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縣公捕公判大會在縣人民廣場隆重舉行。


    早晨天未亮,各條街道上就開始出現一群群帶紅袖章的人。縣公安局全體出動,各鄉鎮也派了民兵過來維持秩序與治安。整個縣城上空籠罩著一層肅殺的氣氛,讓人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天一亮,街上便擠滿了人。


    各鄉鎮不用組織,聽說縣裏今天要槍斃犯人,大清早就從四麵八方趕過來了。這情景,與魯老先生在書裏描寫的場景幾無二致。陌然在心裏黯然歎息,時代的車輪已經滾滾向前走了將近百年,人世間看熱鬧的心態依舊一絲未改。


    在鄉下人看來,最熱鬧的節目,莫過於槍斃人。


    每年縣裏似乎都要槍斃一兩個人,但過去槍斃人,都是悄悄的在刑場斃了,外麵的人並不知道。像今天這樣大張旗鼓槍斃人,應該在三十年前了。


    陌然小時候看過幾次槍斃人。那時候市中院還沒刑場,一般是將死人犯押解到他犯罪的地方,當著千萬圍觀群眾的麵,一槍從後背打進去,雙腿一陣亂蹬,就像殺雞後扔在地上的雞一樣,撲騰好一陣才斃命。


    烏有村河邊有一塊灘塗地,地上鵝卵石遍地,一般沒人過去,是天然的刑場。雁南市過去槍斃人,很多時候就選在這塊灘塗地上。


    因此,烏有村的人看槍斃人,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盡管過去以齊烈為代表的人找過市中院,強烈要求不要在烏有村河邊槍斃人,可是灘塗地是國家的,他再反抗,也沒人理他。現在好多了,市中院建了專門的刑場,槍斃人的時候,把人往刑場裏一拉,門一關,外麵隻聽到一聲鞭炮大小的槍聲,什麽都看不到。


    雁南縣公捕公判大會,不但吸引了全縣老百姓來圍觀,連市裏聞到風聲人,都來了不少。


    一時間,雁南縣城大街小巷裏人滿為患,這是新縣城搬遷以來人數最多的一次,是新縣城最熱鬧的一次聚會啊!


    陌家爹娘和陌秀都趕來了,站在縣委大院門口的一邊,眼巴巴等著囚車過來。


    陌然看到爹娘,想叫他們迴去,但還是沒去。普通老百姓把自己的狂歡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已經是千百年來的惡習了。


    蘇眉顯得很緊張,臉色煞白,任顏小米怎樣勸,始終不肯出門去看熱鬧。


    顏小米就來叫陌然,說她一輩子還沒看過槍斃人,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喪失機會。不過她還是害怕,希望陌然陪著她一起去。


    陌然已經知道這次槍斃人還在灘塗地上,早上他來辦公室上班,看到灘塗地那一塊已經戒嚴了。


    顏小米強烈要去,他也不要拒絕,於是帶著她,悄悄從後門出去。他不想讓爹娘看到自己,好在縣委大院有後門,從後門出去,幾分鍾後就可以到達人民廣場。


    廣場上人聲鼎沸,舞台搭得很高,當中一條藍底黑字的橫幅讓人感覺到陣陣寒意。舞台上一排長桌,分別擺著公安、法院、檢察院的牌子。陽光正烈,舞台邊執勤武警的衣衫已經被汗水濕透。


    上午九點多一點,遠處傳來嗚哇嗚哇的警笛聲。有人就喊,來了來了!


    幾分鍾時間,警車開道,後麵跟著幾輛大卡車,每輛車上都五花八綁著幾個人犯,陌然注意看過去,沒看到齊猛。


    直到最後一輛車過來,他才看到耷拉著頭的齊猛,麵若死灰垂頭而立。


    有人提醒說,看,死人犯來了!


    在哪?陌然隨口問了一句。


    旁邊的人指著齊猛說:“他就是,你沒看到他胸口的白布嗎?”


    陌然心膽俱裂地去看,果然在齊猛的胸口看到了一塊二指寬的白布。


    “不是槍斃毒販嗎?”陌然緊張地問。


    “他就是啊!”旁邊的人得意地說:“這人是烏有村的,犯的事可多了,殺人、販毒、盜竊,數罪並罰,所以槍斃。”


    陌然心生厭惡,此人似乎很懂內幕一樣,唾沫橫飛地指三道四。


    “你怎麽知道那麽多?”他皺著眉頭問。


    “我有人在政法機關。”那人得意忘形地說:“我還知道更多小道消息呢。”


    陌然隻覺得手一緊,低頭去看,發現顏小米臉色如蘇眉剛才那樣的蒼白了。她緊緊抓著他的手,似乎要抓出血來。


    她顫抖著聲音問:“是你烏有村的人麽?”


    陌然心裏如烈火一般掠過,頓時心裏寸草不生。


    昨夜還與邢副局長通過電話,還親自去了看守所,沒人說要槍斃齊猛啊!這變化來得太快,畫風不是這樣子的啊!


    他抬頭望台上看,發現桌子邊已經坐滿了人。


    縣法院沒判死刑的權力,隻有雁南市中級法院才有權。他眼光一掃,果真看到中院的牌子。


    代表公安這邊的是邢副局長,他意氣飛揚,威嚴地掃視台下黑壓壓的一片人頭。


    陌然和顏小米被擠在人群中間,周圍是重重疊疊的肉體,汗餿味,體味,以及各種難聞的氣味,鋪天蓋地而來。


    顏小米已經被熏得要窒息過去,她抓著陌然的手愈來愈緊,指甲幾乎掐進了他的肉裏。


    “我們走吧!我不看了。”顏小米央求著他。


    “等等!”陌然說,眼光從邢副局長身上移到了齊猛身上。


    齊猛的頭抬了起來,在人群上空茫然地掃過一眼,隨即又垂下去。


    陌然的心隨之揪緊了,齊猛的頹喪,讓他的心一陣陣痛起來。


    台上開始宣判。


    陌然凝神靜氣地仔細聽,前麵幾個都是宣布逮捕,越到齊猛的時候,陌然的心越懸得高了。


    突然旁邊人說,這是運動,搞運動的人,都是有政治目的的人。


    陌然往一邊看去,發現說話的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他問了一句:“誰在搞運動啊?”


    中年男人哼了一聲,說:“邢大局長啊!他不搞運動,怎麽上的去?據說,這次運動是他力主搞的,目的就是針對縣裏某位領導。”


    “什麽意思?“他急不可耐地問。


    中年男人忌諱莫深地笑了笑,不再開口。


    陌然突然聽到台上叫齊猛的名字,一顆心差點從胸腔裏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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