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狐前腳走,何縣長後腳就將陌然叫到辦公室去了。


    何縣長心情再一次的極端不美麗,陰沉著臉半天不出聲。


    陌然不知何縣長又因為什麽原因叫來自己,但他從何縣長的臉色能揣摩出來,一定不是好事!


    幾分鍾後,何縣長終於開口,劈麵就問:“項目開工時間確定在那一天?”


    陌然心裏一頓,秦老狐說過項目暫停,哪裏還會有開工時間?何縣長這麽問,說明秦老狐並沒把信息透露給他。秦老狐這又是擺了他一道!


    他囁嚅著,發不出聲來。


    何縣長怒道:“喉嚨裏卡了蚊子了?大聲點。”


    陌然一愣,鼓起勇氣說:“秦總交代,項目暫停。”


    他本以為何縣長聽到這話會暴跳如雷,沒料到他居然反而笑了,陰陰地說:“我早就料到了,這個秦老板,太滑頭。”


    陌然嚴肅著臉,此刻他要表現出一本正經。而且還要流露出萬般無奈與憂心如焚的心情。果然,何縣長安慰他說:“你不用急,有些事,不是你我能把握得住的。畢竟,錢是人家的,人家不拿出來,我們總不能去搶。”


    陌然心裏想笑,何縣長想錢,已經到了驚天地泣鬼神的狀態。新縣城要發展,沒錢寸步難行。他已經從中央到地方搜刮了一遍,弄得別人看見他就繞道走。何縣長太需要政績了,因為政績是唯一體現他能力的表現。


    政績不是做出來的,是錢堆出來的。這個道理何縣長比誰都清楚。他在省委做了那麽多年的領導秘書,見多了地方幹部出政績的手段。隻要能出政績,沒有什麽手段不能用。比如有次省委領導下去檢查封山育林情況,車沿著大馬路一路過去,沿途都是青山綠水的,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何縣長那時候還是個叫何田宇的秘書,雖在領導身邊工作,權力卻丁點兒也沒有。首長一路看過去,興致勃勃,不斷誇獎。隻有何田宇同誌心裏明白,這沿途的風景,不知花了地方幹部多少心思。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他在首長休憩時,悄悄一個人親臨實地查看。這一看不要緊,把他驚得差點掉下去眼珠子。


    在一些山頭上,觸眼皆綠的,並非是茂盛的鬱鬱蔥蔥的樹木,而是鋪了一層塑料的綠色植物。遠看就是一片綠,哪裏知道這造假的程度已經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


    他當然不會聲張,隻是在首長讚賞有加時,他從不附和。偶爾微微一笑,頷首讚同。


    在省委見得多了,何縣長深知現在的社會,從上到下都是一片欺瞞。這是遊戲規則,誰也不敢去捅破。誰破壞了遊戲規矩,誰將落得悲催的下場。


    那時候的何縣長就暗暗下了決心,一旦自己主政,絕對不允許自己造半點假,寧願被領導責罵,也不能昧著良心去欺騙領導和群眾。


    這也是何縣長來到雁南縣後,弄白了頭發,也不造假的緣由。


    但現在的趨勢逼著他必須按照遊戲規則去玩。比如這次省委組織部和市委組織部聯合考察幹部,何田宇同誌內定為雁南縣縣委書記人選,需要拿得出手的政績服眾啊!


    何縣長是省管幹部,是垂直管理的。市委徐達夫書記對他並沒有任用權。因此徐書記前次來視察,既不得罪他何田宇,又不能讓老部下楊天太委屈。所以他來和稀泥,和的結果就是將雁南縣工業園區升格為市管開發區,許諾將楊書記調到市人大去。


    這是皆大歡喜的局麵,楊書記為此放棄了要承包園區基建工程的想法。楊書記放棄這個想法,側麵就是幫了何縣長一個忙。因為瑤湖集團的要求就是,他們可以讓出基建這塊,但雁南縣必須置換烏有村河邊的土地給他們。


    土地是何縣長的命根子,現在他想來錢,唯一的辦法就是手頭上的土地。土地財政不僅僅是雁南縣唯一的辦法,也是全國所有地方政府生錢的最好辦法。


    何縣長不會拿土地去置換土地,何況烏有村河邊的這塊地,不知有多少人在覬覦。因為誰都知道,在新縣城周邊,最值錢的也就是這塊未曾開墾過的處女地了。


    楊書記主動放棄,瑤湖集團就沒借口要置換。現在突然出了狀況,瑤湖集團沒達到自己目的,居然表示項目暫停!


    何縣長知道了結果,居然不怒?


    “從現在開始,你把這個消息封鎖起來,工業園區各項工作不變,一定要營造出來一派欣欣向榮的狀態。”何縣長下著命令說:“要是誰走漏了風聲,我就拿誰是問。”


    陌然不解地問:“何縣長,如果項目部的人都撤走了,別人問起來怎麽辦?”


    何縣長深深看他一眼,說:“誰來問?上級來了解,不都是你說我說?老百姓即使想問,也得找得到門問。”


    “拆遷補償款怎麽辦?“


    “拖!“何縣長咬著牙說:”當領導的,一定要做到臨危不驚。特別在老百姓麵前,千萬不可露出半絲怯意。隻要我們腰杆子硬,就不怕別人說三道四。至於瑤湖集團,暫停就讓他暫停,我就不相信,老子家裏有棵梧桐樹,還怕金鳳凰不飛來?“


    何縣長哈哈大笑,陌然的心隨之輕鬆了許多。


    何縣長一番話下來,他心裏大致明白了他的意圖。


    不管情況發生什麽樣的變化,他必須要營造出來生機勃勃的景象。


    從何縣長辦公室迴來,陌然的心情低落到了冰點。在何縣長辦公室裏他沒表露出任何反對的意見,心裏卻在哀歎,自己不正陷入了讓他深惡痛絕的造假中去了麽?


    何縣長造假是為了政治前途,必要的時候將他推出來做替罪羊!他一想到這裏,不禁冷汗涔涔。


    何縣長這一招太高明了!


    陌然越想越怕,仿佛看到了前麵是一道深淵。


    他閉目假寐,心裏如沸騰的江河,奔流不息。


    門被敲響,他睜眼一看,是蘇眉,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他示意她進來,低聲說:“出事了。“


    蘇眉吃了一驚,聽完他的話後,抿嘴一笑說:“你擔心什麽?這是危機,也是生機。“


    陌然疑惑地看著她問:“怎麽還成了生機了?“


    蘇眉笑道:“背黑鍋是做下屬的最基本要求。一個不能背黑鍋和不願背黑鍋的下屬,絕對不是一個稱職的下屬,也不是讓領導最放心的下屬。領導需要什麽?需要的是關鍵時刻能為他衝鋒陷陣的人。既然何縣長這樣交代你,看來,你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陌然歎道:“那又怎麽樣?“


    蘇眉淺淺一笑說:“再說,這黑鍋都是一層一層背下去的,何縣長讓你背,你不會讓別人背?“


    陌然驚道:“我還能給誰去背?“


    蘇眉笑而不語。


    陌然心裏急,催著她說:“你提個醒啊?想急死我麽?“


    蘇眉這才吐出一個字:“徐。“


    “徐文友?“陌然失聲叫出來。


    蘇眉的臉嚴肅起來,小聲地說:“官場就是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與其讓別人逼死,為何不將別人逼到牆角邊去?何況,有些人,就該受到懲罰。“


    陌然被他說得愈發糊塗起來,直愣愣的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想想啊,誰上去,不都在踩著別人的肩膀上的?如果心懷憐憫,不如去神女峰做和尚。隻要在官場裏,你永遠也逃脫不了這種生存法則。“


    陌然歎口氣說:“徐文友家裏情況不是很好,萬一弄出什麽大事來,豈不是害人一家?“


    蘇眉冷笑道:“陌然,你這人有個習慣不好,柔腸寡斷的。我告訴你,有時候親眼見到的事,未必全部是真相。你要心生憐意,我今晚帶你去看一樣東西,你就會明白了。“


    陌然頷首答應,他倒真想見識一下,蘇眉會讓他看到什麽吃驚的事出來。


    蘇眉過來是請示管委會人事調配的,管委會升格為雁南市高新技術經濟開發區的文件已經正式下達。市裏配了一名黨委書記,但沒具體任命是誰。文件要求,從現在起,管委會的一切工作都要按市級要求辦理。言下之意,以後的工作,有兩個婆婆了。


    陌然在之前開了一個短會,把情況給各部門講了一遍,按照市裏要求,管委會的人員計劃以原基礎為基準,調離一部分人員出去,補充一部分人員進來。按照縣市對半的比例,調整組織架構和人員布局。


    陌然要求,各部門自己去摸底,主動征求意見,把結果匯總上來再決定。


    蘇眉來匯報的,就是各部門的摸底情況。


    管委會大大小小部門十來個,大到指揮部,陌然是主要負責人,小到後勤管理部,負責管委會吃喝拉撒的。他粗略估算了一下,整個管委會包括拆遷辦的人在內,不會少於八十人。如果按文件要求,至少要清退出去四十個,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得罪人的事,也不知各部門匯總出來的情況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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