,那些江湖人也真是!”風夕使勁地搓著手臂,滿臉的不敢苟同,“要給我白風夕配個男人,就不能想想其他人嗎?傳來傳去就是和這隻黑狐狸攪在一塊,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哈哈……”華純然看著她那模樣不由輕笑,“豐公子儀表非凡,又滿腹才華,多少人想得如此佳婿,為何風姑娘卻不以為然,而且還總是戲稱其狐狸?”


    “嘻嘻……”風夕偏頭一笑,看著華純然,“想得佳婿的是公主吧?”說到此,她跳到桌上坐下,抬手托著下巴,目光上下打量著華純然,“其實說來,公主與那黑狐狸倒是天生一對。”


    “說你呢,幹嗎扯到我身上來。”華純然頓轉過身去,似有些羞惱,隻是眼角那一絲笑意卻是怎麽也掩不住。


    “哈哈……華美人,你害羞呢?”


    風夕跳下桌,一個滴溜便轉到華純然跟前,手一伸,華純然便隻覺握在手中的畫像似被什麽力量吸住,瞬間便到了風夕手中。


    “華美人,你幹嗎害羞呢?”風夕兩手一揉畫像,然後再一揮,霎時,紙屑如白雪從天而降,撒落華純然一頭一身。


    “說什麽呢,誰害羞了。”華純然側眸看她,那情態仿若是雪裏綻著的一株牡丹,芳姿豔極中猶帶一絲不勝雪意的柔弱與嬌怯,令風夕看了由衷讚歎,這位純然公主其美豔更勝鳳棲梧三分,隻是鳳棲梧卻勝在一份孤高清華。


    “哈哈……說的就是你呢。”風夕彎著腰,低著頭,側著臉,以一種自下而上的姿態看著微垂螓首的華純然,“華美人,你是不是中意那黑狐狸呀?要不要我幫你?”她說著眨了眨眼睛,“那隻黑狐狸可是拜托我了哦。”


    “看看你弄了我這一身。”華純然以袖輕拂身上的紙屑,似乎並沒有聽到風夕最後的話。


    “來,我幫你弄。”風夕上前替她掃去頭上的紙屑。


    華純然等了半晌,沒有後續,隻好裝作無意地問道:“他拜托你什麽?”


    風夕卻似沒聽到,幫她掃著紙屑的手順便在她臉上摸了兩把,笑眯眯地說道:“下次我采牡丹花,到時滿天花雨撒下,你就是花中的仙子,必定是美絕人寰呀!”


    華純然想矜持著不問,可實在壓不住心頭的念想,最後隻能微惱地瞟一眼風夕,輕聲問道:“豐公子武功高強,還會有何事需要拜托他人幫忙?”


    “哦。”風夕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頭,“黑狐狸雖武功了得,但有些事也不是武功高就可以解決的嘛。比如說……”她瞅著華純然眨了眨眼睛,“比如說這姻緣啊,可不就得靠月老紅娘來牽線嘛。”


    “哦?”華純然垂眸,“豐公子有心上人嗎?不知是哪家姑娘?”


    “那可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呢!”風夕笑吟吟地看著華純然,依舊賣著關子。


    華純然似有些害羞,低垂著頭,目光絞著腳尖,等著風夕再往下說去,可等了半天,風夕卻隻管瞅著她笑,滿臉的趣意與戲謔。


    終於華純然抬起頭,臉上的羞怯已一掃而光,代之而起的是一臉坦然的淺笑,“風姑娘,你願意幫我嗎?”


    “華美人,你要我幫你什麽呢?”風夕依舊笑吟吟地看著她。


    “我中意豐公子,我想招他為駙馬。”華純然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吐出,臉上未有一絲羞意與猶疑。


    “呃?”風夕聞言微怔,然後放聲大笑,一邊還大力拍掌,“哈哈哈哈……華美人,你果然沒讓我失望,果然不同於一般深宮女子。”


    “風姑娘願意幫我嗎?”華純然儀態動人地在椅上坐下。


    “你能不能先迴答我一個問題?”風夕卻一把跳上桌,坐在上麵。


    “請說。”華純然優雅地點了點頭。


    “此次向你求親之人可謂網盡整個大東朝的俊傑,其中不乏如冀州世子、雍州世子這種無論家世、才貌皆舉世難求的人物,可你為何偏偏要選一個身份卑微的江湖人?”風夕側首笑看華純然。


    華純然手托香腮,怡然淡笑,“因為我希望往後的歲月中,我的笑能多一些真心與……開心!”


    “嗯?”風夕倒料不到她會如此作答。


    “我一生的追求,便是享有一個女人所能享有的至高地位與無盡榮華。”華純然坦然道,螓首微抬,目光落向牆上高掛的華貴水晶宮燈,屋外的陽光射進,宮燈發出燦目的光芒,“憑我自己,無論我嫁與誰,無論我是在幽州、冀州或雍州,我都會富貴一生。”她的目光從宮燈調向風夕,臉上因著自信而帶有一種高貴無倫的風華,“你信嗎?”


    “信。”風夕頷首,臉上笑容不改,看著華純然的眸中隻有一片讚賞。


    “可是至高之處未免總有些孤寂。”華純然麵上透著淡淡憂愁。


    “嗯。”風夕再次頷首。


    “這幾日,與豐公子相處……我非常非常開心。”華純然的聲音忽然變得明亮,眉宇間有一抹飛揚的喜色,“我知道,我以後再也找不到一個像他這樣的人,因此我想讓他為我留下。”


    聽了這話,風夕身子一縱,便落在華純然麵前,右手一伸,托起華純然的臉,細細審看,臉上的微笑一直未斂,而華純然也就任她看著。


    “有一張絕美的臉,還有聰慧的頭腦以及深沉的城府,某些方麵倒還真有些相似。”風夕喃喃低語,看著手中的這張絕世容顏,“精明而擅謀算,虛偽狡猾又貪戀權力榮華,隻是……卻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第一次有人當著麵這樣毫不留情地說我。”華純然一笑,抬手攀住風夕的手,微微握緊,“但我確實是這樣一個女人。”


    風夕聞言笑意加深,然後眉峰一挑,“隻是你為何要對我說真話,其實你可以有其他借口,而我決不會深究。”


    “因為……”華純然伸出雙手,然後輕輕地捧住風夕的臉,認真地看著那雙曆經風塵而清澈不染塵垢的眼睛,“我這一生還從未有過真心相待的朋友,隻有你——風夕,我希望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不帶絲毫欺瞞、算計,隻是真心相待。”


    風夕也看著她的雙眸,透過那雙眼睛直看到她的心裏,“因為我屬於江湖,永遠不會威脅到你?”


    “是。”華純然坦然承認。


    “好,我幫你。”風夕粲然一笑。


    而那一刻,華純然卻是一呆,竟不能從風夕剛才那一笑中迴神。那一刹而過的笑容,竟是燦然奪目,光華懾人。為何以前竟未發現,原來風夕竟有如此絕倫風采?有著一種她這個天下第一美人也無法企及的東西。


    “姐姐,姐姐!”


    正在此時,忽然一陣唿喊聲傳來。


    風夕頓時身子一縱,躍出了屋子,便見暗香亭的亭子頂上,韓樸與顏九泰正坐在上麵。


    “樸兒,你怎麽來了?”風夕驚訝地問道。


    “哼,還不是你丟下我,自己跑來這裏玩,都這麽多天了還不迴去,所以我叫顏大哥帶我來找你!”韓樸撅著嘴道,然後從亭上跳了下來,直撲風夕。


    風夕一把接住韓樸,然後招唿著還在亭子上的顏九泰,“顏大哥,辛苦你了。”


    顏九泰點頭致意,身子卻未動。


    “風姑娘,這位是?”華純然也走出屋外,看向這兩個不速之客。想著這宮中住著白風黑息,是否日後還會有更多這樣飛簷走壁的客人。隻是連這麽小的孩子都能在王宮中來去自如,看來這王宮的守衛真得好好敲打敲打了!


    “華美人,這是我的弟弟韓樸。”風夕轉身,然後一巴掌拍韓樸的腦袋上,“樸兒,快叫公主姐姐,這個姐姐美吧?”


    “好俊俏的孩子。”華純然看一眼那個雖則因為風夕拍了他而皺著眉頭,卻依然難掩俊秀的少年,讚道。


    “他就是太小了點,不然以外表而論,倒也是可以與公主相匹配的。”風夕笑嘻嘻道。


    “……”華純然對於風夕的胡言亂語隻能一笑置之。


    “我才不要與她配一對。”誰知韓樸卻用一副侮辱了他般的樣子抗議道。這個女人扭扭捏捏地看著就不舒服,哪有姐姐一半的清爽!


    “去,你這臭小子再修三輩子都沒這福氣呢!”迴應韓樸無禮的是風夕狠敲他的一記。


    “我都說過,別敲我的頭,會敲傻的。”韓樸撫著腦門叫道。


    “你已經夠傻了,再傻點又何妨。”風夕再敲一下,然後轉頭對華純然道,“華美人,我先送這小鬼迴去,後天我再來找你。”


    “你的兄弟也留在宮中就是,明日父王想召見你和豐公子。”華純然挽留道。


    “哈哈……幽王的召見嘛,隻要見著那隻黑狐狸即可,至於我嘛,不見也罷。”風夕一笑,牽過韓樸,身子一縱便躍上屋頂,然後迴首問道,“華美人,最後確認一次,你真的要我幫你嗎?”


    “要。”華純然清晰明了地迴答。


    “好,我會幫你的。”風夕身形一飄,眨眼間不見蹤影,顏九泰也跟隨其後而去。


    景炎二十六年,三月二十四日。


    離幽州純然公主選親的日子還有一日,齊聚幽州的許多男兒都在摩拳擦掌地準備著。習武的多練幾套拳腳,希望到時公主會為他的英姿而傾倒;習文的多念幾篇文章,多寫幾篇詩詞,希望到時公主會為他的才華而折服。


    娶天下第一的美人,是許多男兒的夢想。


    而那一日清晨,在落華宮裏,不斷響起嗬欠聲。


    “華美人,她們在我頭上弄了一個時辰了,還沒弄好嗎?我枯坐得實在有些困了!”一道窮極無聊的嗓音響起。


    然後一道清柔甜美的嗓音馬上安撫,“再等等,馬上就好。”


    “天啦,你手中拿的是什麽?別……千萬別往我臉上抹……我說了別抹……你再抹我就踢你了……我可是說真的!”無聊的聲音叫囂著威脅人。


    “好吧,別給她抹了。”輕柔的聲音趕忙道。


    “哇,你手上拿的是什麽?金鳳凰啊!好大好漂亮……呃?你幹什麽?不要插在我頭上,這東西雖是好看,但是太重了……我說了別插……很重呀……你再插信不信我把它折成兩段!”


    “好吧,‘火雲金鳳’太重就別戴了,那就戴那支‘流雲山雪’,更加別致些。”


    “我警告你們啊,別再在我臉上畫啊抹啊的,我可不想待會兒再洗一次臉……你拿的什麽?說了不要畫……華美人,你叫她住手,再不住手我就咬她了!”


    “眉毛我看看,嗯,不錯,天生的一線長眉,纖濃合宜,不用畫了。”


    “公主,給她穿哪件衣裳?”


    “拿來我看看。嗯……就這件鵝黃色的吧。”


    “弄好了沒有啊?華美人,你到底想搞什麽呀?一大早就把我弄醒……啊嗬……我想睡覺。”哈欠聲再次響起。


    “為明天作準備,我想看哪種裝扮最適合你。”


    “是你選親又不是我,我幹嗎要裝扮?”


    “你答應要幫我的。”


    “那還不簡單,我把除黑狐狸以外的人全部打趴在地上不就行了?那樣誰也沒臉向你求親了。”


    “哈哈……虧你想得出。好了,睜開眼睛,站起身,讓我看看如何。”


    “先讓我睡一覺好不好,我好困……啊嗬……”話沒說完又一個哈欠。


    “不行,花了這麽一番工夫,怎麽也得看看。你們把風姑娘扶起來。”


    華純然指揮著宮女將如同沒有骨頭般軟癱在榻上的風夕扶起來,無奈風夕雖被扶起了,卻是垂著頭,弓著腰,閉著眼,全身都倚靠在宮女身上。


    “淩兒,將那盤珍珠糕端來。”華純然淡淡吩咐一聲。


    此言一出果然奏效,隻見風夕馬上站直了身子睜開了雙眼,哪裏還有一絲困頓疲倦。也在那刻,滿室宮人都有瞬間的呆怔。


    就仿佛是尊泥娃娃,睜眸的瞬間注入了生命,鍍上了華彩,霎時鮮活了,周身靈氣流溢。


    在眾宮人還在呆怔時,黃影一閃,室中便失了風夕身影,而殿外卻傳來她歡快的叫喊聲。


    “淩兒,你走路太慢了,我來接你啦!你手中這珍珠糕我來端吧。”


    “唉!”室內眾宮女皆發出一聲惋歎。


    “這個風夕呀……”華純然搖頭笑歎,心頭卻驀然間閃過一個念頭。


    “老遠就能聽到你的叫喊聲,你何時能斯文秀氣一點?”宮外傳來豐息優雅的聲音。


    華純然聽得忙移步出宮,便見風夕正坐在欄杆上埋頭大吃,一旁站著看著她發呆的淩兒,而豐息正自前方緩緩走來。


    “豐公子,過來看看風姑娘,我先前可真沒想到風姑娘竟是如此美貌。”華純然走近風夕,從她手中將珍珠糕拿過遞迴給淩兒,抬手拈帕拭去她嘴角的糕屑,拉她下欄站在地上。


    “這隻黑狐狸就會來壞我好事。”風夕喃喃抱怨,目光戀戀不舍地盯著淩兒手中的珍珠糕。


    華純然將她轉過頭,麵向走來的豐息,看著一步一步靠近的豐息,風夕眼珠一轉,忽然嫣然一笑,盈盈一拜,“見過豐公子。”


    這一笑一拜間竟是禮節完美,儀態優雅。


    豐息在約一丈距離的地方停步,看著婷婷而立的風夕,長眉清眸,玉麵朱唇,如緞黑發挽成風霧鬟,略飾珠釵,一襲鵝黃宮裝替代寬大的白衣,柔柔絲帶係住纖纖細腰,襯得她身段修長玲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仿若空穀佳人,清雅絕世。


    “豐公子覺得如何?”華純然目光緊緊盯於豐息麵上,想從那獲得某種訊息,奈何豐息卻一直是麵帶淺笑,眼波不驚,仿佛眼前的風夕是再正常不過。


    “有一句話叫‘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可不就是說眼前之人嗎?”豐息低眸把玩著手中的白玉短笛。


    “哈哈……華美人,你白費了一番工夫呀。”風夕放聲而笑,頓時將那高雅的氣質破壞殆盡,手一伸,將頭上的珠釵拔下,頓時一頭長發披散而下,花費近半個時辰梳成的頭發便毀於一刻。她身子一躍,坐迴欄杆上,兩條長腿懸空,搖搖晃晃,“華美人,我答應幫你就會幫你的,不必讓我來穿這件‘龍袍’的。”


    “豐公子真愛說笑。”華純然眉眼如花,心亦開花。


    “公主有何事需要幫忙?”豐息看向華純然。


    “沒,隻是一件小事。”華純然以袖掩唇輕笑,一雙美眸輕輕溜一眼豐息,其意濃如美酒,欲醉人心。


    “哦。”豐息點頭,似並不在意,一揮手中玉笛道,“近日在貴宮之琳琅閣中尋得一支失傳了的古曲曲譜,請公主一品如何?”


    “此純然之幸。”華純然嫣然一笑。


    “公主請。”豐息側身讓路。


    兩人於是往曲玉軒方向而去。


    風夕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輕輕撥弄著手中珠釵,麵上似笑非笑的,喃喃輕呢語,“這算不算郎情妾意,琴瑟和鳴呀?”


    三月二十五日,大東第一美人純然公主的選親之日。


    據說從大東各國來向公主求親的有數千人,但最後經過幽州太音大人的層層篩選,到今日僅餘一百人。此一百人可謂俊傑中的俊傑,有武功高強的江湖奇士,有富甲天下的巨賈,有朝中高官,也有出身尊貴的王侯公子……皆是文才武功各具風采。而公主今日便要在金華宮接見此一百人,到時公主將考其文才武功,擇中意者贈以金筆,點為駙馬。


    是以,往日顯得沉寂肅靜的金華宮,今日則是十分的熱鬧,到處可見侍從穿梭。


    金華宮東邊有一湖泊,名攬蓮湖,湖的周圍建有一圈水榭,在湖中心又建有一座高約三丈的六角水亭,名采蓮台。顧名而思義,定要以為此湖必定種滿蓮花,其實不然,攬蓮湖中未種蓮花一株,隻是因為亭的六角以漢白玉石砌成,從湖麵伸出呈半月弧狀拱向亭頂,形似六片雪白的花瓣,亭頂又以琉璃裝飾,就仿佛花之黃蕊,遠遠望去,水亭便若湖中盛開的一朵蓮花。


    幽王建此宮,便是賜給愛女純然公主成婚居住的,所以宮殿落成之時,讓公主為此湖及水亭命名,純然公主便將此亭取名采蓮台,湖便名攬蓮湖。


    采蓮台矗立湖中,離湖岸約有五丈之遠,並未築有橋梁連接,隻因純然公主說此亭立於湖中有若天然,架橋便壞其韻致,因此平日皆以小舟通行。


    今日的攬蓮湖湖麵飄浮著朵朵牡丹,那都是一大早,由金華宮的宮女從花園中采來,撒落於湖麵,點綴得湖麵仿若百花擁蓮。


    此時圍繞著攬蓮湖的長長水榭裏,坐滿了今日求親的男兒,每隔一米則設一席,每席上坐一人,每人身前都有一方長幾,上麵右邊擺有美酒佳肴,左邊置著文房四寶。而湖心的采蓮台,周圍垂下長長絲縵,好似在亭子周圍築起一道絲牆,遮住亭中佳人,微風拂過,絲縵飄舞,偶露佳人一片衣角,水榭中眾位求親者無不引頸欲探,佳人卻依然身在縹緲中,令人更是心癢難耐。


    “各位英雄高士,純然這廂有禮啦。”


    清泠泠的女聲從亭中傳出,朦朧絲縵中,有道窈窕身影盈盈行禮。


    聽得這樣好聽的聲音,所有人都是心神一振,暗想聲音已是如此好聽,那公主定是更美,想著那天下無雙的容顏,眾人心頭劇跳,激動不已,皆起身行禮。


    “見過公主!”


    眾人有的起身而拜,有的則隻是微微躬身還禮。


    “今日有幸,得見各國高人,因此純然在此彈奏一曲,以示誠意,還請各位不吝指教。”佳人鶯聲嚦嚦,溫柔有禮。


    “好!”眾人齊聲叫好。


    其中更有一人高聲叫道:“即算不能當駙馬,能親耳聆聽公主琴曲,已不枉此生!”


    那人話落,便有許些附和,“說得有理!”


    “隻是不知公主為我等彈奏何曲?”驀然一道嗓音插入。


    在采蓮台正對麵的水榭裏,一名紫衣男子倚欄而立,方才正是他發問,此刻他目光射向亭中,銳利得似可穿透絲縵將亭中看得一清二楚。


    “此亭名為采蓮台,純然便彈一曲《水蓮吟》,不知皇世子以為如何?”


    亭中,風夕透過絲縵一角看向水榭裏的皇朝,雖隔著七丈遠的距離,卻依然能看清他臉上那種不將天下放在眼中的傲然氣勢,不由微微一笑。


    “好。”皇朝頷首,似王者允旨一般,迴身坐迴椅中,抬手執壺,卻忽又放下,轉頭看向身後,“無緣,你真的不出來親眼見識一下名動天下的美人?”


    “不用了,所謂相由心生,我自由琴心而識天下第一美人的絕代風華。”圍湖的水榭隔廊都有一排竹簾,那人坐於簾後,淡看天際流雲。


    聽到這個聲音,聽到這樣的話,風夕不由心中一動,琴心識人?玉無緣?他也來了?


    她之所以代華純然坐於此處,是因為答應了要幫華純然的忙,但心底卻是想戲耍一番這些人,可此刻,她忽然非常非常想要好好地彈琴,傾盡自己所能地彈一曲,聽聽這個聲音會如何評價她。


    指尖輕挑,琴音劃空而起,一曲悠揚清澈的《水蓮吟》便若流水一般由指間傾瀉而出。


    琴音入耳的刹那,水榭裏的人仿佛間覺得置身碧波清水之間,朵朵蓮花正綻開花瓣,嫩嫩花蕊遞送縷縷幽香,田田蓮葉隨風微微擺舞,翩翩彩蝶繞花而飛。清風拂過,衣袂飛揚,正意暢神怡間,忽見小舟,有美一人,宛若青蓮,飄然流雪,矯然遊龍,驚鴻踏水,笑語嫣嫣,可親可憐,意傾情動,且攜素手,同醉蓮中……


    一時間所有人皆為琴音所醉,皆癡癡注目於采蓮台上,而皇朝身後竹簾微動,那一抹淡影終於走出簾外,玉立於欄前。


    風夕眸光一掃,一眼看清,心頭一跳,指尖一顫,錯音便出,不看卻已知那人長眉微斂。


    吸氣,閉眼,靜心。


    手一瞬間恢複穩定,心一瞬間清明如鏡,琴音一瞬間由優雅婉約轉為清逸瀟灑,灑脫飛揚,無章可依,無跡可尋,一縷清音,化為疾飛無拘的冷風,化為自在飄浮的絮雲,化為清涼甘甜的細雨,化為明淨無垢的初雪……隨心所欲天地翱翔……


    當一曲已畢,整個攬蓮湖隻是靜默一片,無一人敢發出一絲聲響,似仍沉醉於琴中,又似不敢打破這由琴音營造的絕美氣氛。


    “好,好,好,此曲清新脫俗,不墨守陳規,意境不凡。”皇朝率先讚道,“無緣,你說如何?”


    玉無緣注視采蓮台良久,然後輕輕吐出,“風華絕世,琴心無雙。”


    風夕心頭一震,抬目看去,竹簾前立著一道白色身影,素服無華,人潔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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