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第二天清晨恪守著生物鍾昏昏沉沉醒來的時候,早已把醉酒的事情拋在了腦後,直到我著急忙慌地從床上蹦下來,一腳踩到軟綿綿的東西,被一聲沉悶的“啊”叫醒,我才發現我在季澤清的房間裏。

    昨晚,季澤清的床被我霸占了,他是打地鋪睡的。他揉著剛才被我踩痛的肚子,迷迷糊糊站起來。盡管他睡在地板上,但他起床的時候並沒有顯得多少狼狽,頭發也沒淩亂,眼角也沒有眼屎,嘴巴邊上也沒有泛亮光的口水,他依舊是個完美的男生。

    即便是在雙方都迷糊的場景下,季澤清還是結巴著說:“你——你醒——醒啦?”

    我撓了撓頭,直言不諱地說道:“昨天晚上我讓你折騰了吧?”

    他搖頭:“還——還好,我——我不知——知道你住——住哪間教師休息室,所——所以我帶——帶你到我——我這裏了。”

    我說:“昨晚上謝謝你。那我走了啊。”

    他笑了笑,表示不用在意。

    我走了幾步,迴過頭說道:“小結巴,你要是跟我說話膈應,在學校裏可以不用跟我聊天。我也會閉口不談的。這樣,別人就不會知道你的秘密了。”

    他愣了愣,隨即眼睛裏盛滿了暖暖的笑意,指了指我說道:“mo-mo。我的mo-mo。”

    我想起了昨晚上跟他說的童話故事,讚了讚他現學現賣的本事,就走了。

    迴到宿舍一照鏡子,才發現自己的頭發跟鳥窩似的,整張臉有些浮腫,黑眼袋大得跟國寶一樣。與季澤清相比,我的形象隻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那家夥真是幾近完美。不過上帝也算公平,他不僅和我一樣,淪落到這個學校來複讀,而且還是個有心理疾病的結巴。

    我這麽評價將我背了一路迴學校的恩人,真是有些像農夫與蛇的關係。可我本性確實是有些涼薄的,也許這點遺傳至我媽。我爸爸對我媽言聽計從,但她不是從沒踏踏實實和我爸過日子麽?

    我掌握著人家的秘密,好似已站在了他人生的製高點上,對他的某些行為便寬容了很多。所以下課鈴兒響,我看見一群群的女同學又攻占我的座位時,我並不像以前那樣對他抱有怨言。我懷著一顆憐憫心,看他從容不迫地和其她人講解著一道道習題時,我忽然迴憶起小時候的課文裏有一幅插圖,圖上麵張海迪姐姐坐在輪椅上,被一堆小朋友捧著鮮花圍繞,顯得特別幸福特別和諧。

    季澤

    清大概感覺到了我看他,抬起頭來,看到走道上的我,對我笑了笑,低頭和那些女同學們說了幾句,她們就嘩啦散開了。他向我招招手,我好奇地走了進去。

    他在草稿紙上寫道:“今天外麵風大,你別在外麵站著了。”字跡跟他的人一樣俊秀幹淨。

    為了避免太過明顯,我也在紙上寫道:“你怎麽讓她們走的?”

    他笑笑,寫道:“我說其實我也有個題目不懂,想讓她們給我騰點時間請教我的老師。”

    我忍不住指著字跡問:“你說我啊?”

    他墨黑的眼睛眨了眨,點點頭,寫道:“老師好!”

    旁邊的女同學遠遠地看著我,我不由心虛地大聲說道:“那季澤清同學,你的問題是什麽呢?”

    季澤清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在紙上飛快地寫道:“你頭還痛嗎?昨天晚上你一直在喊痛。”

    我瞄了一眼周圍,誇張地搖頭說:“這道題不是這樣解答的。我做給你看啊。”

    說著我在紙上快速寫道:“不頭痛。我還是趕緊走吧。旁邊女同學的眼神快要把我淩遲了,再不走,我就真頭痛了。”

    他沒管我,繼續在紙上寫:“你昨天晚上說,心很痛。還叫了一個人的名字三次。”

    我心裏一個咯噔,不由緊張地問道:“什麽名字?”

    他寫道:“好像叫沈青春。”

    我唿了口氣,聳起的肩膀立刻耷拉下來,在紙上寫:“她是我師姐。以前讀書時,很受她照顧。”

    他微微笑著點頭,繼續寫:“你還叫了另外一個人的名字。事實上,你叫他的次數太多了,我沒數清次數。”

    小結巴不愧為是小結巴,不僅嘴結巴,想法也很結巴,一句好好的話,非要大喘氣說成這樣。我沒好氣地寫道:“你有病,幹嘛數我叫了他幾次名字啊?我叫他幾次和你有什麽關係麽!”

    遇上馮佳柏的事情,我總是不夠冷靜。我在紙上越寫越快,這些被情緒浸染了的字似乎都快要飛起來了。

    季澤清不慌不忙地在紙上寫道:“當然和我有關係。你一直在叫‘小結巴’啊。”

    我看著紙上那一行字,感覺自己上當掉陷阱了。他肯定聽到馮佳柏這個名字了,隻是開著玩笑過去了。我的筆在紙上點了好幾次,也沒落下一個字。我並不喜歡和別人共享我的秘密。尤其是埋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被艾紫香濫用之後,我心有

    餘悸,幾乎都有這輩子即便上老虎凳灌辣椒油也不再說出任何有關於我暗戀馮佳柏的事。(直到幾年後的某一天我再也沒忍住,告訴了杜文諾。)所以當季澤清用這麽輕浮、幾乎是捉弄我的方式提起他時,我將原有的憐憫心通通收迴了。

    比起我心中的馮佳柏,他在我眼裏,什麽都不是。

    上課鈴聲響了起來。我一張臭臉轉迴到了黑板,桌凳也故意往遠離他的方向移了移。黃城高中的課桌都是單人桌,每兩張單人桌為一組,每組之間的間距較大,留作過道;組裏的兩張桌子縫隙較小。我的桌子和季澤清的桌子互為一組,所以我倆相當於同桌的關係。但鑒於剛才他惡意的玩笑,我往過道挪了挪,輕易拉開了距離。我一直感到他的餘光看著我,我置氣不去理他。政治老師剛好在講解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我覺得我跟季澤清的關係也最好遵循這個原則——互相尊重、互不侵犯、互不幹涉、平等互利、和平共處。

    總之像昨晚那樣太過親密,就容易讓人產生好朋友的幻覺。事實上,我不需要朋友,而他也不缺朋友。倒還不如迴到之前相互不搭理的時候,連外交政策也不需要考慮。

    等到下課鈴再次響起,我就拿著英語本走到過道上了。我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坐上了。我在心底輕哼了一聲,開始念單詞詞組:“loseheart,失去信心,loseone’sheart,失去某人的心……”

    就這樣,我和季澤清兩人的關係突然冷卻下來,像是繁華的龐貝古城在一夜之間被火山侵吞變成廢墟一樣,但我並沒有感到可惜。我和季澤清的友誼隻有一個晚上的時間,不足以讓我對它的逝去而黯然神傷。也許很多青春期的少女們會對情感的得失格外敏感,可人的情感是守恆的,我把所有敏感纖細的細胞全都奉獻給了馮佳柏,實在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揣度,季澤清對突如其來的冷遇會有什麽樣的想法。

    隨著日曆本漸漸變薄,黃城的冬天很快到來,而且來得迅猛。我已經不能和之前一樣,在走道裏蜷縮成寒號鳥看書了。可季澤清的市場前景仍然看好,還是有女同學發揚著永不放棄越戰越勇的精神在向季澤清請教問題。可惜我缺乏這種精神,我不再背單詞了,因為我找到了一個散心的好方法。

    咱班雖是文科班,好歹還有十幾個男生,雖然和季澤清比起來,長得不怎麽樣,但也是意氣風發青春無敵。天氣變冷,男同學們一下課就成群結隊地抱著籃球去球場。說是球場,其實就是一片黃土地上支起的兩個

    籃球框,以及地上快要褪色的兩半環三分線而已。

    我起初並沒在意,依舊縮著脖子在外麵背單詞。一個戴眼鏡的男同學經過我的時候突然說道:“紀晴冉啊,你每天背單詞不膩歪啊。走,跟咱打球去吧。”

    我是個不太合群的人,喜歡獨來獨往,但那天滴水成冰,我也不再計較,跟著男同學往外麵走。後來我跟他們混熟了,才知道四眼田雞叫李善軍,居然還是咱學校籃球隊隊長。

    剛開始,他們還不習慣打球時多一個女孩子。我也束手束腳地沒放開。一個不到一米六的小雞仔在人高馬大的男同學裏穿梭,顯得有些滑稽。就在我打算放棄的時候,我隨手朝籃球架扔出一個球,那球嗖地懸空入筐。我居然一開打就拋出了三分球!男同學們愣住了,過會兒紛紛過來拍著我道:“有天賦啊紀晴冉!跟著我們打球吧,將來也許會成為中國女籃的一員呢。”

    聽到他們的鼓勵,我堅持下來了。我雖然個子矮,但就跟我爸誇我讀書有靈性似的,對於體育活動我悟性也很高。我的反應能力也不錯,在突出重圍這方麵很有一套。當然也有可能跟我是女生,他們不敢卡得很死有關係,不管如何,我在黃城高中,找到了我獨有的存在方式。

    以前在c城高中,我並沒有參加集體體育活動的機會。我一向以為自己身體羸弱,而馮佳柏也沒有踢足球打籃球這種招蜂引蝶的愛好。我隻知道他偶爾會在晚自習結束後去操場練會兒單杠雙杠,累了就坐在單杠上,雙手支在身後,仰望黑乎乎的天空,好似有很多心事。而我偷偷地遠遠地坐在操場的另外一角,默默地仰望著他。

    早知道我也有體育細胞,當初就應該在馮佳柏旁邊掛單杠才是。

    適當參加體育活動讓我的記憶力變好了很多,那是任何營養品無法比擬的。以前在過道上念好多次也記不住的單詞,現在掃一兩眼就記住了。文科的背誦量很大,有好的記憶力如同持一把鋒利的寶劍行走江湖,幫我省下不少無用功。

    所以當放學了之後,我又多了個愛好。我向李善軍借了籃球,一個人在籃筐下練三分球,雖然枯燥,但驅寒解乏的效果很好。

    這一天已臨近平安夜,離我和季澤清重新劃清界限已有一月之遙。我撿起球,一抬頭看見高高瘦瘦的季澤清站在我附近時,還真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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