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卷爾和羅思繹在圖書館學了不到一個小時,就看到丁未匆匆找來。


    三個人在樓梯間站定,丁未開口道:“卷爾一會兒別迴宿舍了,羅思繹你去勸勸楊秋。”


    “怎麽了?”兩個人同時發問。


    “怎麽了,楊秋讓曾毅當眾表白。說卷爾說的,他得表現誠意,才能給他機會。”


    羅思繹登時大笑,“孺子可教啊!”這就叫鬧著玩下死手,由不得他不長記性。


    “你還笑得出來?花擺在你們宿舍樓下,橫幅已經拉上了,曾毅丟人,卷爾也跑不了。頭迴見到你們這樣的,為了教訓別人,把自己搭上。”事情的來龍去脈丁未已經知道了個大概,昨晚是他請客,多少有點責任。何況,看曾毅一臉慘綠的站在花叢中,被眾人觀望欣賞,總還是不忍心。


    “卷爾跟我走。羅思繹你迴去看看,你挑起的事兒,你幫忙收場。”


    “這話怎麽說的?他管不好自己的嘴,管不好自己的手,倒賴得到我頭上?”


    卷爾不願意看丁未和小羅再起衝突,忙說:“真不幹小羅的事兒,怎麽做都是楊秋自己想的,我們都不知道。”


    丁未看看卷爾,又轉頭看看羅思繹,並不在這個問題上再做糾纏,“說吧,你們想怎麽辦?”


    三個人相互望望,卷爾還是收拾東西跟丁未走了,羅思繹則迴去協助收拾殘局。


    “拜托你有點主意行不行?”丁未領卷爾出了校門,打上車,就忍不住開口說。


    “我怎麽沒主意了……”卷爾的聲音小小的,在車上,畢竟有外人在,她不想說太多。


    “你有主意,有主意還眼看著事情發展到這麽荒唐的程度?”


    丁未的聲音並不大,低低的,可卷爾聽起來總覺得這是咬牙切齒的結果。所以卷爾沒再迴答,默認了他的指控,不想再激怒他。


    下了車,丁未在前麵走,卷爾緊跟著他進了一個小區。


    “這是我姑的房子,陳浩迴來的話就住這兒,我有時候也過來住,你今晚就住這兒吧。”


    上樓進屋,卷爾悄悄打量了這個暫時的棲身之所,兩室的房子,不大,但是很整潔。“我自己?”


    丁未連白卷爾一眼的力氣都懶得出,“衛生間有新牙刷,你快點洗臉睡覺。”


    “我想給小羅打個電話。”


    “好奇?好奇就迴去看去。”丁未也不清楚,自己怎麽變得這麽小家子氣,看卷爾一副麵團的樣子,他就忍不住生氣。就這個麵團,還淨惹事,惹了事,偏偏還有這麽多人上趕著給善後,他自己就是一個,這恐怕是讓他最生氣的一點。


    卷爾咬了下嘴唇,別的看不出來,丁未不耐煩她還是看得出的。她的確是想打聽一下學校那兒的情況,她不想住在這兒。


    卷爾從未想過要麻煩丁未,尤其是為了這樣的事。今晚的事情,她其實是不在意的。她總覺得,楊秋也好,曾毅也好,他們都還是把她當朋友的,誰也不會故意壞她。何況,即使是有什麽波及到她,她覺得也沒什麽,朋友相處,她沒想過吃虧占便宜之類的問題。大不了就是被圍觀,讓別人樂一下,樂過了,自然會慢慢被遺忘的。想是這樣想的,但是她不會傻到要說出來。讓丁未覺得他多此一舉?她想都不敢想他會怎樣發作。


    簡單收拾了一下出來,卷爾見丁未已經換了一身運動服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


    “你往宿舍打個電話。”丁未把手機扔給卷爾。見卷爾毫不掩飾對他反複無常的驚訝,丁未又加上一句,“羅思繹讓你打迴去。”


    羅思繹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你明早迴來吧,沒大事。”


    卷爾本來沒把這件事太當迴事,可是以小羅“除死無大事”的邏輯,能讓她強調沒大事,按普通人的承受力看,就應該是大事不好了吧。“你嚇唬我?”


    “我哪還有那體力,”羅思繹歪在床上,“把那兩個演深情如許演得收不住的弄迴去,可要了老娘的命了。”進入大三後,“老娘”這個詞就在寢室裏流傳開來,具體由哪個發起,已經不可考。這個詞對於宣泄任何類型的鬱悶,都有同樣的高效。當然,她們也隻是在宿舍渾說著玩,出去還是要維持形象的。


    “怎麽叫沒大事?”卷爾問著,無意識的在地上亂轉。忽然,被大力的拉向後麵。剛要驚叫,就被身後丁未的眼神嚇迴去,一悶聲貼著沙發坐到了地上。


    “你至於麽,嚇得丁零咣啷的,”羅思繹在那邊取笑她,“放心吧,把你摘出來了。”


    “啊?”卷爾傻了,這種結果,看起來毫無可能。


    “覺得不可思議?那就對了,愛情本來就沒道理可講,沒規律可循。好了,答疑時間結束,細節等你迴來我再匯報好不?”


    卷爾在這邊沒來得及出聲,隻是點點頭,那邊的電話已經迫不及待的掛斷了。


    “怎麽迴事啊,到底?”卷爾把手機還給丁未,自己在那兒嘀咕著。


    丁未伸手接過,迴手用手機敲在她頭上,“笨死了,還能怎麽迴事,自然是他們倆大團圓結局,才能把你摘出來。”


    卷爾雙手抱住頭,並不是因為真的被敲疼,而是他突然靠近,讓她的頭忽地一暈,心像是被誰突然抽緊了一樣,不舒服得很。


    見卷爾蜷坐在地上,半天都一動不動。丁未隻好坐起來,“疼了?敲你是為了你好,不然總不開竅。”


    “開竅又有什麽好?”卷爾把臉露出來,方便她表達她的嗤之以鼻。有的時候,懂得太多,隻不過是方便更大麵積、占用更多時間的自尋煩惱。


    “開竅不好,永遠難得糊塗?”丁未在“難得”兩個字上加了重音。現在的陸卷爾不得了,以前她雖然也做不到百依百順,但總不會說一句頂一句,頂得他差點兒啞口無言。


    “你不用諷刺我,我知道我是真傻。”揣著明白裝糊塗她不會,但露拙露怯博取少少的同情,她還是會的。


    “說你什麽好,”丁未伸手拽了拽她的領子,“上來坐好。別弄得我像欺負殘疾人似的。”


    見卷爾張口欲辯,丁未惡毒的補上一句,“智力缺陷也屬傷殘。”


    卷爾明顯感覺到他心情大好,看來打擊她對於提升丁未同學的各項指數是有立竿見影之功效的。卷爾心裏念著,不與他一般見識,“我去睡了,明天還有課呢。”她知道,還嘴的結果很可能就是吵鬧得看似親熱,反襯那永遠不可能縮短的距離,兩個字,找虐。


    丁未掃了眼卷爾,有了疏遠過的經曆,他已經十分確定,陸卷爾又要與他劃清界限。這應該是他希望的。可見到她之後,又發覺,他並不真的期望她心甘情願的、毫無留戀的與他涇渭分明。是虛榮心作祟?他應該不會這麽無聊。對陸卷爾的感覺還是有點不同吧,談不上愛,卻不願與她疏遠。見到她,總想逗弄逗弄,她的事情,總會想管上一管。當她是小妹妹?這個理由恐怕牽強得有些可笑。


    想了很多,麵上卻沒露什麽表情。丁未揮揮手,“去吧。”對他而言,關乎感情的事情,再不需要下決心、做決定之類的考慮和掙紮。他沒預留那方麵的時間和精力,隨緣就好。


    這一晚,這幾個沒一個睡得好的。第二天湊到一起,誰的臉色都不大好。當然,與平日反差最大的要屬曾毅和楊秋兩個了,他們兩個的臉色,隻能用詭異來形容。


    “到底怎麽迴事?”卷爾用眼神詢問。


    羅思繹湊過來,“昨天這兩個,為了收場,隻好上演大團圓結局。可歌可泣,嗯,可歌可泣。”她的聲音並不小,反正是在包房裏麵,不怕被外人聽到。


    丁未聞言微皺了皺眉,卻並沒說什麽。顯然,他對於羅思繹這種落井下石的行徑雖不讚同,但也並不反對。


    “羅思繹!”楊秋突然來了精神,“你得感謝我的神經夠粗,不然昨天的情況,夠從樓上跳下去幾個來迴的。”一想到昨晚被迫由策劃表白突而轉成了自己表白,表白的對象還是這麽個濫人,她鬱悶得無數次興起把自己滅掉的念頭。


    “跳上跳下的時候,你也隻能怨你自己眼神不好。”羅思繹有來有迴,絕對不會冷場。


    卷爾拉住羅思繹,“小羅,別說了。”


    “眼神不好什麽意思?”楊秋沒說什麽,曾毅坐不住了,這不是拐著彎的、不帶髒字的埋汰他呢麽。


    羅思繹給了他一個懶得理他的眼神,不再說話。


    楊秋一見曾毅搭茬,反而平靜下來。昨天就算是一場鬧劇,也是自己要鬧騰的,痛快了,就不能怨別人。“陸卷爾,昨天的事情,是我考慮不周,但我沒有壞你的心思。”


    “我知道,你不用說了。”卷爾不想讓她道歉,同楊秋的關係從原本很好突然變成這樣,已經夠別扭。再坐實了什麽對得起對不起的,以後恐怕真就做不了朋友了。


    “來吧,吃飯,喝酒,把亂七八糟的都咽下去,或者吐出來。”丁未對整個場麵來了一句指導性意見。


    那天的場麵果真很壯觀,羅思繹被突然產生了戰鬥情誼的曾毅和楊秋圍攻,卷爾和丁未也沒能幸免於難,稀裏糊塗的加入了戰局。往往拉架的會成為炮灰,這次當然也不會例外,他們倆先於所有人,率先陣亡了。所以,後來那三個人是如何把酒言歡泯恩仇的,他們倆無緣見證,隻看到清醒後的三個人親若一家。更恐怖的是,他們比較像是失散了才相認的,突然間親情泛濫,無法自已,讓看著的人隻覺得肉麻加身後涼風陣陣,陰謀的味道怎樣都掩不住。


    臨近期末,考試並不是卷爾最緊張的,她比較緊張的是,在放假前能否抽出時間迴一趟家。原因隻有一個,高莫迴來了。


    高莫迴來的日期確定之後,卷爾就已經知道了消息。消息的來源並不是家裏,而是高莫的媽媽遲阿姨。


    遲阿姨給她打電話,是想知道她什麽時候放假,打算安排兩家一起去雲南旅遊。當初,卷爾高考之前,高叔叔就許諾,卷爾如果考上第一誌願,兩家人一起出去玩半個月。後來,由於高莫那個假期沒能迴家,所以沒能成行,讓卷爾很是遺憾了一陣。可遺憾歸遺憾,她從未想過還要找個時間補上。時過境遷,再難找迴當時那種澎湃到可以淹沒一切的喜悅,卷爾的第一反應就是推脫。暑期因為報了托福班,原本就不大可能迴家,這也是實話實說。


    不說這個理由還好,一說反而讓遲阿姨誤解了,托福被她自動自發的與美國、高莫聯係在一起。“你既然有自己的計劃,阿姨就不跟你添亂了。但是怎麽也得聚一次,你實在沒空,我們去c大看你。”卷爾曾經帶男同學迴家的事情,她是知道的。當時隻覺得大勢已去,心涼得不行。在電話裏沒少跟自己兒子抱怨,這麽好的、從小看到大的媳婦,就這麽莫名其妙的被弄丟了。包辦不應該,但是她隱隱的這種期望,在突然破滅後就難免形諸於色。乍一聽卷爾似乎還打算追著高莫去美國,她的心思又活動起來。誰會比卷爾更適合高莫呢?


    卷爾真是擔心這些大人說風就是雨,馬上表態,一定會在高莫到家之後,抽時間迴去一次。能怎麽辦呢,自家的老媽也不站在自己這邊,威逼利誘,什麽招法都使出來,一定要她迴去。


    迴家之前,卷爾走的不怎麽安心。假期上課報的是走讀班,宿舍卻通知要封閉裝修,不能住人。同羅思繹商量著臨時租個房間住吧,羅思繹卻遲遲沒動作,每天都心事重重的,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問她,她也不說。卷爾算算時間,迴來後還應該有幾天的空閑,隻能到時候再想辦法。


    匆匆上車,一路上心思總是定不下來。惶惶然的想想這個,又亂亂的想想那個,不知道該先想哪個才好,到了下車的時候,腦子裏也沒有理出什麽頭緒。見到來接站的高莫,清清爽爽的筆直的站在站台上,不知道怎麽,她忽然就笑了。


    “歡迎迴來!”兩個人不約而同的說。


    高莫還是那個高莫,連頭發絲倒向哪邊似乎都要經過精確的計算,一絲不苟。卷爾撲過去,做了一個她一直想做,卻沒從未實現的動作——抓亂他的頭發。


    卷爾的手將將觸到高莫的發絲,根本還沒來得及作案,就被半路截住了。順著這隻手望過去,意外的看到了姚笙的臉。


    抽迴自己的手,卷爾把視線調到別處,別扭的站在那兒,一聲不出。她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不應該隨意鬧脾氣,更不應該在幾年不見的高莫麵前耍脾氣。但是,她覺得她理由充分,對著這個姚笙,她有心理障礙。她看上的,這麽多年也就兩個,偏偏這兩個事實證明都喜歡姚笙這種,集氣質、美貌、聰慧於一身。情敵當前,還是突然出現,也難怪她擺不出什麽好姿態。


    高莫伸手接過卷爾手上的包,“走吧。”自己轉身帶頭向外麵走去。


    姚笙緊隨其後。兩個人並沒有手拉手或是手挽手,中間甚至還有點距離。但兩個人不會更近,也不會更遠,總是盡可能的就那樣相隨著。


    高莫帶路,直接就走到了停車場。卷爾一看,是高叔叔的車,平時寶貝得什麽似的,如今肯借出來接她,也是很給麵子了。


    “你什麽時候學會開車了?”卷爾被讓到副駕駛的位置上,隻好找些話來聊。


    “出去後學的。在那兒買了台二手的,不然出門太不方便。”


    稍稍側下臉,卷爾盡量忽視來自姚笙的目光,“怎麽把你們派來了,一直催我迴來,可歡迎儀式一點也不隆重麽。”


    “正好姚笙過來,一道接了。”


    卷爾這才恍然大悟,自己就是被順便一起接的那個了,自作多情不是第一次了,她也倒沒覺得尷尬。既然殷勤是衝著別人的,她就沒義務擔心場麵是否熱烈的問題了。側過頭仔細的打量好久不見的高莫,現在的他,似乎很不一樣了。以往的他,看起來書卷氣很濃,聰明且高深,但總是略顯拘謹和生硬的。如今,有什麽融入其中,整個人鮮活起來,舉手投足,自有一派風采。從青澀到成熟的轉變,恐怕得歸功於某個女生的著意培養吧。果然,何布的話是對的,每個看起來人模人樣的男人的背後,都要有兼具慧眼和巧手的女人。


    車子並沒如卷爾料想的直接開迴家,而是在一個大路口轉向相反的方向。卷爾並不十分確定,因為他們兩家新買了房子,仍舊是在一處,搬家後她還沒迴來過。她正前後左右的研究路線呢,高莫開口了,“咱們先送姚笙去她親戚家。”


    卷爾有點糊塗了,難道不直接領去拜見公婆?從後視鏡裏麵小小的打量了一下姚笙,衣著、氣色都無可挑剔,應該是不需要休整,容後再見呀。


    很快,他們的車駛進一個小區內。停好車後,高莫下車取行李。


    “剛才,對不起,”姚笙的姿勢依舊是望向窗外,從上車後,她就一直如此,“雖然已經分開,但看到別人靠近他,我總會有這種不可理喻的反應。”說完,她就拉開車門下車了。


    車開了好一會兒,卷爾才真正明白姚笙跟她說了什麽,他們在一起了,卻又已經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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