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暗下來,易蘭澤用工兵鏟將那些骨頭埋好,抬頭看薑璃,見她拿著手機站在那裏發呆。


    “這裏沒有信號。”他收起工兵鏟,走到薑璃跟前道。


    薑璃,道:“我知道。”聲音有些沉,拿手機的手輕輕地發抖,“易蘭澤,這迴我真的很擔心我老爹。”


    易蘭澤應了一聲,那些骨頭裏有人骨,薑璃看到人骨後,臉色就不好了,他道:“也許你爸已經離開這裏了,就算有事,我們挖到的人骨也已經腐爛很久了,時間對不上。”


    易蘭澤是想安慰她,薑璃卻用力地捶了他一下,聲音有些許的哭腔,道:“有你這樣說話的嗎?易蘭澤,你連安慰人都不會。”


    易蘭澤任她捶了兩下,站在那裏。


    “站近些。”薑璃道。


    易蘭澤不知道她要幹什麽,聽話地站近些。


    薑璃卻已經靠在他身上,但除了臉埋進他的肩膀,其他部位並沒有接觸到。


    夕陽的餘暉終於在這一刻全部收起來,周圍傳來古怪的鳥叫聲,易蘭澤以為薑璃是想哭,所以沒有動,更沒有推開她,而她隻是靠著,什麽聲響都沒有。兩人安靜地站了很久,易蘭澤低下頭,看到薑璃順滑的頭發上,一片葉子粘在發間,他伸手摘掉,手觸到她的頭發,卻沒有馬上收迴,有些鬼使神差地用掌心蓋住她的頭,滑下到發梢,再往上,再滑下,如此往複,僵硬又柔軟。


    也不知過了多久,薑璃終於抬起頭來,已經臉色如常,她抬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盯著眼前站得筆直的易蘭澤,道:“你摸我頭,洗過手沒有?”


    易蘭澤看看自己的手,道:“沒有。”


    薑璃露出嫌棄的表情:“挖過屍體的耶。”


    易蘭澤點頭:“嗯。”


    晚飯還是餅幹,因為兩人並沒有帶其他的幹糧。


    薑璃和易蘭澤站在雜草地的邊緣,薑璃邊吃著餅幹邊看著那座宅子,黑夜中的宅子像一隻蟄伏著的野獸,那開著的門就是它的巨口,陣陣寒意正從那巨口中彌散開,讓人不寒而栗。


    “那宅子我可不想住,瘮得慌。”薑璃道。


    易蘭澤也看了眼那宅子,道:“這裏晚上露水太重,不能睡外麵,我隻帶了一個睡袋,等一下我們在宅子裏睡,我把睡袋給你。”


    難得易蘭澤這麽體貼,薑璃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心想自己再矯情就不對了,隻好道:“這樣也可以。”


    這次薑璃走得急,除了幾套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具,什麽也沒帶。兩人進了宅子,直接往那聚寶樓裏去,聚寶樓的地上都是灰,易蘭澤事先割了一捆雜草,進去把雜草往地上一鋪,算是床了,又變戲法似的從包裏拿出一截蠟燭點燃,屋裏看上去總算沒那麽陰森了。


    當易蘭澤把睡袋遞給薑璃時,薑璃真心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接了,她可不想睡在那堆雜草上。


    薑璃鑽進睡袋,還好是薄款的,不會太熱,睡袋裏並沒有什麽異味,看來易蘭澤事先清洗過。薑璃眼見著易蘭澤從包裏拿出一截香來,用火點燃,一股異香彌散開,感覺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這是什麽香?”薑璃好奇。


    易蘭澤正背對著她脫身上的t恤,用t恤擦身上的汗和泥,聽她問,答了一句,道:“蚊香。”


    呃,好吧。


    天氣已經算得上熱了,薑璃還好,易蘭澤卻是一頭一臉的汗和泥,但現在的天色,不可能再去找水源,就隻好先將就一晚。燭光下,薑璃看著易蘭澤精瘦的背,抬手擦汗時,背上的肌肉線條畢露,簡直是賞心悅目。在這恐怖而寒氣逼人的宅子裏,這背算得上是這裏唯一的暖色了吧。


    薑璃盯著那背胡思亂想,以至於易蘭澤迴頭時,看到薑璃正眼都不眨一下地盯著他,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快速地把幹淨的t恤穿上,剛想躺下,卻看到薑璃的睡袋離自己的“草床”極近。


    “你可以睡遠一些的。”他說道。


    薑璃眼睛掃了下屋裏,道:“其實,易蘭澤,我真的有點怕這宅子。”


    易蘭澤哼了哼道:“還是神神道道小組的呢。”卻沒有再說什麽。


    兩人靠得很近地躺著,雖然隔著睡袋,但在這寂靜的夜裏,連對方的唿吸也聽得清楚,易蘭澤吹滅了蠟燭,這屋裏就更是靜得嚇人。


    薑璃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對這宅子有種莫名的恐懼感,反正從白天一進來,就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那陣陣的寒意、被窺視的感覺,還有那雜草中的森森白骨,她從來都不是個膽小的人,但這次她的心總定不下來,總覺得這屋子裏有隻可怕的東西在等著他們。


    點燃的香還在散發香味,也不知道是因為香有安定作用,還是她身旁躺著易蘭澤,她總算漸漸有些許安全感,讓她有了睡意,卻在快睡著前從睡袋中伸出手來,自黑暗中找到身旁易蘭澤的手,握住了。


    “做什麽?”易蘭澤動了動手。


    “怕你晚上忽然不見。”薑璃道。


    “我記得你的膽子沒有這麽小。”


    “這迴很小呢。”薑璃說話的聲音有些迷迷糊糊,卻死死抓著易蘭澤的手。


    易蘭澤沒有再想掙,薑璃以為就這樣了,過了會兒,易蘭澤竟然就將她的手迴握住了。


    心裏一下子覺得大大的安定,薑璃很快睡了過去。


    有什麽東西在搖,然後是“嘚嘚”的馬蹄聲,薑璃睜開眼,看到四周光線明亮,而鼻端是一股讓人心醉的香。


    她定了定神,看到眼前一個麵無表情的女子,有些麵熟。


    是林羽離。


    她不聲不響地坐在那裏,神情冷淡。


    不對啊,她為什麽會看到林羽離?就算是進入夢境,也不應該是自己看到自己啊?


    薑璃有些莫名其妙,再看旁邊,是蘇鎏,他看著林羽離一臉不悅,道:“你準備待會兒見了你父母也這樣冷冰冰嗎?無後?哼,我們連洞房都沒洞,當然無後,就算這次歸寧再給你調養也沒用。”


    他這樣說著,那端的林羽離終於抬頭看他一眼,手中牢牢地抓著一把隻有手指長短的桃木劍,口中道:“相公,你中邪了。”


    蘇鎏眉一皺,道:“又說我中邪,我哪裏中邪了?”


    林羽離道:“你總是說一些奇怪的話,什麽廟裏、什麽蟲子、什麽我抱著你差點掉下山崖,我怎麽不記得這些事?”


    蘇鎏憤憤地瞪著林羽離:“你為什麽不說自己中邪了呢?說過什麽,做過什麽全都不認賬,像換了個人一般。”


    林羽離抓著桃木劍,冷聲道:“我很正常。”


    蘇鎏被氣得正要發作,猛然聽到外麵的車夫在喊:“少爺,大興莊就要到了。”


    大興莊?


    這三個字猛地躥入薑璃的耳中,她正想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卻看到蘇鎏拉開馬車的簾子往外看,前麵是條車道,正是在一片林子中,車道旁一長溜的童子石像,童子抱著草藥。


    果然是大興莊。


    薑璃一下來了精神,然而眼前卻忽然一暗,馬車、林羽離、蘇鎏,一下全部消失。


    薑璃猛地驚醒,四周一片漆黑,她第一個反應就去看旁邊的易蘭澤,還好,易蘭澤還在旁邊,但他是坐著的。


    她下意識地伸手拉了拉易蘭澤的衣角,易蘭澤似乎高度警覺,被猛地一拉,嚇了一跳,整個人轉了過來,看到是薑璃,手中要揮出的刀停在那裏。


    薑璃正要開口,易蘭澤的手已經上來捂住了她的嘴,人同時躺下來,與薑璃隻隔了一層睡袋貼在一起。


    “有東西,別出聲。”他的聲音極輕,貼著薑璃的耳朵說道,唿吸微微有些急,熱氣噴進薑璃的衣領。


    薑璃屏住唿吸,頭靠著易蘭澤的肩,聽了一會兒,卻什麽也沒聽到,但明顯感覺有什麽東西就在周圍,帶著股陰冷的氣息,讓她全身的寒毛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


    就在薑璃感受那東西時,易蘭澤的身體緊繃起來,像一把被拉滿的弓,而同時隻聽“嗬”的一聲,有一團黑的東西朝兩人撲來。易蘭澤手中的刀同時揮出,薑璃則極快地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模式,一道光向那道黑影照過去,但還沒看清是什麽東西,那黑影對著薑璃的手機就是一拍,同時躥進了旁邊的木案下。


    薑璃的手機被拍在地上,她慌忙地撿起來,照過去,卻什麽也沒看到。


    她迴身用手機對著旁邊的易蘭澤,易蘭澤還拿著刀,上麵還滴著血,他拉起薑璃,道:“快起來,有好幾隻。”


    薑璃聽到有好幾隻,嚇了一跳,忙從睡袋裏出來,跟在易蘭澤的身後。


    她沒有帶什麽防身的東西,忽然想到易蘭澤背包裏的兵工鏟,忙蹲下來去拿易蘭澤的包。人剛蹲下,一團黑影又衝了上來,薑璃想也不想地抬腳踢去,隻覺得與踢在人身上的感覺差不多。


    那東西挨了一腳,又躥迴去,薑璃慌忙去撿包,找到兵工鏟拿在手中,頓時安心不少。


    兩人背靠背地站著,薑璃用手機掃過前方,卻看不到什麽奇怪的東西。她再掃一圈,隻見兩團光在手機電筒的照耀下,發出與貓眼一樣的光。


    “什麽東西?”薑璃隻覺得那是野獸的眼睛。


    “應該就是這宅子裏藏著的野獸。”易蘭澤道。


    “野獸?”薑璃的聲音略略地提高。


    “而且有好幾隻。”易蘭澤迴答時,手中的刀又揮出,砍向衝過來的黑影。


    這迴薑璃看到了野獸的樣子,一身黑毛,看不清臉,身形比人略小,佝僂著身體,發出“嗬嗬”的聲音。


    實在是有點瘮人,薑璃心裏想,人卻不敢分心,舉著兵工鏟,對身後的易蘭澤道:“我們得想辦法出去,出去有月光,可以看到它們的攻擊。”


    易蘭澤應了一聲,兩人往外麵慢慢移去。


    隻是剛動,幾個黑影又躥了上來,薑璃揮鏟過去,那東西反應極快,工兵鏟竟然揮空,薑璃手背上被狠狠地抓了一下。


    薑璃顧不了這麽多,抬鏟對著又朝她衝上來的黑影揮過去,這下將那黑影砍個正著,那黑影慘叫一聲,縮迴黑暗中。而那頭易蘭澤也砍中一隻,頓時讓其他野獸有了忌憚,躲在黑暗中,暫時不敢再攻上來。


    兩人移到樓外,外麵月光夠亮,兩人依然不敢放鬆,易蘭澤看到腳邊一叢已經幹枯的雜草,拿出兜裏的打火機,順手點燃,雜草燃起來,易蘭澤帶著薑璃躲到火堆後麵。


    那幾隻野獸果然隱在屋裏的暗處不敢出來。


    “看來怕火,”薑璃道,“不過這點雜草燒不了多久。”她手背上被抓到的傷口劇痛,此時隻能強忍著。


    易蘭澤,道:“那你還不快跑?”


    “我跑了你怎麽辦?”


    “我擋著。”易蘭澤道。


    薑璃一怔,想他這時也不可能跟她開玩笑,心裏有些感動,口中道:“跑了多不厚道。易蘭澤,就這幾隻,我們倆一定有辦法對付的。”


    易蘭澤看了一眼旁邊即將燃盡的雜草,道:“你再不跑就沒機會了。”


    薑璃想也不想,道:“不跑。”扔下同伴跑掉,不是她薑璃能做得出的事。


    易蘭澤沒說話,抬手拉住薑璃的手道:“那就一起跑,趁這堆火還能擋他們一陣,我數到三,一起跑。”


    “跑哪兒去?”


    易蘭澤,道:“跟著我就是了,一、二、三,跑……”


    易蘭澤喊出“跑”字,就拉著薑璃跑,卻並不是往院外去,而是向著小樓後麵跑。


    “去哪兒?”薑璃完全搞不清楚易蘭澤想跑去哪裏,但腳下不能停,隻能被易蘭澤拉著跑。


    易蘭澤似乎對這處宅院很熟,拉著薑璃左轉又右轉的,看到院門就直接拿腳踹,看到有枯草就直接點燃。兩人跑過一個個院落,直到再跑進了一個小院才停下,易蘭澤看到有幹枯的雜草就用打火機點燃,然後拉著薑璃在院裏找了一圈,最後找到雜草中的一口井,用刀割斷上麵的藤蔓,又搬開上麵蓋著的石頭,道:“跳進去。”


    “啊?”薑璃瞪著那口井。


    “跳進去!”易蘭澤的聲音有些急,而那些野獸追來的腳步聲已經到了院門口。


    薑璃不敢再遲疑,這迴隻能信易蘭澤,也不管這洞中黑洞洞的,她一咬牙,直接就跳了下去。


    以為會是幾百年不用的井水,沒想到卻是一口枯井,隻覺得腳底下軟軟的,也不知道是踩著爛泥還是什麽其他東西。


    “易蘭澤。”她對著井口喊。


    “來了,你站邊上一點。”易蘭澤聲音剛落,人已經跳了下來。


    井底很窄,易蘭澤跳下時怕傷到薑璃,人抓著井邊跳下來,兩人站在一起,身體也不得已貼在一起,薑璃現在沒時間在意這些,抬頭望著井口道:“這不是進了死胡同嗎?”那些野獸跳進來,他們兩個該往哪裏逃?


    易蘭澤沒理她,黑暗中他拿著刀柄在井壁上東敲敲西敲敲,薑璃與他身體貼著,跟著他的敲的方位,轉了一圈,聽到他急促的唿吸聲,看來他並不是不著急,而是很著急。於是薑璃也不敢多問,聽著井口的野獸喘息聲越來越近,她雖然不知道易蘭澤要找什麽,但也拿著手中的鏟子在井壁上敲。


    敲到一處時,薑璃聽到這處的聲音明顯與其他地方不同。


    “這裏,易蘭澤。”她拉拉身後的易蘭澤。


    易蘭澤迴頭,順著薑璃手的牽引,找到那處井壁,又用刀柄敲了敲,聽到聲音確實不同。黑暗中也不知他是什麽表情,薑璃隻覺得他的唿吸頻率變了變,然後隻聽“咯”的一聲,有什麽東西似乎被打開,一股帶著黴味的冷風自腳邊吹來。


    “什麽東西?”薑璃嚇了一跳,拿著手機照過去,卻見腳底下的井壁打開了一個一米不到的口子,裏麵一片黑。


    “鑽進去。”易蘭澤道。


    “好。”這迴薑璃沒遲疑,也不管裏麵黑得嚇人,人一矮,鑽了進去。


    裏麵空間竟然不小,薑璃鑽進去後,向後退,空出給易蘭澤的位置來,一會兒易蘭澤也鑽了進來,他拿過薑璃的手機在裏麵的牆壁上照了照,找到一個凸起的東西,按了一下,那一米不到的口子關住了。


    易蘭澤迅速地背對著入口坐下,擋住入口的地方,他是怕入口不牢,或者不小心被打開,他好擋一擋。


    外麵傳來野獸的喘息聲和類似指甲亂抓著牆壁的聲音,與薑璃他們隻有一牆之隔,薑璃隻覺得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兩人在一片黑暗中,隻昐著外麵的聲音快點結束。


    然而,外麵又傳來敲牆壁的聲音,似乎與剛才薑璃他們一樣,換著地方一處處地敲。


    不對,那些東西怎麽知道敲牆,難道是有智慧的?薑璃心中一陣恐懼,裏麵的空間不大,她有些坐不住,人不自覺地靠在易蘭澤身上,想以此來緩解心中因為緊張而生出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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