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康四年是奇怪的一年,所有大晉子民都會這麽評價這個年份。從後宮朝廷一直蔓延到整個天下的緊張感,讓所有人都繃緊了心神。而始作俑者,不是別人,正是被鎮北侯的死劫折磨的有點神經衰弱了的皇帝。

    皇帝心神不寧,神經衰弱——這話出自慕容青——還不隻是因為所謂的死劫。

    “陛下,您準備好了麽?”上輩子的容顧笑著對皇帝說。

    “準備好了。”承衍帝很無奈,現如今他對這人已經一退千裏了。

    “既然準備好了,那開始吧。”

    承衍帝更無奈地看著容顧喝下慕容青出品的引產藥,趕緊指揮安排好的人手扶著大肚子鎮北侯進了產房。捏著瓶子,確實是引產藥,他知道自己用孩子擋劫的計劃永永遠遠夭折了。

    這話要從幾個月之前說起。

    上輩子容顧的出現嚇了他一跳,後來也適應了,反正都是容顧麽,他也沒問容顧為什麽會有變化,他總是相信她的。

    可他沒問,人家卻主動說了:

    “陛下好樣的,我死之後飄飄蕩蕩,眼睜睜看著大晉亡了。”

    眼睜睜……大晉亡了……

    甫一聽到,承衍帝不敢想象當時的容顧心中作何想法。

    願意為之付出生命尊嚴乃至一切的大晉亡了,在容顧心裏一定是比死還痛苦的事情,而她隻能眼睜睜看著,幫不上忙,不能解脫……

    承衍帝捂住臉,雖然他也是被攻略者算計了,可大晉確實亡在他手裏,無可辯駁。現在也證實了,鎮北侯容顧心裏最重要的果然是大山。

    “後來如何?”不知死活一樣,他又問出了這樣的問題。雖然很想逃避,但這是他的責任。

    “後來……”容顧的眼眸在昏暗的燭光下深深淺淺辨不分明,“陛下應當知道赫氏人的性子。”

    承衍帝張著嘴無話可說。亡了大晉的顯然是赫氏,而赫氏民風彪悍,寬仁良善這種東西從來沒在他們腦子裏出現過,幾百年生死血仇,一朝入主中原,大晉子民的遭遇……怕是如豬如狗罷。

    “臣眼睜睜看著他們屠了京城,從城南到城北。”

    承衍帝的血在那一瞬變得冰涼。

    屠了京城。京城如此,其他地方焉能保全?

    容顧死之前請求過他要當個好皇帝……吧。

    就因為兒女私情,他把容顧在北疆一刀一

    槍掙來的地盤敗光了,連帶著大晉列代祖先和十幾代鎮北侯豁出命守護的自己的地盤也敗光了。

    江山染血。

    “你……”

    “臣沒事,也不怨陛下。”容顧微微一笑,“沒關係,這真的不怨陛下。”再一次摸摸他的頭。

    承衍帝老老實實任她摸。

    也問出了另一句話:“你迴來之後困在身體裏出不來,如果發現朕根本沒變,還是在敗了江山的路上越走越遠,你會不會……”

    ——會不會廢了朕?

    容顧直直盯著他,很認真地點頭:“會。”

    承衍帝不問了,之後還是老一套,廢了他,覺得犯了大罪的鎮北侯肯定會托負好一切,給大山找一個好的繼任者,然後以死恕罪。

    雖然知道這已經不可能了,這也像是他的鎮北侯會做的事情,承衍帝還是有些不樂。

    容顧繼續摸著皇帝的頭,笑著說:“陛下已經很辛苦了,以後臣不會讓您這麽辛苦,臣會守護您。”

    承衍帝知道這不是笑的時候,也不想笑,可嘴角彎起的弧度就是壓不住。

    “朕做了那麽多錯事,你還……”你還覺得朕好?

    承衍帝說完之後忐忑地看過去,發現容顧竟然微微臉紅了:“臣能在京城飄動,自然看到了陛下密室裏臣的畫像,然後從陛下的自言自語中知道了臣竟然是女人,而後陛下看著畫像的眼神……”

    承衍帝寒毛直豎,又哭笑不得。他借酒消愁都被看到了?撫摸畫像摸到出了窟窿也被看到了?他訴說自己的悔恨和痛苦的時候,真人就在旁邊?

    也對,都這樣明顯了,死腦筋容顧也該明白他的意思。

    “還不止這些,陛下。”

    承衍帝吞吞口水:“什麽?”為什麽容顧的眼神又古怪起來?

    “臣死之後看到陛下後悔,其實是覺得欣慰的,然後陛下日複一日這麽懷念,臣也不傻,就明白了陛下的感情,然後恍然發覺,原來臣也……”

    容顧的睫毛遮住了眼睛:“臣不能現身,隻能看著陛下自苦,臣很焦急,您都不知道。這也無妨,就算您不知道,其實我們還是在一處的。可就在臣確信自己也愛上陛下,就算不入輪迴做一世的孤魂野鬼也要伴在陛□邊的時候,您讓臣看到了什麽?”

    承衍帝瞳孔脹大,後退一步。

    容顧卻拉住他的袍袖:“臣發

    現您把看臣畫像的目光移到了您之後的皇後身上。”

    承衍帝心中如同被絞了一般。容顧上輩子是不知道攻略者的事情的在容顧心裏,他可不就是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有了新人忘舊人,欺騙人家感情又在人家心上狠狠捅刀子的負心漢醃漬鬼麽?這還不止,被他拋棄的容顧又眼睜睜看著他為了新人敗了大晉的江山……

    容顧願意去死,就是覺得自己的存在使北疆不穩,容顧死之前安排了那麽多,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都被他搞砸了,辜負了,北疆動亂的時候,他在幹什麽?為王鸞建造金碧輝煌的宮室還是搜集天下奇珍?

    “朕……”

    “臣從來不知道真愛要怎麽表現,可陛下真讓臣大開眼界。”

    “一生一世一雙人多美好,是不是陛下?”容顧的聲音淺淺淡淡,“臣可是看了整整二十年。”

    承衍帝又後退一步。他希望死死板板的容顧會為他吃醋,可絕沒料想是這種情況……已經不是吃醋,是怨,是恨了吧。

    “都說了不怨陛下。”容顧又摸摸皇帝的頭,“陛下也不想的。”

    打兩棒子再給顆甜棗,承衍帝無語,但還是喜滋滋接了。不怨就好,不恨就好,雖然容顧變得古怪了,可怎麽樣的容顧都是容顧。

    “陛下您怕我?”

    “沒!朕怕你?吃飽了撐得?”

    承衍帝趕緊否認,他不是怕,是羞愧。他知道隻要是容顧就不會傷害他,退一萬步,傷害又怎麽樣,他娘的他願意。

    “臣做了這麽多年的鬼,最後又染了生血,陛下不怕?”

    “什麽血?”鬼魂染血,大兇之兆。

    容顧聲音淡淡的:“臣看著赫氏□擄掠終於忍不住,不知怎的就附在一個被欺辱的女子身上,將赫氏大汗宰了。”

    承衍帝心中大汗,這意猶未盡的樣子,看來還沒殺夠。不過他還記得歡唿:“好,宰得好!不愧是我大晉戰神鎮北侯!”

    “我把大汗的頭懸在皇宮正門之上,可那女子的身體撐不住了,我不知為何睜開眼,就迴來了。”

    迴來好迴來好!承衍帝不敢想象那女子是什麽境況,拖著那樣一副軀體的容顧又是何等艱辛,才殺了重重護衛下的赫氏大汗。死了也不錯,難道要容顧一直困在那身體裏被赫氏兵卒逮到?

    容顧不知道皇帝在想什麽,隻是笑眯眯摸著皇帝的頭:“皇室最忌諱這些,你覺得我變

    了,怕我也沒關係。她很好,她可以一直陪著你,我可以一直不出來。”

    在皇帝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容顧看著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眼睛一亮:“不是需要人擋災麽?不用孩子了,我就可以。”她笑眯眯的:“我保證,我走了,她還會好好的,她會一直陪著你。”

    “胡說!”承衍帝一下子蹦起來,“你敢!”

    “陛下舍得孩子?陛下的心思我比她懂多了,您就是想犧牲孩子。”

    “朕沒想!”見容顧黑白分明的眸子盯著他,又有些心虛地放輕聲音:“好吧朕承認朕確實想過,可你都挑明了,朕就不會繼續下去了。”

    他怎麽可能讓容顧去死。

    “若不是陛下看肚子的眼神太不對,我也不會讓陛下察覺到我的存在。”

    “……”他明明很小心了。上輩子容顧察覺到他對孩子的惡意才現身在他眼前,否則她會一直藏下去。這算是……因禍得福?

    “陛下金口玉言,不得反悔。”

    “好,不反悔不反悔。”承衍帝糾結地發現自己在容顧麵前根本就沒原則沒堅持了。

    *****

    泰康四年五月二十八,距離容顧的死劫恰好整整一個月的時候,喝下催產藥的容顧開始發動。

    門外,承衍帝焦急亂轉,太後看不下去了:“行了!停!你要晃悠死哀家麽?”

    太後不知道其中因果,隻以為容顧按照她們商量好的辦法催產了,給大晉留一個後代——那些皇室旁支,從來不在太後的考慮範圍之內。

    承衍帝無可奈何強迫自己坐下。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門內婆子們一直忙綠,宮人們叮叮咣咣也是停不下來,可本該高聲喊叫的容顧就是一點聲動都沒有,承衍帝愈發焦急。

    他知道容顧能忍,可你多少也出點聲啊,這樣一聲不吭的簡直要急死人!

    五個時辰後,天亮了。

    承衍帝終於忍不住,暈了過去,暈過去的前一秒,他相信這會成為他一輩子的汙點。

    “陛下,恭喜陛下喜得麟兒!”他睜開眼,就聽到這樣一句話。

    “她呢?容顧呢?”躥起來。

    “侯爺母子均安。”

    喬安怔然發現,皇帝鬆了口氣又暈了過去,他替皇帝掖好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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