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爺子壽辰這一天正好是周末,所以來的人也不少,除了周家那些親戚,還有許多來往密切的朋友也攜家帶口地趕到了。

    周家難得那麽熱鬧,周廣榮樂嗬嗬地跟朋友說笑,聲如洪鍾,精神矍鑠,大概是因為太過開心,平日裏有些嚴肅的臉此時也滿麵紅光。

    韓左左再次深深體會到,沉默寡言也有很大的好處。

    比如這個時候,周家需要人在門口迎接客人。

    郎熙是同輩中最年輕的,自然合適,但是他那張冷臉堪比門神,估計能把客人直接嚇跑。

    韓左左倒是能言善道,進退有度,可她畢竟不是周家的人,很多人都不認識,自然也不合適,

    而周泓正處於叛逆期,太跳脫不夠穩重,誰也不放心讓他禮貌地去迎客。

    至於周家大伯和三叔,都在屋子裏忙著招唿客人。

    於是站在門口迎接客人的工作就交給了大哥周淳。

    周淳一個人十分苦逼,笑得下巴都酸了,口幹舌燥地站了半天,卻連口水都沒得喝。

    韓左左沒有郎熙巋然不動的氣勢,每當這種場合,總忍不住心裏別扭,於是她對四叔就有一種格外的親切感覺,一廂情願地惺惺相惜。

    畢竟在周家,身份尷尬的人,惟獨她和郎熙。

    郎熙向來有些不合群,為了避免麻煩,一直獨自倚在角落,麵無表情地和他寒暄的人點頭,很少開口。

    周廣榮和對麵的人說了幾句話,就對他招了招手,笑著喊他。

    韓左左聽到他的名字條件反射地看向他,正好和他對了下視線,立馬若無其事地移開。

    郎熙抄著手,一臉漠然地走過來。

    周廣榮笑嗬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對戰友介紹道:“這就是我們家老四!以前一直在國外,近些日子才迴國發展的!老弟你別介意,我這個兒子什麽都好,就是性子有些別扭,不大愛說話!”

    那戰友一臉笑容地說:“老哥你家小子個頂個都是不錯的,這位也是青年才俊!年輕人都追求個性,沉默點還更顯得穩重呢!”

    周廣榮哈哈地笑起來,意味深長地看向旁邊說:“你家女兒也很好的,這麽多年不見,都長成大姑娘了,水靈靈的,跟弟妹一樣漂亮!”

    站在旁邊的姑娘長發披肩,麵色白皙,眉清目秀,帶著羞澀的微笑,大大方方地說:“上次和周伯伯見麵我還沒出國呢,

    那時還在上中學!”

    周廣榮點點頭:“對對對,真是女大十八變,小時候就很可愛,現在也越來越漂亮啦!”

    周廣榮推了推郎熙,別有深意地說:“你們年輕人多聊聊,我們這些老家夥說的東西你們不愛聽,怕悶壞你們!正好郎熙也在國外生活過很多年,你們應該有很多共同話題!郎熙,好好招待人姑娘!”

    老戰友立馬笑著附和:“是啊是啊,你們年輕人說話投機,也讓我們老哥倆好好聊聊!”

    郎熙冷著臉,沉沉地看著周老爺子。

    周廣榮笑容不變,語氣平平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淡淡地說:“客廳裏悶,你們就去花園坐坐,那裏空氣更好!”

    這麽多客人,郎熙隻得點了點頭,微微抬手,示意那個女孩跟自己來。

    韓左左雖然跟一大堆女人周旋,但仍時不時地關注著郎熙,看到他跟一個女孩並肩往外走,立馬頓了頓,繼續若無其事地說著話。

    韓左左麵色不動,笑著迴答嬸嬸的問話,心思卻飛快地轉了起來。

    那女的是誰?

    黑直長?白富美?

    韓左左瞄了一眼周老爺子,心念數轉間,已經猜了個大概。

    哼!什麽多年不見的老戰友前來祝壽!

    這分明是上門推銷女兒來了!

    周老爺子一把年紀居然還幹起了拉皮條的勾當……

    韓左左不由自主流露出“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表情,又是不屑嫉妒,又是酸澀羨慕。

    郎熙渾身上下沒一處不冷,按照吩咐把人帶到花園,就一臉麵癱地站在那兒,一言不發。

    那姑娘也有些尷尬,本來挺伶俐一女孩,被郎熙這股子“生人勿近”的冷漠給弄的不知道如何開口。

    樹梢晃動起來,籠子裏傳來撲棱棱的聲音。

    那女孩眼神一亮,上前兩步,笑意吟吟地讚歎:“這是灰鸚鵡嗎?真難得!”

    郎熙冷冷地瞟了小灰一眼,眼神如刀,嚇得小灰立馬炸毛,捂著光禿禿的脖子縮在角落,瑟瑟發抖,再也不敢隨便開口顯擺。

    郎熙的沉默讓女孩有些不自在,幹笑著說:“好可愛的鸚鵡,這個品種很難得,是你養的嗎?”

    郎熙終於正眼看向她,雙眼幽深漆黑,一點情緒也沒有,語氣沉沉地開口問道:“你喜歡它?”

    女孩表情舒

    緩些,終於鬆了口氣,輕鬆地笑著說:“當然喜歡!我最喜歡鳥類了,曾經在國外還領養過一隻……”

    “哦!”郎熙沒興趣聽她嘰嘰喳喳說下去,淡淡地打斷她道,“送給你,爸一定樂意。拔了毛煮煮,味道應該不錯!”

    女孩驚愕地張大了嘴,一時反應不過來。

    郎熙目光炯炯地瞪著小灰,小灰警覺地跳起來,“嘰”一聲開始倉惶四竄,籠子大力晃動,搖搖欲墜,撲棱出幾根羽毛。

    郎熙幽幽地說:“這麽肥,肉挺多。”

    那女孩一副崩潰的表情,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是素食主義者,不吃肉的……”

    “哦。”郎熙的表情說不出的遺憾,瞟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帶著輕微的嫌棄,好像嫌棄她十分沒用,連一隻鸚鵡都沒辦法弄走。

    好在這姑娘心髒強大,頑強地穩住自己的情緒,扯了扯嘴角,憋出一個艱難的笑容,輕聲說:“我們在那邊坐會兒吧,我穿了高跟鞋,腳有點痛。”

    郎熙這點風度還是有的,當下二話沒說走到石桌邊坐下。

    女孩擔憂地看了眼慢慢恢複平靜的鳥籠,悄悄鬆了口氣。

    靜默了片刻,人姑娘到底是慣於調動氣氛的,這麽幹坐著實在不自在,忍不住打破沉默,開口道:“聽周伯伯叫你郎熙?你是叫周郎熙嗎,按理應該是明字輩,為什麽不叫周明熙?”

    郎熙一向低調,周家也不欲這點醜事被傳得沸沸揚揚,雖然沒刻意隱瞞,但也沒有大張旗鼓的昭告天下,因此這位姑娘並不清楚他的私生子身份。

    郎熙有些不耐煩,但是坐在花園裏似乎比坐在一堆人裏要稍微好上那麽些,便耐著性子隨口敷衍道:“媽起的,跟媽姓!”

    這姑娘很有幾分聰明,察覺到郎熙的情緒不太好,便估摸著自己的問題戳到對方的隱私了,理解地笑笑,當下轉移了話題。

    “聽周伯伯說你最近剛從國外迴來發展?我也是……”女孩撩起頭發繞到耳後,露出姣好的側臉和細白優美的脖子,笑著說,“本來不想迴國的,都是我媽一直催我……唉,國內發展機會雖然也挺多,但是到底不如國外。這裏環境不好,風沙大不說,綜合人口素質也差了一大截!如果不是我媽媽舍不得我,我就準備在國外定居了……你呢,你為什麽想著迴國?”

    郎熙漫不經心地伸直了腿,身上冷冽的氣勢一收,低沉的聲音依然疏離,卻帶出一絲難以言喻

    的柔情,淡淡地說:“國內駕駛座在左邊,我喜歡靠左走。”

    女孩愣了愣,女性的直覺讓她感到郎熙細微的變化和他話裏似有若無的深意,卻不明白是為了什麽,隻得抿嘴一笑說:“這個理由好特別,其實我迴國開車反而不習慣呢!國內交通太擁擠了,亂闖紅燈的人也太多……”

    頓了頓,女孩歪著頭,眨了眨眼疑惑道:“可是你不是在國內生活很久了嗎?怎麽還沒習慣……”

    郎熙垂下眼,讓人看不出眼中的情緒,語氣微妙地說:“自從走了左邊,就再也走不了其他路……我大概注定,一條路走到黑。”

    這話有點奇怪,那姑娘一頭霧水,默默地琢磨了許久,還是沒猜出郎熙的意思。

    郎熙不知道在想什麽,原本刀削斧砍的輪廓透著棱角分明的冷意,此刻居然柔和了下來,如冰封千裏的湖泊,一瞬間冰雪消融,流轉出淺淺溫柔,眉眼也沒那麽冷厲了。

    饒是女孩怎麽反複推敲,咬文嚼字,也領會不了郎熙的深意,絞盡腦汁找了些話題,得到的都是郎熙冷淡至極的一瞥,到後來,不管她說些什麽,郎熙都一臉冷漠地盯著前方,連一瞥都懶得給她了。

    人姑娘活那麽大估計還從沒被這麽忽略過,難堪得都快哭出來了,白著張臉搖搖欲墜地站起身,抖著聲音虛弱地說:“抱歉了,我得進屋去陪陪我媽……”

    郎熙終於撇過頭,麵色透著淡淡的喜悅,雙眼明明白白顯示著好走不送。

    小姑娘終於忍不住踉蹌著跑開,一路捂著臉嚶嚶而去。

    花園裏鳥語風清,一派寧靜美好。

    郎熙懶懶地伸出手,手臂閑閑搭在桌邊,淡淡地說:“出來。”

    韓左左抽搐著嘴角從花架後麵繞出來,她還是沒忍住,鬼使神差地躲在一邊偷聽,做賊一樣蹲在花架後麵,心緒隨著那兩人的對話起起伏伏。

    韓左左一開始被郎熙別有深意的“靠左走”逗得眉開眼笑,聽到“一條路走到黑”時簡直心花怒放,誰知道四叔噎人不分場合,最後聽得韓左左居然對那位潛在情敵深表同情。

    韓左左不由感慨四叔的戰鬥力果然非同凡響,一屁股坐在了他身邊。

    “你什麽時候發現我的?”

    郎熙歎了口氣:“從你跟著我出來的時候。”

    韓左左心眼向來多,一聽這話就忍不住琢磨,四叔剛剛那番柔情蜜意的表白是不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來堵上她的嘴,免得她跑過來興師問罪。

    韓左左不爽地撇了撇嘴,戳著他的肩膀教訓道:“四叔,你怎麽可以這樣!一點都不憐香惜玉,你看你把人姑娘都快弄哭了……”

    郎熙捉住她的手指,放在掌心揉捏,聞言“唔”了一聲,漠不關心地說:“她太沒用,長得尖嘴猴腮的,竟然那麽笨,說話牛頭不對馬嘴,白瞎了她一臉聰明樣。”

    韓左左哭笑不得地開口:“什麽尖嘴猴腮!人那不過是下巴尖了點,這可是標準的美女臉型,現年頭很流行的!”

    郎熙漠然地“哦”了一聲,淡淡地說:“原來現在流行錐子臉。”

    韓左左:“……”

    什麽錐子臉!那明明是瓜子臉好伐!

    韓左左開始可憐那姑娘了,估計這話被她聽到,死的心都有了。

    韓左左抽出手,不顧郎熙一臉的不滿,痛心疾首地說:“嘴巴積點德吧四叔!人姑娘被你搞得多難堪啊,你這樣可不對,對女孩子要溫柔有風度!再說了,你自己思維獵奇說話噎人,你還怪別人不懂你的意思……四叔你真心應該好好學學中文了!”

    郎熙不以為意地說:“你能懂,她不如你!”

    郎熙想了想,認真補充道:“智商低是硬傷,她先天不足,跟我無關!”

    韓左左:“……”

    韓左左真想替人姑娘吐一吐血,默默扭過臉,覺得此刻自己的心情十分複雜,竟然隱隱有種蛋疼的憂傷。

    郎熙欣慰地摸了摸她的頭,語氣中滿是慶幸:“有你明白我。”

    是啊,除了我估計沒人能接上你的話了。

    韓左左抹了把臉,憂傷地四十五度抬頭望天,不由得深深歎息。

    她現在倒是完全不擔心四叔會移情別戀了,就四叔這樣的,除了她,有幾個女人扛得住。

    剛剛那年輕貌美的姑娘在自己麵前,完全不夠看,簡直就是一戰鬥力為負的渣!

    想勾搭四叔,沒有一顆強硬的心髒是絕對不行的!

    韓左左生怕別人懷疑她和四叔的關係,坐了一會兒就急著迴去。

    “你繼續在這裏坐會兒,免得迴去被爺爺責罵!”

    郎熙渾不在意,並不覺得自己有能被責罵的錯誤,卻還是點了點頭讓左左先迴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虛,韓左左剛踏進客廳就不自覺地看向周老爺子

    。

    周廣榮和戰友聊得正開心,突然目光如炬地掃了她一眼,滿目精光,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偏偏眼神晦暗難明,讓人捉摸不透。周廣榮麵色不變,隻一眼又投入到火熱的聊天中去。

    韓左左手心滿是冷汗,緩緩唿出口氣,內心忐忑,臉上卻流露著得體的微笑,繼續陪韓琬招唿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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