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你知道我大伯他是什麽樣的人嗎?”薑懷捧著酒杯,依靠在宴會的柵欄上,看著下方人來人往的街市,隨意的問道。


    這是他們出發的第七天,在禮陽城,正好遇見了一年一度的讚月節,今天這一天整個禮陽城都解除了宵禁,使得這街市裏是燈火闌珊,好不熱鬧。


    “你不知道嗎?”托羅爾王反問了一句。


    “你知道的,我從十歲開始,就跟著範先生學文,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大伯了。”薑懷搖著酒杯,似乎是在想什麽。


    別看他表現的很平靜,但到了現在他還是懵的,畢竟他根本就沒想到原本隻是一場簡單的遊學會變成政變。


    更重要的是,主角還是他。


    “這不是理由,你跟主人相處了十年,哪怕那個時候你還小。”托羅爾王沒有正麵迴答,而是將問題重新扔給了薑懷。


    薑懷沒有說話,十歲以前,他覺得他大伯‘薑丹’是一個不正經喜歡逗他,還讓他寫作業的老不修。


    十歲以後,他就覺得他大伯‘薑丹’很神秘,他有時候甚至都懷疑他大伯是不是戴了很多張麵具,和他在一起時的老不修,也隻是其中一張。


    而在他跟範環學文之後,那種冷漠、不近人情也是其中的一張。


    “我大伯,為什麽要救我和我娘。”薑懷沉默了一下,最終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托羅爾王沒有迴答,而是看著下方熱鬧的街市:“他覺得,你能夠做出最好的選擇。”


    “選擇?”


    “對,選擇,他尊重你的選擇,但他更想你選他為你選好的那個選擇。”


    “我大伯的替我選好的選擇?”


    薑懷很迷糊,他不知道他大伯什麽時候替他選好了選擇,他甚至連是什麽選擇都不知道。


    “南園遺愛,故劍情深嗎?”薑懷迴憶到了那個血紅色錦囊。


    “那不是選擇,那是你的劫,命中的劫,這一劫,主人會替你渡過,剩下的劫,隻能你自己扛,除非你選擇了主人給你選的選擇。”


    托羅爾王的話雲裏霧裏,讓薑懷有些不知所措,從這些話裏,他知道,這托羅爾王是知道真是情況的,但卻並不會告訴他。


    “我,會盡力的。”薑懷不知道是什麽,但他會盡力找到他大伯替他選好的選擇。


    托羅爾王沒有搭話,而是轉身看著這宴會。


    今天是讚月節,上官慧包下了禮陽城內一棟有名的酒樓開設宴會,召集城內名士、世家等等一起來遊玩。


    人來的不少,一眾人是放縱高歌,結交人脈,幸好有範靈在,能夠鎮得住場子,要不然薑懷也沒辦法這麽清閑。


    “一尺之隔,清淨悠閑呐,我出去逛一圈吧,難得遇見這麽熱鬧的節會。”薑懷說著,便從側麵的樓梯下去。


    “是否要我跟著?”托羅爾王隨意說道。


    “不用了,王先生你玩吧,我不會走太遠的,就在這附近。”


    薑懷揮揮手,隨意說道,又不是荒郊野外有剪徑的劫匪,這城內還是比較安全的。


    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隨意的買了兩個糖人就這麽把其中一根塞進了嘴裏頭吃著,他比較喜歡吃甜的,十歲前他想要什麽,殷長生都會給他什麽,十歲以後,跟著範環學文,便開始了養氣。


    很多喜好也逐漸被淡忘掉了,他要維持形象。


    這算是學文以來的第一次吃糖人吧。


    思維漸漸飄蕩到了遠方,眼睛也不知不覺的眯起來了,他在想,托羅爾王跟他說的事情。


    恍惚之間,隻感覺有人撞到了自己,他這才迴過神來。


    “抱歉,我沒注意到你,你還好嗎?”薑懷看見那人倒在了地上,也沒看清楚,趕忙說了一句之後伸手去扶人家。


    畢竟是自己走神沒注意。


    看著散落一地的花,他把人扶起來之後,發現是一個女子,身上穿著厚實的麻衣,臉上帶著一個遮住了大半張臉的,隻露出了兩隻眼睛來。


    女子連筆帶劃的用手不斷的指揮著什麽,眼神裏透出了慌亂。


    薑懷有些疑惑,不過卻是一笑:“嗯嗯,我知道,我沒長眼撞到了你。”


    說完這些,蹲下來幫對方把散落在地上的花撿起來,放入了一旁的竹籃裏,這些花並不是什麽名貴物種,反而是一些野花,應該是在城外采的。


    對於薑懷的動作,這女子似乎有些疑惑,而後也跟著蹲下來一起撿,隻是撿的過程之中,不斷的比劃著什麽,嘴裏偶爾傳出了沙啞的聲音。


    薑懷把花撿完之後,將竹籃遞給了對方,他也算是明白了,這人是啞巴。


    “不建議陪我走走吧,這花就當做是我買了。”薑懷微微一笑,相逢既是有緣,拿出了一疊閑散的銅板遞給了這啞女。


    啞女接過來之後,認真的點了點,最後留下了十個銅板,剩下的就要還給薑懷。


    薑懷對此有些哭笑不得,這麽較真的嗎?


    “剩下的就當陪我走一走,聊一聊的費用吧。”薑懷看出來了,這啞女生活條件並不好。


    啞女猶豫了一下,把銅板留下來,看樣子應該是答應了。


    兩人並肩而行,這啞女似乎個頭比他還要矮一截。


    “你為什麽要帶著頭巾,還把臉裹的嚴嚴實實,長得太好看了?”薑懷忍不住問了一句。


    啞女思索了一下,搖了搖頭,手上比劃著薑懷看不懂的手勢。


    “總不能是太醜了吧,也沒這個禮啊,我大伯跟我說過,自己長得醜沒關係,反正自己又看不見,惡心的也是別人。”薑懷忍不住笑了笑。


    而啞女則是點點頭,這讓薑懷不知道她說的是自己長得醜還是認同自己大伯的理論,亦或者是兩者都有。


    “吃糖人嗎?我這還有一個。”說著,薑懷拿出了之前他買的糖人遞了過去。


    啞女有些渴望的看了一眼,而後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


    “沒事,拿著,我覺得咱們兩人挺投緣的,我說話,你聽著,至少不會反駁我。”薑懷將糖人塞給了啞女,對方猶豫了一下,撰在手裏並沒有吃,看起來好像是在擔心什麽。


    兩人漫無目的的走在街上,一個說,一個聽。


    “走,去那裏,正好能看見對麵的戲台子。”薑懷看見不遠處有條小河,河對岸正演著一出戲呢。


    隻是那裏沒什麽人,清淨,再一個就是隻能看見動作動作,聲音可傳不過來。


    一把拉著啞女朝著那裏而去,仿佛讓薑懷有一種迴到當初和他大伯一起搞事的年紀。


    他很久沒有這麽輕鬆了。


    不知道是因為遠離繁華獲得了難得的平靜,還是說因為沒人限製,讓他重新恢複了壓抑已久的天性。


    坐在河壩邊上,薑懷掏出了一捧幹果,勻給了對方一半。


    “知道嗎,我大伯一起帶我去看戲,都是瞞著我娘的,我娘雖然很怕我大伯,但要是知道我去看這些東西,我會挨揍的,所以我大伯每次帶我出去看戲都是偷偷的出去。”


    “就是每次出去要拿全科滿分來換,一年到頭來都沒幾次。”


    薑懷一想到滿分,臉上就不由自主的帶上了痛苦麵具,那些題實在是太難了。


    啞女隻是靜靜的聽著,她明白,這是不知道哪家的公子哥跑出來玩,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


    “有時候我很羨慕,如果我隻是一個普通人,就好了。”


    躺在岸上,看著天上的月亮,很圓。


    作為讚月節這一天,月亮自然是圓的了。


    “呦,這不南胡同的小啞巴嘛,長這麽醜也能勾到漢子?”


    河對岸,有一個人似乎認出了啞女,以一種尖酸刻薄的語氣在對麵喊了一聲,這一聲可不小,引來了不少人的注意。


    這讓啞女不由得身體一僵,露在頭巾外麵的眼神裏也十分的慌亂。


    “鱉孫,你個男的都能勾到漢子走旱道,人家為什麽不能?”薑懷上來就迴了這麽一句,一瞬間對麵似乎響起了一陣哄堂大笑。


    嘲笑個啞女並沒什麽,但這罵法倒是頭一迴見。


    對麵那人影似乎有些氣急敗壞:“你個小子,給爺爺我等著。”


    薑懷見此,趕忙拉著啞女跑路。


    嘴上嗶嗶沒問題,但真要跟對方打起來,瞧那人體型魁梧,估計能打兩個他。


    對方看見薑懷拉著人跑路,不由得更加的氣急敗壞,在後頭是破口大罵。


    等他追過河了,薑懷早就帶人跑遠了,他根本就追不上人家。


    “這貨還算識相,沒敢追過來。”薑懷不由一笑,而啞女似乎有些氣喘籲籲的,看樣子應該是體力不佳。


    逃跑途中,啞女的頭巾也因為運動而散落了。


    薑懷也總算是明白了對方為什麽會說她醜,大半個臉被黑紅色的胎記所覆蓋,雖然本身底子好,但架不住這陰陽臉一般的模樣實在是不討喜,再加上是啞巴,這些負麵條件綜合下來,一般人看見這情況都是嫌晦氣。


    而對於薑懷而言,這倒是沒什麽,好看的他見得多了,她這種的還算是一般吧。


    啞女也發現了自己頭巾掉落,慌忙將其重新戴起來遮住了自己的臉。


    “嘖嘖,可惜了,要是沒那胎記,出落的可是水靈靈的呢。”薑懷笑眯眯的評價了一聲,這讓啞女的臉紅到了耳根子處。


    “今天也差不多了,你家在哪裏,我送你迴去。”


    啞女聽見這話,趕忙搖了搖頭表示不用。


    但薑懷比較堅決:“走吧,就當我占你點便宜,路上再聊個五個銅板。”


    啞女也是無奈,隻好前頭走著,聽著薑懷絮絮叨叨的說著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心裏也是比較奇怪,有錢人都是這種德性嗎?


    “你知道嗎?我覺得咱們倆挺投緣的。”薑懷看著這老舊昏暗的房子說道。


    啞女點點頭,確實挺投緣的,可惜也就這麽點緣分了。


    “對了,你家裏頭應該沒人吧?”薑懷看見啞女伸手要去開門,突然問道。


    啞女有些疑惑的點點頭,家裏是沒人。


    見到迴複,薑懷眼中分外的凝重,一把拉起啞女就跑。


    “小崽子,老子就知道你會迴來,別怕,我就揍你一頓出個氣,最多拿點銀子花花而已。”那壯漢一把推開門從裏頭躥出來朝著薑懷而去。


    “現在這些下九流的都這麽囂張的嗎?光天化日之下敢做出這些事來,不怕這虞朝律法?”薑懷帶著啞女一路狂奔,大聲的嗬斥道。


    後頭那壯漢取出了明晃晃的匕首來,語氣裏帶著惡意:“這南胡同裏死個把人,誰會追究。”


    薑懷見此,感受到背後的腳步聲,一把抱起了啞女,這啞女跑起來太慢了,嚴重拖累了他的速度。


    啞女並不重,還很輕。


    沒了啞女的拖累,薑懷的速度立刻就快了上去,他的身體素質還是不錯的,雖然比不過王茯,但卻也比一般的讀書人要好一點。


    順著記憶一路往迴跑,直到人群密集的地方,那壯漢才不敢過於放肆。


    隻是眼中的惡意卻不曾消散,將匕首收迴去之後,就這麽遠遠的吊在薑懷後麵。


    薑懷不由得一笑,對方還是心存顧忌呢。


    隻是被他抱住的啞女卻是有些慌亂,臉止不住的朝他的胸膛裏塞去。


    薑懷迴過神來才發現,這啞女的頭巾不知道掉在了哪裏,那大半的紅黑色胎記暴露在空氣之中。


    啞女此時掙紮也不是,不掙紮也不是,一時間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快來看呐,南胡同的醜啞女懂得勾男人了。”


    後頭那壯漢眼睛一轉,突然大喊了一聲,這一下,原本大片的目光匯聚過來,這讓啞女的臉色一白。


    而薑懷聽見這話,眼中也是浮現一絲殺機。


    隻見那壯漢得意洋洋,沒錯,他是沒能敲到點好東西,但讓你們兩人丟丟麵子不還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爺,品味如此獨特,能看上拿醜八怪。”那壯漢覺得自己占據了上風,難得能把人踩在腳下,可顧不得其他,自然要往死裏嘲諷了。


    “是我家的少爺,你有什麽意見?”


    壯漢背後,一個巨大的身影以甕聲甕氣的語氣說道。


    這壯漢臉色一僵,轉頭看過去,一個三米的小巨人站在他身後,似乎是在打量從哪裏下手?


    “我告訴你,當街行兇是要庭杖三十。”壯漢看著聚過來的人,心裏鬆了一口氣。


    “我知道,我隻是想提醒你,走路的時候要小心一點,要不然的話氣血上湧會七竅留血而死的。”托羅爾王語氣十分古怪。


    這壯漢聽到這裏,不由得炸毛了:“你還敢威脅我,你信不信我...”


    “我沒有在威脅你,隻是給你提一個醒。”托羅爾王說完轉身朝著薑懷而去。


    這無視感讓壯漢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但一想到對方的體格和勢力,最後還是沒敢放狠話,隻是眼睛滴溜溜的轉著,心裏思索著要怎麽惡心對方,隻是三五步之後,突然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


    “薑少爺,文宴結束了,你娘在找你,似乎對你半途離開的很不滿,你要是不想挨罵的話最好搬出主人來。”


    “我知道了,王先生,我娘她大致氣到什麽程度?”薑懷抱著啞女和托羅爾王並肩離開。


    托羅爾王思索了一下:“敢跟我罵罵咧咧的那一種,氣的不輕。”


    “那還真得把大伯搬出來,要不然還真鎮不住我娘了。”薑懷思索了一下。


    啞女聽著兩人的對話,不由得推了推薑懷的胸膛。


    “差點把你給忘了,要不這樣子吧,反正你在這裏也沒親人了,跟我混吧。”薑懷反應過來,當即把啞女放下來說道。


    啞女搖了搖頭想要離開,卻發現薑懷拉著她的手不放。


    “你要養她是沒什麽問題,不過長成這樣子,你娘估計不會太滿意,你這是準備給她火上澆油。”托羅爾王說的這話讓啞女臉色一白,似乎想到了什麽事情。


    隻是托羅爾王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不過你娘她還真決定不了,範氏的聯姻都被主人一言否決了,隻要你能說服主人,一切都不是問題。”


    “我覺得吧,我和她挺投緣的。”薑懷又重複了一次。


    “是嘛,有緣就好,怕就怕有緣無分。”


    “我有我大伯撐腰。”


    “也對。”


    “能透露一下我大伯給我選的是什麽嗎?”


    “不能。”


    兩人一路上閑聊著,啞女也愈發的肯定,這人肯定是家世顯赫。


    他們並沒有前往酒樓,那裏因為文宴結束,早就散了,而是徑直迴到客棧裏去。


    “你小子總算是迴來了,咋還帶個人?哪撿的?”王茯坐在客棧大堂裏頭喝酒,一眼就看見了托羅爾王和牽著啞女的薑懷。


    “路上撿的,咋樣。”薑懷迴了一句。


    “我咋撿不到。”王茯覺得對方雖然臉上的胎記大了一點,但其他方麵還行吧。


    “你又沒出去逛,怎麽撿?”


    “有道理,趕緊上去吧,伯母這氣可不小,再加上這個,你得當心點了。”王茯指著啞女,提醒了一下薑懷。


    “放心,我到時候搬出我大伯。”薑懷說完,拉著啞女就朝著上官慧的房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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