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常住,李善軍夫婦一直待我很好,我一直過意不去,所以寫文寫到瓶頸的時候,我也會幫他們打打下手。所以我熟門熟路地拿出水壺和水杯,給季澤清倒了一杯開水,說道:“今天天冷,喝口水暖暖胃吧。”

    季澤清接過來,喝了一口後,就把水杯抱在了手裏。

    我問:“你怎麽來了?”

    他低著頭,說道:“哦——趕過來辦戶口的。”

    “你不是m市的人嗎?為什麽要辦戶口?”

    他愣住了,說道:“是——是替我朋友辦的。”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就是那個推薦我到黃城來讀書的朋友。”

    我點頭:“那辦完了嗎?”

    他說道:“辦完了。”說完,他打量了一下旅館大堂,問道:“這裏生意好嗎?”

    我說:“還行。在黃城生活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他又問:“還寫小說呢?”

    “嗯,賺點零花錢,也打發打發時間。”

    “叫什麽名字?我去看看。”他抬眉問道。

    我很想撫上他好看的眉,但也隻是想想,說道:“鬧著玩的,有什麽好看的。你不看過《跪著愛》了嗎?那是我有生以來最好的作品了。你就看那本吧。”

    他笑著說道:“那你可別寫出更大的動靜來了。就那篇小說,把大家折騰得可不輕。”

    他說得很有道理。我們這麽多悲歡離合,竟然是一本小說引起的。這本小說的價值實在是太高了。

    我也陪著笑:“不會,我學乖了。連出版小說合同需要的真名,我用的都是李善軍的名字。”

    他扭頭看向我,眉毛漸漸低垂下來,竟一時無話。

    我以為他會對我的出版感興趣,沒想到他沉默不語了,我隻好尷尬地站起來,趴在大堂的窗沿上,大聲喊:“李善軍,你別跟平時那樣大魚大肉地喂我啊。季澤清的胃不好,弄點清淡的。”

    季澤清看了看我,說道:“平時都是他做飯?”

    “嗯,老板兼夥夫。做菜還行,就是油膩了些。”

    “李善軍就是那個跪搓衣板的人吧?”

    我脫口而出,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季澤清看著我,淡淡地道:“你不是說你有個想嫁的人,他為你做飯,送你花,上交所有的錢,還在你生氣時,跪搓衣板麽?”

    我這才想起來,自己曾經編過這麽一個謊話。雖然我確實是以李善軍為原型說的,可這誤會可真大了。

    我想解釋,可又覺得揭穿自己撒的謊言很丟臉。何況我跟季澤清本沒有未來,如果他能因為我有男朋友而忘了我,未嚐不是件好事。

    我隻好避重就輕地說道:“他確實是跪搓衣板的那位……”

    季澤清喝了口水,忽然說道:“你剛才對著窗戶喊的樣子,讓我想起以前在黃城高中的時候,你也是站在凳子上喊我。阿土就在旁邊叫喚,然後你就把一堆髒衣服塞給了我。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給別人洗衣服呢。”

    說到這個,季澤清的表情又生動起來。我說道:“阿土還在寺廟裏待著呢,還升級做爸爸了。”

    “是嗎?還是他動作比較快。”季澤清說道。

    我被他發酸的語氣逗得發笑:“你怎麽還跟狗計較啊?”

    他迴頭說道:“那可不?過了年,我都29了,三十而立,我還什麽都沒有呢。”

    我說道:“慢慢就會有的。文諾和王奎都能結婚生孩子,還有什麽能讓人不相信愛情的呢?”

    他盯著水杯裏的水,說道:“愛情?你當時說你愛慘了的樣子我還記得呢,可你離開了馮佳柏,卻和別人重新找到第二春了,我以為第一順位怎麽著也該是我吧。”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對我道:“我開玩笑的。我是說,你經曆過那麽多,還能再次找到你愛的人,這很勵誌。我該向你學習。”

    我說:“那你一定要好好學習。如果你結婚,我會送一個很大的紅包,用我一本小說的版費。”

    他說道:“那你結婚了,我該送你什麽?”

    我想了想,說道:“你還是送我一束鮮花吧。這麽多年,除了給我送吃的,你也就給我買了幾束花,還擱在你公寓裏枯萎了。不過我真心喜歡那首詩。”

    他說道:“我更喜歡你寫的那首。”

    說著他就背起來: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哭/無緣無故在世上哭/在哭我

    此刻有誰在夜間某處笑/無緣無故在夜間笑/在笑我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走/無緣無故在世上走/走向我

    此刻有誰在世上某處死/無緣無故在世上死/望著我”

    心似沙漏,歲月如瓶,沉澱下來隻剩下一首詩。

    李善

    軍走過來說道:“你們兩位詩人,就別背酸文啦。來,嚐嚐我做的酸菜肉片吧。”

    我們被他領到餐桌旁,沒一會兒的功夫,李善軍已經做了四五道菜了。

    黃城沒暖氣,剛才進屋一直沒脫外套,現在吃飯想輕便些,便把外套脫了,這才發現,脖子上還是李善軍的圍脖,我解了下來,還給了李善軍,說道:“謝謝。”

    還完之後,又覺得在外人眼裏會不會覺得曖昧,偷偷看了眼季澤清,他似乎已經習慣了,淡淡地坐在座椅上。

    因為天氣冷,李善軍開了一瓶黃酒,給每個人倒了一碗。我問季澤清,他的胃不好,喝酒有沒有問題。季澤清說沒關係,喝一點點,不傷身。

    然後李善軍在吃飯過程中大談特談。我懷疑他當初不是咱黃城高中的籃球隊長,而是c城一中每逢升旗儀式就一直叨叨不停的政教主任了。

    季澤清一直很安靜,間或夾幾根青菜什麽的。

    李善軍喝得越來越多,最後醉醺醺地抱著我的肩膀,說道:“紀晴冉啊,你知道嗎?男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什麽?!氣節!可是我動不動就跑到院子裏去跪搓衣板,一跪就跪大半夜,不管外麵打雷還是下雨呢,就得讓我那麽直挺挺地跪著。你說,我一個開旅館的人,關鍵時刻連塊遮風擋雨的瓦片都沒有,我孬啊!”

    我尷尬地將李善軍往邊上推了推,可李善軍是哭上癮了:“好,你讓我送花,我就送唄。但你非要讓我給你買什麽黑玫瑰!咱這小山城,哪裏有什麽黑玫瑰啊?結果我買了朵粉玫瑰,往上麵潑墨水,才算是交差了。你說娶個媳婦不是受罪麽!”

    我其實有些想發笑,我不知道李善軍竟然這麽有創意,這也能蒙蔽過關?!

    季澤清冷冷地看了李善軍一眼,端起杯子來慢慢喝了口水。他很有分寸,一如他平時的理智,碗裏的黃酒他都沒怎麽動。

    我跟李善軍耐著性子說道:“你再扯有的沒的,小心又跪搓衣板啊。這大雪天的,要跪在外麵,夠你喝一壺的。”

    李善軍的頭立刻低了下來,嚷道:“老婆,我錯了,我不敢了,你原諒我吧,我再也不犯了。你是咱家的指揮槍,你指哪兒,我就去哪兒。你讓我向東我絕不向西。”

    嚷了幾句,他就栽在桌子上了,任我怎麽推他,他也隻是哼哼,醒不過來了。

    季澤清放下水杯,微笑著跟我說道:“他很怕你?”

    我搖搖頭

    :“他怎麽會怕我?”要怕也是怕他的老婆。

    他說道:“沒想到你還挺有禦夫之術的。這麽一比較,之前你對我真是太客氣了。”

    我嬉笑著道:“看完之後,現在還心有餘悸吧?是不是特別慶幸自己當時英明神武的決定?”

    他偏著頭,眸色深沉地說:“我挺羨慕的。被老婆管,是一種幸福。男人隻要經曆過對他不聞不問的女人,都會覺得被管著才會有安全感。”

    “我之前對你不聞不問嗎?我那天不是跟你做了一個深度訪問麽?”

    “可你從來沒有像對他那樣,提過稀奇古怪的小要求。諸如黑玫瑰什麽的。”原來他喜歡的是李善軍老婆那樣作的女人……

    “黑玫瑰對你來說,又不是什麽大問題。”我說道。

    “那你可以提五彩玫瑰啊。”他說道。

    我想了想,說道:“太折騰你了。那還得潑好多種顏色的墨水呢。要想有五彩玫瑰,我找幾樣不同花色的玫瑰做成一束不就行了。”

    季澤清柔柔地看著我:“你看,你對我就是這麽客氣。”

    我那是心疼你!

    旅館所有的鑰匙都是鎖進錢箱裏的。我沒有錢箱鑰匙,即便有,我也不會輕易動別人家錢箱,畢竟錢這個東西,實在是太敏感了。我看著睡得跟死豬一樣的李善軍,一籌莫展。

    季澤清說道:“房間在哪裏?我扶他過去。”

    我隻好把他領到我的房間,說道:“你放這裏吧。”

    季澤清把笨重的李善軍扶進屋,擦了擦汗,看了一圈房間,沉默了。過了會兒說道:“你們住一起?我看見你的筆記本了。”

    我胡亂地說著:“也沒有,唉也算是吧,其實,也不是。唉……”

    他沒有耐心聽我說完,問道:“那你給我開個房間吧。多少錢一晚?”

    “錢倒不是個問題,關鍵是房間鑰匙被鎖進錢箱裏了。我沒有錢箱鑰匙,隻有李善軍有。”

    季澤清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你是說,他每個月給你上交錢,然後你把錢鎖起來,再把鑰匙給李善軍?為什麽?”

    “啊……”我真沒想到季澤清的商場頭腦這麽清晰,一下子把握住經濟命脈的事情了。我想了半天,道:“這……這可能跟情趣有關……”

    季澤清看了我好久,才蔫蔫地道:“行吧,我都不知道你現在想法這麽離奇了。也許我從來

    沒和別人談過戀愛,不知道情趣這個東西,該是什麽樣的。”

    我臉滾燙滾燙,不知該如何作答。隻好轉著話題道:“那這樣行不行?你跟李善軍睡床。反正我寫小說經常通宵,要不我在旁邊看會書得了。”

    季澤清一口拒絕。

    我說:“黃城太冷了,也不能讓李善軍睡地板啊。”

    季澤清反問道:“你都讓人家大雪天跪外麵了,怎麽就不能睡地板了?”

    我無話可說了。難道我現在找老板娘商量一下?

    季澤清又問:“這裏有多餘的被子嗎?

    我點頭,從櫃子裏翻出兩床備用的被子。季澤清把一床墊在地板上,一床鋪在上麵,說道:“你就這麽睡吧。”

    “那你呢?”

    他沒好氣地說道:“你們既然住在一起,為什麽不弄張雙人床,這樣我也能和李善軍擠一擠。這也是情趣,是嗎?!”

    我被他說得更是無地自容了,但我堅持讓他睡地板,而我趴在桌子上寫寫稿件就行。

    季澤清說:“你要是趴桌子,那我也趴桌子。我不喜歡看你熬夜。”

    我被逼得沒辦法,說:“那咱一塊兒躺地板吧,反正也不是沒一起躺過。”

    季澤清看了看李善軍,迴頭看我:“這……這不太好吧?以前是以前,現在你新歡舊愛的,要是明天李善軍醒過來……”

    我徹底惱了,今天這覺還睡不睡了?我說道:“你別管了。什麽新歡舊愛。明兒個李善軍要是說什麽,讓他接著去外麵跪著去,行了吧?放心吧,人家不會打你的。”

    說著我把被子一掀,就躺了進去。季澤清猶豫了一下,也躺了進來。

    因為是單人被,兩人湊在一床被子上,還真有些擁擠。我隻好側過身,背對著季澤清,閉上眼睛裝睡。

    過了很久,身後沒有了動靜,我悄悄爬起了床,坐在寫字台邊,□了u盤,開始續寫《跪著愛,躺著愛》。今天季澤清出現在我麵前,我的很多感覺又迴來了,趁他在,我多寫點,省得將來忘記。

    我剛寫了幾行,季澤清坐在地上問我:“寫什麽呢?”

    我忙把u盤一把,扔進抽屜道:“沒什麽,我把你吵醒了?”

    季澤清指了指李善軍,說道:“是他讓我沒法睡著。”

    此刻的李善軍鼾聲如雷,我無奈地聳聳肩,說道:“要不你把他拖外

    麵雪地裏去吧。我也沒辦法了。”

    季澤清說道:“你下來躺會兒吧。你要不習慣,我出去走走。”

    我說道:“出去走走?做臘肉呢?”

    季澤清苦口婆心地說著:“熬夜傷身,你下來吧。”

    我被他一勸,隻好又重新躺到地上。這一次季澤清躺得離我老遠,整床單人被下就剩我一個了。

    我在心裏歎了口氣,終是舍不得。我把他拉了過來,他還想往旁邊蹭,我一把抱住他,靠在他的肩上說道:“別動了。就跟在黃城高中的宿舍一樣。那時也是單人床,咱也不是睡得好好的嗎?”

    季澤清就不動了。我聞著他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和滿足。這兩年來,我時時在迴味這樣的時刻,今晚重溫了一遍,很快便入了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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