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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靈素的控訴若杜鵑啼血,悲哀異常;


    韓文默默地站在一邊,良久,問道:“他這樣做法,丐幫中別的人難道都不管麽?”


    秋靈素道:“在別人麵前,他對我和任慈仍是恭恭敬敬,千依百順,又有誰能瞧得出他那惡毒的真麵目?”


    她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到最後那段日子,我和任慈已被他軟禁,沒有他的允許,誰也見不著我們,他對外隻說任慈病重,不能被人打擾,又有誰會不信他的話,丐幫弟子,人人都希望任慈早日病澈,又有誰會來打擾他?”


    韓文道:“既是如此,夫人那四封信,又是如何送出去的?”


    秋靈索道:“是南宮靈為我送出去的。”


    韓文訝然道:“南宮靈?”


    秋靈素道:“要將信送給西門千與左又錚雖不困難,但靈鷲子與劄木合,一個蟄居海隅,一個遠在沙漠,除了南宮靈能指揮天下的丐幫弟子將信送去之外,還有誰能將信又快又妥地送到他們於上?”


    韓文點了點頭,道:“這就對了,我本在奇怪劄木合、靈鷲子、西門千、左又錚這四人,住處之遠近,差異極大,你那四封信若是同時送出的,西門千與左又錚到達時,劄木合與靈鷲子隻怕連信都未收到,但他們四人卻偏偏像是同時到達的,這豈非怪事麽?”


    他歎了口氣,接道:“此刻我才知道。原來南宮靈早已算好了時間的,他算準劄木合與靈鷲子已收到信,動身之後。才將左又錚與西門千的信送去,算準了要他們四人同時到達,且令他們同時而死。”


    他想通了這道理,越覺得南宮靈行事之周密,實在令人可怕;


    秋靈素長長歎息了一聲,道:“自從任慈得病後,丐幫中千千萬萬弟子。都已將南宮靈視為幫主的唯一繼承人,隻要南宮靈一句話,莫說送封信。即使要他們赴湯蹈火,也是人人踴躍爭先的,這力量又豈同等閑!”


    韓文挑了挑眉毛,他肚子當中有著無數的問題。現在都想知道答案。道:“但他卻又怎會為夫人送那四封信的?”


    秋靈素道:“在這段日子裏,南宮靈為了收買人心,支出甚是浩大,但他為了要在江湖中建立名聲,又絕不能去妄取非分之財。”


    韓文道:“莫非他主意竟打到夫人頭上了?”


    秋靈素道:“我嫁給任慈後,雖已改名換姓,但他卻知道我的底細,這自然也因為任慈實在太信任他。他開支日益巨大,幾年來羅掘俱窮。有一天,竟逼著要我為他想法子,所以我就寫了那封信。”


    韓文點了點頭,擊掌道:“不錯,夫人那封信上,並未寫明究竟是什麽困難,而左又錚、西門千的金錢又都來得甚易,海南劍派財產也不少,沙漠之王更不必說了,南宮靈竟以為夫人寫信是為了要為他借錢的。”


    秋靈素道:“他想利用我,我正也想乘此機會利用他來為我傳信,隻要能見著他們四人,什麽事就好辦了。”


    韓文道:“但南宮靈卻又為何改變了主意?沒有要他們的財,卻要了他們的命?”


    秋靈素歎道:“這隻因為一個人,就在信送出後的一天晚上,這人來了,和南宮靈密談了一夜,事情就完全改變。”


    韓文眼睛一亮,立刻追問道:“這人是誰?”


    秋靈素道:“我也沒見到他。”


    韓文失望地歎了口氣,道:“你隻是知道他來了?”


    秋靈素道:“南宮靈為了監視我們,就住在我們隔壁的屋子,我們既已是他的網中之魚,他對我們也不必再十分提防,所以,他屋子裏的動靜,我大多都能聽得到……我功力雖失,耳力卻幸好未曾失去。”


    韓文心中一動,雖然知道失望的可能性很大,但還是忍不住,道:“你聽見他們說了些什麽?”


    秋靈素道:“他們說話的聲音很低,很沉,我知道他們商量的必定是十分重要的秘密,有時似乎還有小小的爭執,卻聽不見他們說的是什麽。”


    果然,韓文歎了口氣,他現在才算知道――查案,並不容易!等這件事情過去,自己一定不在攙和這種破爛事兒,專心的去挑戰各路高手吧!反正李紅袖給自己的那本書上,有那麽多不錯的人;


    一邊想著,他也一邊歎息道:“你若能聽見就好了,這神秘的人物,說不定才真的是這幕後的主謀。”


    秋靈素道:“這神秘的人物,第二天淩晨就走了,過了不久,南宮靈就送來碗參湯,說是要給任慈進補。”


    韓文豁然抬頭,目光閃動,道:“這碗參湯,想必不是好喝的。”


    秋靈素道:“他許久都未曾如此殷勤,我也知道這其中必有陰謀,但我用了三種方法,都試不出這參湯中有絲毫毒藥。”


    她歎了口氣,接著道:“你想必也知道,我昔日也可算是江湖中一流的下毒能手,這參湯中隻要有一絲毒藥,無論他下的是哪一門哪一派的毒,都沒有我試不出來的,所以我認為,這碗參湯,想必是不會有問題的了。”


    韓文道:“所以你就放心讓任老幫主喝了下去?”


    秋靈素黯然道:“參湯中既沒有毒,我又何苦拂了南宮靈心意,何況,任慈每日隻有稀粥裹腹,也確實需要些滋養的東西。”


    那的確是一段淒涼的日子,每想到那一段日子的辛酸與艱苦,她纖弱的身子,就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韓文心裏突然一動,小聲道:“任慈喝下那碗參湯後,是否全身都腫脹起來?”


    他話未說完。秋靈素已吃驚道:“你怎會知道的?”


    韓文長唿了一口氣,篤定地說道:“天一神水,你試不出那參湯中的毒。隻因那是天一神水!”


    他如今才能確定,這件事情果然不是一個人幹的!南宮靈隻能算是幫兇!


    而這件事的主謀,一定就是自神水宮盜去天一神水的人,也同樣就是殺死“天強星”宋剛,偽裝成天楓十四郎的人,南宮靈雖然可怕,這人的狡猾與毒辣。卻更在南宮靈之上。


    韓文現在雖已知道了南宮靈的秘密,但若查不出這人是誰,他的一切努力。還是等於白費,他既然打定主意要管這件事情,就絕不能半途而廢!


    秋靈素身子顫抖得更劇烈,道:“我始終不相信南宮靈真的能忍心親手害死任慈。我始終不相信那參湯中真的有毒。但現在……現在……”


    她突然衝到韓文麵前,嘶聲道:“我將一切秘密都告訴你,你能為我複仇麽?”


    韓文眯著眼睛,堅定地迴答:“會!我雖然對這些閑事兒不愛搭理,但這件事情我管定了!我一定會殺了他!”


    秋靈素長長的歎了口氣,看著手中的骨灰瓶,喃喃道:“謝謝!謝謝!”


    韓文忽然想通了很多事親,道:“那天。有人引我到一處險地,那裏有個人扮成天楓十四郎。在石梁上等著我,是想借著這裏險惡的地勢,將我除去,永絕後患。我與楚留香若永遠見不到你,他自然更要放心得多……可惜,他沒成功。”


    蹙著眉頭,他繼續說道:“所以,他就將你的住處,故意泄漏給白玉魔──假白玉魔之手,將你除去,等別人知道此事時,他便可裝作毫不知情,將責任全都推在白玉魔身上……”


    他一笑接道:“可誰又能想到,有道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竟然能在這裏碰到你!並且得到這麽多消息,嗬嗬嗬!這還真叫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


    .......


    秋靈素默然半晌,忽然又道:“天楓十四郎,你方才可是提起過這名字?”


    韓文點了點頭,道:“不錯!夫人你難道真的認得此人?”


    秋靈素道:“我雖不認得此人,但以前卻常聽到任慈提起他。”


    韓文愣愣的點了點頭,道:“想不到世上竟真有這個人,我本以為‘天楓十四郎’這名字,隻不過是他們憑空造出來,就是想借助假的身份除掉我或者是楚留香,捏造的!”


    秋靈素道:“任慈外柔內剛,平生對人,極少服膺,但對這‘天楓十四郎’卻敬重得很,隻要提起此人,總說他可算是這世上少見的英雄鐵漢。”


    韓文皺眉道:“這樣的人,和南宮靈又會有什麽關係?南宮靈為何要假用他的名字?……夫人,你可知道他現在哪裏?”


    秋靈素道:“此人已死去二十年了。”


    韓文麵色一變,脫口問道:“是誰殺了他?”


    秋靈素一字字緩緩道:“殺死他的人,就是任慈。”


    韓文又不禁怔住了,訝然道:“任慈既然對他那般敬重,卻又為何殺了他?”


    秋靈素歎息道:“這天楓十四郎渡海而來,一心要與中原武林的高手們,較一較高低,那時任慈接掌丐幫門戶未久,正是他的全盛時期,天楓十四郎既有打遍天下武林高手的雄心壯誌,自然不會錯過了他。踏上中土還未有多久,就向任慈送出了一封挑戰的信,約期與他決鬥。”


    韓文嗤笑不已,道:“這天楓十四郎,也未免太狂了些,中原武林,臥虎藏龍,武功高明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我尚且不敢自稱天下第一,他又算什麽東西?”


    看著韓文自信的樣子,秋靈素眨了眨眼睛,接著說道:“任慈接到天楓十四郎的挑戰信後,為了丐幫的聲名,自然不能退卻,何況他那時血氣正盛,也正想和這東瀛劍客的詭異劍法,一決高下。”


    韓文抱著肩膀,斜睨道:“這一戰……想必也很精彩吧?”


    秋靈素悠悠道:“這一戰絲毫也不精彩,你若真的眼見。想必要失望得很。”


    韓文不解其意,道:“為什麽?”


    秋靈素道:“任慈素來不好虛名,接到這封挑戰信後。並未宣揚出去,是以至今江湖中,知道此事的人並不多,當時陪他去應戰的,也不過隻有如今早已死去的司徒長老一個人而已,此外簡直沒有別人知道。”


    韓文道:“決鬥之地,定在哪裏?”


    秋靈素道:“那地方據說是在閩南邊境。一座不甚出名的山上,為的自然也是不願引起別人的注意。”


    韓文微微蹙眉,緩緩的說道:“如此說來。那天楓十四郎雖然張狂,卻想必也不是個好名的人,否則任老幫主縱不說,天楓十四郎也會張揚出去的。”


    秋靈素道:“他那封挑戰信上。也曾說明並非為名而戰。而是為武而戰,任慈與司徒長老到了那山上後,天楓十四郎果然已在等著,一言不發,立刻和任慈動起手來。”


    韓文忍不住道:“一句話都未說麽?客氣的話也沒有?”


    秋靈素想了想,道:“沒有!據任慈後來告訴我,他到了山上時,那天楓十四郎正坐在一塊石頭上。雙手握著一柄已出了鞘的長劍,見了任慈。立刻仗劍而起,立出了東瀛劍法中獨有的門戶,嘴裏隻說了兩個字。”


    .......


    .......


    韓文又忍不住問道:“兩個什麽字?”


    秋靈索道:“隻說了‘來吧’這兩個字,便閉口不語,任慈見他如此狂傲,也不覺動了火氣,所以也就懶得和他說話。”


    韓文道:“任慈可用了兵刃?”


    秋靈索道:“任慈使的,正是曆代丐幫幫主傳統的兵刃竹節杖,也就是俗稱‘打狗棒’的,兩人交手不到十招,任慈已將天楓十四郎掌中劍震飛,一杖打在他胸口上,天楓十四郎立刻口吐鮮血而倒。”


    韓文搖頭道:“天楓十四郎挾技而來,怎會如此不濟?難道隻是虛有其表,嘩眾取寵?”


    秋靈素長長歎息了一聲,道:“任慈當時本也奇怪,後來才知道,原來任慈並非這天楓十四郎第一個挑戰的人,就在同一天裏,天楓十四郎已和別人決鬥過一場,而且已受到很重的內傷,他若肯說出來,任慈自然絕不會乘人之危和他動手,但他卻怕自己說出後,別人會以為他有了怯意,所以隻說了‘來吧’兩個宇,對自己的傷勢,竟是始終絕口不提,任慈卻以為他是生性狂傲,不屑與別人說話哩!”


    她歎息著接道:“他受的內傷本已極重,再加上任慈的一棒,內外傷一齊發作,鐵人也禁受不起,當天就不支而死,直到臨死時,也沒有說一句示弱的話,更沒有絲毫埋怨任慈之意,隻說他能死在戰場上,已算不虛此生。”


    這一段武林奇人的故事,本已充滿悲壯之氣,此刻被秋靈素以她那獨有的優雅語聲說出來,更是動人心魄。


    韓文點了點頭,道:“我雖然討厭東瀛人,但這天楓十四郎既不肯示弱,更不肯失信,明知必死,還是在那裏等著應戰,當真不愧是天下少見的英雄鐵漢!倒是不錯!”


    秋靈素道:“這大概也就是東瀛武士們,引以為榮的武道精神。”


    韓文咂嘴道:“無論如何,這種人總是值得別人欽佩的,也難怪任慈直到二十年後,仍然時常惦念著他。”


    秋靈素歎道:“天楓十四郎之死,責任雖不在任慈,但任慈卻終生歉疚在心,總是說隻要自己那天稍微留意些,便不難瞧出天楓十四郎已受了傷的。”


    韓文突然想起了什麽,道:“在任老幫主之前擊傷他的人是誰呢?”


    秋靈素道:“任慈始終沒有提起此事。”


    韓文沉吟道:“這人想必和任老幫主一樣,不好虛名,是以他和天楓十四郎那一戰,直到如今,還沒有人知道。”


    他停了停,又道:“這人能以內力震傷天楓十四郎,武功之高,自可想而知,天楓十四郎與他決戰受傷之後,還能趕到那山上,他的落腳處,想必也在閩南一帶,那麽,他會是誰呢?……咦?莫非是……”


    一邊說著,韓文一邊低頭從懷中掏出李紅袖給他的書籍。翻來翻去,找到了記錄閩南一帶高手的記錄,怔怔有神。


    秋靈素忽然道:“我將這故事告訴你。並非全無原因。”


    韓文抬頭道:“還有什麽原因?”


    秋靈素緩緩道:“天楓十四郎臨死時,曾經托付任慈一件事,但無論如何我去問任慈,他總是不肯將這件事說出來。”


    韓文道:“任慈為何將這件事看得如此秘密?”


    秋靈素沉聲道:“此事我本也茫然不知,到後來卻猜出了一些。”


    韓文轉了轉眼睛,道:“哦!”


    秋靈素道:“任慈每見到南宮靈後,總要想起天楓十四郎。為之唏噓感慨終日,到後來他雖明知南宮靈害了他,但仍不肯有絲毫傷害到南宮靈。總說他本對不起南宮靈,但他將南宮靈扶養成人,又會有什麽事對不起他呢?”


    她目光似已自黑紗中穿透出來,凝注著韓文。一字字接道:“所以我猜想。天楓十四郎臨死前托付給任慈的事,就是南宮靈,任慈自覺對不起天楓十四郎,所以對南宮靈也分外容忍。”


    韓文聳然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說,南宮靈便是那天楓十四郎的遺孤麽?”


    秋靈素道:“正是如此。”


    韓文想了想,似乎是把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都想清楚了,擊掌道:“不錯!任老幫主始終不肯說出那件事,為的正是生怕南宮靈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後。會生出偏激之心。”


    秋靈素淒然道:“你總算也能了解任慈的苦心,他那時簡直已將南宮靈視如自己的兒子。自然不願南宮靈知道他便是殺死自己親生父親的人,他一生行事素來磊落,卻還是有件不可告人的秘密,心中痛苦,可想而知。”


    韓文悚然道:“但無論他如何隱瞞,最後害死他的,竟終還是南宮靈,他在二十年前無心做了件本不算錯的事,卻在二十年後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想到冥冥中安排之離奇與殘酷,就連韓文也不禁有些唏噓;


    秋靈素顫聲道:“這若真是蒼天要他付出的代價,蒼天也未免太不公平。”


    韓文沉吟道:“但南宮靈是否也已知道這件事呢?那神秘的兇手,是否也和天楓十四郎有什麽關係?否則他又怎能學會東瀛武士的忍術秘技?”


    秋靈素緩緩道:“這些秘密,都有待你去發掘了,我所知道的秘密,已全部告訴了你,你……你可以走了。”


    .......


    .......


    站在原地,韓文一動未動,目光直視著秋靈素,忽然道:“我還想請求夫人一件事!因為……我並不確定夫人就真的是秋靈素!要知道,我能在這裏碰見你,本身就有些令人奇怪!”


    秋靈素目光流轉,默默道:“還有什麽事?”


    韓文道:“不知夫人可否掀開麵紗,讓在下能一睹夫人之豐采?”


    秋靈素沉默了許久,悠悠道:“你真要瞧瞧我麽?或者說,你還在懷疑我的身份?”


    韓文道:“沒辦法!我必須確定!”


    正如他自己所說,他碰到秋靈素這件事情實在是太巧合了,以至於他現在還有些不相信。


    秋靈素沉默了許久,終於輕歎道:“二十年來,你是能瞧見我真麵目的第二個人。”


    韓文愕然道:“能瞧見夫人麵目的,隻有兩個人?”,說完,他心中倒是隱隱的有些期待,想要看看這二十年前號稱江湖第一美女的存在!從這層朦朧的麵紗,還有這妖嬈的身段兒上來看,他很期待啊!


    秋靈素一字字道:“不錯,隻有兩個人,你,任慈……”


    韓文道:“為什麽?別的人……”


    話未說完,突然呆住,他雖也見過不少奇怪的事,但卻從無一件事能令他如此震驚。


    黑紗,終於被掀起。


    韓文本期望能見到一張仙子的臉,誰知此刻自黑紗中露出來的臉,竟是屬於魔鬼的!天使的身材,魔鬼的臉龐!


    這張臉上,竟已沒有一分一寸光滑完整肌膚,整個一張臉,就像是火山爆發後的熔岩凝結而成的。沒有五官,沒有輪廓,什麽都沒有。有的隻是醜惡的,赤紅的肉塊,綻裂開的洞。


    秋靈素粲然一笑,悠悠道:“你現在滿意了麽?”


    韓文長唿了一口氣,道:“我……我實在不知道……”


    秋靈素道:“你現在總已該知道,為什麽隻有任慈和你瞧過這張臉,隻因我的臉早已被毀了。我想,世上絕沒有一個女人會願意被別人瞧見這副樣子的,是麽?”


    她語聲竟是那麽淡漠而平靜。但這平靜淡漠的話聲,卻令韓文更覺說不出的難受,隻能悵然的站在原地,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好半天。道:“也許……我不應該逼你!”


    秋靈素道:“你沒有逼我,是我願意讓你瞧的。”


    她眼波仍然柔和而明亮,這雙明亮的眼睛裏,此刻非但沒有絲毫恐懼和激動,反而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她緩緩接著道:“隻可惜你遲來了二十年,我竟不能讓你瞧見我二十年前的容貌,這在你固然是件遺憾,我又何嚐不算得遺憾呢?”


    韓文強笑道:“無論夫人容貌變得怎樣。夫人的風姿,仍是天下無雙。在下能見到夫人的風儀,已是三生有幸了。”


    秋靈素含笑道:“你不必安慰我,因為我並不難受,我容貌被毀的這二十年,才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她目送著被山風吹遠的一抹雲霞,悠悠接道:“我甚至還有些感激那將我容貌毀去的人,若不是她,我又怎能享受到二十年寧靜幸福的歲月?”


    韓文忍不住道:“卻不知那人是誰?”


    秋靈素迴過目光,凝注著楚留香,緩緩道:“你可聽過‘石觀音’這個名字?”


    韓文蹙眉:“石觀音?”,張著嘴,他想了好半天,豁然想起了這個名字!他對這個世界並不熟悉,但也知道這其中有一些人物需要記住,需要小心,石觀音,赫然在列!


    秋靈素歎了口氣,道:“你自然知道這個名字,她本是這世上武功最高,心腸最冷的女人。現在,她隻怕也可算是這世上最美的女人。”


    韓文道:“她……她又和夫人有什麽仇恨?”


    秋靈素道:“沒有仇恨,她甚至隻不過見了我一麵而已。”


    韓文道:“那麽她為什麽……”


    秋靈素打斷了他的話,輕輕歎道:“在江湖傳說中,據說她有一麵魔鏡,她每天都要問這麵鏡子……‘誰是天下最美麗的女人?”’


    怎麽聽著這麽耳熟?韓文麵色古怪的說道:“這麵鏡子每次都說她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


    秋靈素道:“不錯,直到有一天,這魔鏡的迴答忽然改變了,它竟說我……說秋靈素才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而我的災禍,也就在這時開始了。”


    這自然像是段神話。這神話雖不美麗,但卻充滿了一種飄忽幽譎的神秘感;


    韓文咋舌,道:“所以,她就來找夫人?”


    秋靈素道:“她找到我時,曾經動也不動地,對我凝注了兩個時辰,在這兩個時辰裏她幾乎連眼睛都沒有眨過。然後忽然問我,說道:‘你是願意我殺死你,還是願意毀去自己的容貌?’……”


    韓文歎道:“這句話問得當真可笑。”


    秋靈素歎道:“但當時我卻絲毫不覺可笑,我隻覺手腳發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又瞧了我半晌,忽然轉過身,說:‘三個月後,我當再來,那時我若瞧見你還是這樣子,我就殺了你。’她在桌上留下個瓶子,又說:‘我讓你再保留三個月的美麗,你當然知道好生珍惜’。”


    韓文搖頭,道:“她既然已走了,夫人為何不……”


    秋靈素道:“石觀音若要殺一個人時,沒有人能逃得掉的,我親眼瞧見她的武功,那時,我也不想死。”


    韓文悠然道:“世上焉有真的想死的人!”


    秋靈素緩緩合起眼簾,道:“那時,我還年輕,對生命真是充滿了熱愛,我想,我縱不再美麗,但能活下去,總比死了的好。”


    她睜開眼睛,似乎笑了笑,接著道:“我又想,至少我還有三個月的美麗。我自然該好好珍惜,那麽,在這三個月裏。我該做些什麽事呢?”


    韓文忍不住道:“於是夫人就想將這美麗永遠保存在人們心中,於是就找到了天下最負盛名的人像畫家孫學圃。”


    秋靈素怔了怔,道:“你……你已知道了?”


    韓文道:“我已見過了孫先生了!可惜……他現在也去了!”


    秋靈素默然半晌,黯然道:“那時我做事實在太任性……就在畫成的那天晚上,三個月的期限已到,石觀音向來都是最準時的。”


    韓文道:“所以夫人就在那天晚上,毀去了自己的容貌。”


    秋靈素道:“石觀音留下的那小瓶子裏。就是一瓶比火還烈,最灼人的藥水。”,說到這裏。她平靜的語聲,終於不禁激動起來。


    韓文問道:“夫人不願意孫先生醒來後,瞧見夫人容貌已毀,所以就……”


    秋靈素顫聲道:“我將那瓶藥水淋在臉上後。神智已幾乎瘋狂。所以……所以才會做出那種事,我……我……”


    她突然以手掩麵,再也說不下去。


    韓文長歎道:“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夫人為何要對孫先生如此,為何要畫那四幅畫,以前我們對夫人的用意,完全都猜錯了。”


    秋靈素道:“無論我為的是什麽,我做出那種事來。你都不會原諒我的,是麽?”


    韓文黯然半晌。緩緩的說道:“我隻知道現在的任夫人,是世上最溫和,最仁慈的女人,至於以前那秋靈素是怎樣的,韓某既不知道,也不關心。”


    秋靈素也沉默了許久,悠悠道:“這二十年來,我的確改變了許多,你當然也可猜得出,是誰令我改變的。”


    韓文道:“任慈?”


    秋靈素且不迴答,卻道:“我在瘋狂中挖去孫學圃的眼珠後,自己也昏迷不醒,醒來時整個頭都已被包紮起來,此後我便在黑暗中生活了幾個月,那時我真不知有多麽的感激素心大師,若不是她照顧我,我怎能活下去?”


    她語聲已漸漸平靜,接著道:“但等到我重見光明時才知道,時時刻刻在身旁照顧我的,竟不是素心,而是任慈。”


    韓文道:“所以夫人就將那感激之心,轉給任老幫主?”


    秋靈素搖頭歎道:“那時我非但沒有感激他,反而恨他!”


    韓文訝然道:“恨?”


    秋靈素道:“我見到任慈時,也見到了自己的臉,我見到這張臉,才知道我已沒法子活下去,我失去了容貌,也就等於失去了生命……”


    她歎了口氣,接道:“那時我心裏既悲哀,又憤怒,更恨任慈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見到我,我瘋狂般將他趕了出去。”


    韓文咂嘴,道:“夫人那時的心情,韓某倒也能了解幾分。”


    秋靈素似乎又笑了笑,道:“那麽你也應該聽說過他這個人的性格,像任慈這種人,是趕不走的,第二天早上,他又來了,我又趕走了他……”


    韓文點頭,道:“但第三天早上,他還是來了。”


    秋靈素道:“他天天來,我天天趕,我用盡了世上所有惡毒的話罵他,甚至打他,但他還是一早就來了……”


    她輕輕撫著手中的骨灰罐子,這雖然隻是個冰冷的瓷瓶,但卻像是帶給她無限溫暖。


    她柔聲接著道:“你知道,那時他已是丐幫的幫主,他本不必對一個既醜怪,又兇狠的女人如此忍耐的,你現在瞧著我的臉,也該知道,除了任慈之外,世上絕不會再有別的男人對我如此忍受的。除非我真的是個死人,否則又怎會不被他感動呢?”


    韓文緩緩道:“這隻因任慈愛的本不是失去的美麗,而是夫人的……靈魂,他隻知道人人的容貌雖然改變,但靈魂卻不會改變的……真是偉大的愛情啊!”


    秋靈素幽幽道:“隻可惜任慈活著時沒有認識你,否則,你一定會成為他的好朋友……隻不過,你對他的了解還不夠,你還是猜錯了。”


    韓文道:“哦?”


    秋靈素道:“在那時以前,我和任慈隻不過見過兩麵而已,他又怎會對我如此癡情?何況,那時我美麗的隻是軀殼,我的靈魂本是醜惡的。”


    韓文眯著眼睛,想是想起了什麽事情,微笑道:“有時人們也會一見鍾情,情深入骨的。”


    秋靈素又似笑了笑,道:“無論如何,這總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他知道一個女人容貌被毀後的痛苦,他也知道惟有情感才能令這種痛苦減輕,所以他決定犧牲自己,來陪伴我,安慰我一生。”


    她仰首望天,悠悠道:“我早已說過,他是世上最仁慈的人。”


    .......


    .......


    沉默了半晌,韓文微笑道:“無論如何,他都不能算是犧牲了自己,他雖沒有得到世上最美的女人,卻得到了世上最溫柔、最高雅、最體貼的妻子。”


    秋靈素柔聲道:“謝謝你,謝謝你對我說這種話,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我聽了你的話,心裏有多麽開心。”


    韓文拱了拱手,道:“韓某更要感謝夫人,告訴我這段往事,在下這一生中,永遠再也不會聽到比這更偉大、更動人的愛情。”


    秋靈素忽又一笑,道:“你可知道,除了任慈之外,你不但是唯一見到我這張臉的男人,也是我唯一感激的男人。”


    她凝注著楚留香,目光變得更溫柔。她溫柔地輕撫著瓷罐,輕輕地、緩緩地接著道:“隻因任慈雖給了我二十年寧靜的幸福生活,卻隻有你,才能令我在如此寧靜的心情中死……”


    韓文駭然道:“死?”


    秋靈素悠悠道:“任慈一死,我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要揭穿南宮靈的秘密,現在,我心事已了,你以為我還能活下去?”


    直等韓文迴到濟南城時,他心裏仍充滿了一絲悲哀。


    他眼看著任夫人的身子,直墜入那萬丈懸崖中,眼看著那迷蒙的雲霧,將她吞沒,竟援救不及。


    雖然他也有看得很清楚,任夫人臨死前的目光,是那麽寧靜,並沒有絲毫痛苦,雖然他也知道,死亡,對任夫人疲憊的生命說來,已不過隻是一種永久的安息,但他仍然覺得有說不出的悲哀,說不出的憤怒。


    低著頭趕路,突然間,一道身影攔住了韓文,隻道了一句:“南宮靈死了!”


    韓文霍然抬首,不是楚留香又是何人?睜大了眼睛,他好半天沒說出來,顯然,他對這個消息也很震驚。


    楚留香道:“但我現在知道,殺他的人,是他的哥哥!他的親兄弟!你說得對,兇手絕不是一個人!”


    “那正好!我也剛剛見過一個人!”,韓文歎了口氣。


    楚留香道:“誰?”


    韓文一字一頓道:“秋!靈!素!”


    楚留香一驚,急切地問道:“她的人呢?”


    韓文搖頭,道:“也死了!”


    楚留香失聲道:“什麽?她……死了?”


    韓文無奈的歎了口氣,道:“對!她已經死了!因為任慈也死了!而任慈,也是死在天一神水之下!另外,天楓十四郎已經死了二十年了!那天與我照麵的,絕不是他本人!有人假冒他!而且……天楓十四郎的確是有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就是――南宮靈!”


    在楚留香驚詫的目光中,韓文將事情的始末,包括他推斷出的一些細節全都說了一遍。


    越聽楚留香心中越是發涼!久久未能言語;


    好半晌,他才道:“我們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出天楓十四郎當年挑戰過的另外一個人了!”


    韓文點頭,道:“閩南一帶的高手也算不少,可聲明尚在任慈之上的……卻是沒有啊!看來我們現在也隻能摸著石頭過河先到閩南再說了!”


    “沒錯!”,楚留香連連點頭,道:“那麽!出發吧!”


    ...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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