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宿舍,打開電腦,我看見已有眾多人在討論我和杜文諾的過去。我的微博因為僅有一條內容,大家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在杜文諾身上。三人成虎,杜文諾因為其美貌,被描繪成了一個水性楊花的風塵女子。甚至憑著杜文諾在私人微博上曬的幾張背名牌包包的生活照,就有人牽強附會地說她被人*****。杜文諾本來說話就不過腦子,微博上的幾條無心之作,被路人緊緊咬著不放,說她三觀不正,丟人現眼。各種難聽的話不堪入目。

    我想,這件事已經不是避避風頭就能避過去的了。

    我登陸了我的微博,在空白文字板上發愣。拜艾香所賜,我已多年沒有寫心情的習慣。今天又恰恰因為她,我重新開始醞釀文字了。

    我在上麵寫道:“艾香你要力證清白,不應曬別人的私照,理智成熟的做法是拿出自己的手稿。看到這裏,我相信你已埋頭在謄寫我當時不慎丟失的小說原稿了。我已忍氣吞聲多年,自覺名利於我如浮華,並未與你計較。可你卻惡人倒打一耙,人在做,天在看,還請你牢牢地記住近日咽下鮮血的滋味。因為日後我必加大劑量。”

    發表了這篇微博後,我又補充了一條:“艾香我會將原稿未公開的部分日日更新於此。你父親雖是出版商,我相信未必能隻手遮天,泯滅真相。書出版過多次,據我所知,看到原稿的人也不在少數。願有良知的文化圈,給我公道。”

    我剛發表完第二條,宿舍的電話鈴聲大作。我接起,居然是久未聯係的季澤清。

    他上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刪微博。”

    “為什麽?你怕艾香名聲掃地嗎?”

    “紀晴冉,聽話,刪微博。”

    “不刪。”

    “我會讓人刪的……”

    我不客氣的說道:“你刪我寫,你注銷我的號我接著注冊。季澤清,我的忍耐力也是有限的。艾香需要名譽,文諾不需要嗎?我不需要嗎?”

    季澤清在那邊氣急敗壞地說道:“紀晴冉,如果你貼原稿,這事永遠不會有結束的一天了。書剛出版的時候,人肉還沒像現在這麽瘋狂,也不會有人去和c城一中的傳聞對號入座。可是如果是你寫的,網民就會調查,他們會挖你的背景,你知道嗎?你身邊一個個都會把你曾經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添油加醋地描繪出來。很快就有有心人發現馮柏和馮佳柏、沈清和沈青春、再再和冉冉之間的聯係。你是要打算把你的人生他們的人生都公布在網

    上嗎?”

    我拉著繞在一起的電話繩,說道:“公布吧。馮佳柏和沈青春在美帝國,這點陳麻爛穀子的事兒驚動不到大洋彼岸。那我有什麽好怕的?”

    那邊沒有了聲音,過了會兒他幽幽地說道:“那你準備好將馮佳柏是私生子,沈青春墮過胎之類的事情也公布了嗎?”

    我忽然頓住了。我早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忘記了還有那麽多隱秘的事件,即便隔了再多的時間,也不能予以曝光。

    我保杜文諾,便是傷害他們,而我保了他們,則是傷害了杜文諾。

    我深吸一口氣,迴到座位上,將原來兩條微博一一刪除。但還是有人在這幾分鍾時間內截了圖討論開了。

    我知道事態會猶如冬日裏的大火漫山遍野地蔓延開。各種版本的故事都將鋪天蓋地地湧上來。

    趁徹底失控前,我單手敲了一條長微博:“在此向艾香誠意道歉。之前與她是好友,見其名聲鵲起,難免豔羨嫉妒,後生出代入之心,一直聲稱其抄襲我的作品,騙過了身邊的摯友。蒙在鼓裏的友人對此事抱打不平,卻被我的妄求連累,如今被各位唾罵。這都是由我的幻想和虛榮而起。直至剛才,我大言不慚誇下海口,卻無力圓謊,隻好將真相告知各位。還請放過我朋友,她錯在交友不慎,卻不該枉受責罵。大家盡可衝著我來,我願獨自承受懲罰。”

    宿舍的電話聒噪地響個不停,我沒有再去接起。

    我坐在電腦前,感謝艾香的及時轉發,又恰逢周末晚上的黃金時間段,這條微博的關注度不停提升。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懷疑我想趁亂炒作,想紅想瘋了,也有很多人懷疑我突然食言的動機。兩派人馬勢均力敵,旗鼓相當。

    我開始在微博上不停地上傳自己的照片。我並不喜歡拍照,電腦裏的照片少得可憐,我隻好將之前杜文諾和我的搞怪扮醜照,剪掉杜文諾,也充數量上傳了。

    輿論越來越傾向於我就是個想趁機一炮走紅的女人而已。鑒於我的照片實在過於路人和鄉土,迅速被好事者p成了各種奇異的組合,快有取代之前網絡上瘋傳的齙牙哥的趨勢。

    到淩晨三點,我看大家的興致已經全盤集中在p圖上,我翻上了床。

    我躺在床上傻笑:紀晴冉,你今後進公關公司吧,你有主導輿論走向的天賦啊。

    沒躺多久,我聽見有敲門聲傳來。我以為幻聽,聲音卻越來越急。我爬起來,打開門一看,居然是季澤清。

    我目瞪口呆地問:“你……你怎麽上來的?”

    “從盥洗室的窗口爬進來的。”

    “這是女生宿舍,你大半夜地過來找我,我的清譽都沒了……”

    “你還要你的清譽嗎?你在乎嗎?”季澤清的聲音很輕,卻很有力。他的眼睛裏是滿滿的怒火,下巴有些青紫,似是沒來得及剃胡子,身上的衣服還有爬牆時留下的白灰和粉塵。他這種狼狽又憔悴的樣子,我倒是第一次看見。

    他調整了一下唿吸,輕聲問道:“宿舍裏有人嗎?”

    我誠實地搖頭。

    他推著我,一下子就鑽了進來,門鎖在他身後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我對麵,抬頭看我:“有出息了啊,紀晴冉,不僅能對我拳打腳踢,還能操縱輿論了。我該是罵你缺心眼兒還是該誇你聰明絕頂啊?”

    我低著頭不說話。

    他拉過我,看了看我裹著石膏的手,問道:“醫生怎麽說?”

    我說道:“醫生說沒事了。你來幹嘛?”

    他沒好氣地說道:“你說呢?紀晴冉,你怎麽不把咱結婚照上的照片放上去?所有照片都沒有你結婚照上那張醜啊。”

    我說:“我沒那麽缺德,我還盼著你二婚呢,怎麽能把你扯進來呢?”

    他站起來,揪了下我的嘴巴:“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他又揉了揉我的頭,說道:“紀晴冉,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整個晚上我從容鎮定地麵對了各種指責和嘲笑,波瀾不驚的心終於在一聲“讓你受委屈了”而掀起了風浪。在今晚,我一直用“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安慰自己,直到聽見季澤清的一句道歉,挫敗感便攜著滾滾的滔天恥辱如空投的彈藥將我炸得滿坑滿穀。四年前,我跪在艾香麵前祈求她放手,四年後我以為我站了起來,卻自甘墮落,公然將自己的人品醜化,變成他人厭惡和調侃的談資,如一個跳梁小醜一般。

    莫泊桑說過,人的脆弱和堅強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時,你咬著牙走了很長的路,有時卻可能脆弱得因為一句話就淚流滿麵。此刻的我抱頭痛哭,偏偏就是因為這句“讓你受委屈了”,如一枚細腳釘子敲進了鋼化玻璃,將我淡定的偽裝敲得粉碎。

    至於這天晚上我怎麽入睡的,已經迴想不起來了,印象中自己如黃城的梅雨一樣不停在流淚。季澤清坐在床邊

    ,什麽話也沒有說,隻是握著我的手看著我。

    接下來的幾天,主流媒體全盤刪除了與我相關的內容,文字也罷、照片也罷,通通都不見了。《跪著愛》作為一個文藝片,借著最近幾天的風波,一躍成為三月份電影季的黑馬。我現在已經分不清,季澤清在這件事情上到底算幫上了忙還是利用我順水推舟地進行商業炒作了。以前肯定為相信前者,但鑒於前一陣子他親口說出“害你永遠也離不了婚”的恨意,我便不好判斷,也懶得去判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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