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衍帝沒能如願把鎮北侯留下,他確實想和她牽著手互訴情衷,把剛剛到手的感情鞏固鞏固,怎奈太後的旨意到了,太後要見鎮北侯。

    太後……承衍帝在臉上抹了一把,他拿孩子頂劫和承認自己這個皇帝是女人的兩個想法,太後知道了,就是作大死……

    這都是幾個月之後的事了,現在先放到一邊,船到橋頭自然直。

    “陛下,臣告退了?”被宣召的鎮北侯正正衣冠,對承衍帝笑了笑。

    “去吧。”承衍帝點頭,又不放心地囑咐,“太後的話不要挑挑揀揀聽一點就好了。”

    得到鎮北侯一個淺淺的笑。

    笑得太多了……承衍帝拍拍臉,總覺得這次迴來,他的鎮北侯有什麽不一樣了……目送鎮北侯的背影,承衍帝強迫自己不去想到底有什麽不對勁,有什麽隱憂在心中緩緩升起,也被狠狠拍下——

    他確定自己謀劃的東西她都不知道,不是因為孩子的事情暴露了。

    還有什麽超出預計的事情?

    也許是他太敏感。

    然而不對勁的事情還在繼續。

    第二日大朝,退朝的時候鎮北侯投來一個複雜的目光,讓他直想逃。

    之後兩天很忙碌,沒時間見麵,第一次承衍帝派喬安去鎮北侯府探望,侯府管家迴說他們侯爺一早出府,不知去往何方了。第二次承衍帝起了個大早親自上門,又撲了個空,人家鎮北侯吩咐了,她這次出去很晚迴來,侯府的人按時開飯,不必等她。

    承衍帝又在鎮北侯府門外徘徊一陣,沉著臉迴宮。

    再一次大朝,鎮北侯照常上朝,興許是沒什麽好勸諫的,一言不發,承衍帝看過去的時候,對上的還是那種複雜到要人命的眼神,承衍帝莫名羞愧,對自己說應該給鎮北侯留點空間,於是暗暗撤下了早就準備好攔住的侍衛。

    好心沒好報,鎮北侯又是整整兩日的無蹤無影。承衍帝對自己說不該和懷孕的女人計較。

    再次大朝,鎮北侯居然沒來!

    朝上承衍帝做若無其事狀,朝下再也忍不住,昭明宮裏的物件都遭了秧——她就是刻意避開自己!承衍帝怒發衝冠。

    傍晚時分,鎮北侯被在侯府門口守候的喬安堵到,硬拽到宮裏。

    “陛下還沒休息?”看著案邊奮鬥的承衍帝,鎮北侯施禮之後竟然湊上前來,迎著承衍帝憤怒的目光笑吟吟地問。

    怒火一下子熄滅,有種踩在懸崖邊上的恐懼。

    不敢深究她的意思……

    “陛下在尋臣?”

    “嗯。”覺得自己沒種了的承衍帝轉頭繼忙碌,他告訴自己不要與鎮北侯計較,和女人計較沒出息。

    沒錯,他很忙呢,沒工夫瞎折騰。

    開疆擴土之後的治理鞏固才是最麻煩的事情,雖然他早就有了準備,各方也已協調到位,可隱患還是不少,況且各種獎賞、賜封和撫恤等關乎重大的事情雖然已經分派下去,可還是需要他這個皇帝點頭用印。

    他很忙。

    然而下一刻,朱筆頓在空中,紅砂浸染了白紙。

    ……這白紙還是用顧三娘子提供的方法造出來的,怔愣中,承衍帝的思緒控製不住地跑偏,在心裏這麽想著。

    他不知道容顧在幹什麽,不知道!

    什麽都沒發生!

    搖搖頭,把染髒了的奏章遠遠拋開,掀起另外一本細細讀了下去,忽視了身後伸出雙臂環住他腰的容顧。

    沒錯,身後的容顧環住了他的腰。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紅了。

    身後的容顧見他沒反應,又把臉貼在了他的背上。

    他整個僵住。

    “陛下在害怕?”鎮北侯的聲音不喜不怒。

    “胡說,朕沒有。”承衍帝反應過來,冷靜地迴答,繼續批他的奏折,一目十行,讀的很快。

    “陛下在想什麽,臣似乎知道了。”鎮北侯的聲音徐徐不驚。

    這一次承衍帝理都沒理她,隻是握著朱筆的手微顫,被他壓下了。

    “陛下怕什麽?”鎮北侯似乎一定要問出什麽來,逮著這一個話題不鬆手。

    承衍帝眼神落空,半晌之後,狠狠將筆擲到地上。

    “放開!”用力掙紮,可惜鎮北侯用的力氣很大,環著他腰的手臂像烙鐵一般,承衍帝徹底紅了眼,使勁掰開。

    轉過身,鎮北侯帶著笑,還是那種讓他心裏發虛的奇異眼神。

    “你!”用手指著她,卻說不出話來。

    “臣替陛下說了吧。”鎮北侯笑笑,“陛下其實是想問……”鎮北侯眼睛彎彎,“你是誰啊?”

    ——你是誰?對,他就是在猜眼前的容顧是誰。承衍帝的心像是開了個血窟窿。

    身體是容顧的,可靈魂呢?

    他有經驗。人的大變無外乎幾種可能,就像他再活一次,顧三娘子慕容青淩楚楚借屍還魂,楊宣雙魂一體,現在的容顧呢?

    前幾天他仔仔細細拷問喬安,喬安說鎮北侯沒什麽不對,隻是又一次無顧昏睡一天一夜,鎮北侯說她隻是太勞累,軍醫也認同了這個解釋,怕他這個皇帝擔心,就瞞下了。

    不對勁他早察覺了,就在容顧迴來之後,笑得太多,奇怪的眼神,和他接觸的時候古怪的感覺,上一次說讓他做鎮北侯夫人的時候猶是。

    那全然不像是容顧會說的話,他強迫自己相信那是容顧被他的真情感動,不再計較君臣名分,可當中的古怪感不是視而不見就能消失的。他已經強迫自己往別處想了,也勉強自己相信那是幻覺,可問題是,與之前的不同,人家根本就沒遮掩過。

    她為什麽不遮掩?

    “你!”承衍帝一瞬間不知說什麽才好,就不能騙騙他麽?

    “陛下……”鎮北侯竟然湊過來摸摸皇帝的頭,皇帝發狠,鎮北侯裝作沒看見繼續擼毛。

    “陛下……”鎮北侯歎了口氣,因為承衍帝不知什麽時候舉著把匕首橫在她的頸子上。

    “陛下您不會傷臣對不對?”鎮北侯隻用了一根手指就將匕刃移開,眼波柔柔的,就像剛從戰場上迴來時一樣。承衍帝看了心裏一堵,原來那個時候真的已經換人了。所以,對他說做鎮北侯夫人的真的不是他的容顧,他答應了的人也不是他的容顧。

    她說的沒錯,他自然不會傷害容顧的身體,要傷早傷了,還能讓她晃悠到現在?

    他的容顧死板,不會說甜言蜜語,也不會這麽柔軟地看他。

    “不是誰?”艱澀無比,聲音都不像自己的。

    “陛下猜猜?”頂著容顧身子的妖孽還是笑得那麽柔軟,深深看著他,承衍帝放下匕首,又有了想要逃走的衝動。

    莫名其妙的心虛,該死的心虛。

    “陛下忘了?”那妖孽輕輕地歎。

    承衍帝心裏又煩又躁又酸澀,還是不敢聽,不敢猜,想逃跑。

    “陛下真不知道?”那妖孽趁著承衍帝不知所措的時候又抱了上來,其間,哭笑不得的,容顧的孩子在動。承衍帝想推開,手卻在抖,用不上力氣。

    任由她抱著了。

    “陛下別鬧。”容顧的聲音,妖孽的語氣

    ,承衍帝呆住,不敢動。

    匕首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朕知道。”他發出輕輕的聲音,不認真根本聽不見,側側臉,眼角終於淌下淚來,“現在,你可以盡情嘲笑朕像姑娘了。”

    “陛下本來就像。”

    “朕錯了……”

    “陛下確實同當年一樣。”

    “你……疼不疼?”

    “不疼。”

    “不恨朕?”

    “陛下希望?”

    “……怎麽迴來的?”

    “不知道。”

    “朕錯了……朕錯了……朕錯了。”承衍帝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蠢透了。

    “沒關係,臣也有錯。”她笑笑,“陛下很厲害,這麽快就把她拐到手裏了?”

    承衍帝橫了她一眼:“她?”有點心虛,上輩子的容顧看著他用盡手段拐這輩子的容顧……

    “好好好,就是我。”

    “你和她本就是同一個。”雖然有點不同,但就是一個。上輩子的容顧經曆了他這個皇帝的厭惡和殺戮,又苦苦支撐了許多日子,經曆過背叛驅逐和死亡,這輩子的容顧全沒有。

    可都是容顧。

    這一世和容顧相處,再美妙再幸福,也總是有憾的,他會覺對不起上輩子的她,現在多幸福,想起上輩子的容顧就有多痛苦。

    “陛下想多了,我們就是同一個人。”

    “哎?”

    “我和陛下的情況是一樣的,我迴到了現在,前前後後都是一個魂魄,裏麵外麵都是我。”

    承衍帝差不多明白了,他會來的同時容顧也迴來了,隻是記憶消失了,沒想起來?——不,應該說想起來的那一部分在身體裏出不來。

    “你什麽時候能出來?能一直共存麽?”

    “隻是這一會兒而已,馬上會迴去。”鎮北侯突然又笑笑:“可憐的陛下,我相信了你的情,可她還沒反應過來呢,她還不懂。”

    “你們就是一個人。”

    “是啊,我也是生生死死之後才明白,以她的腦筋,陛下有的煩了。”

    “你是說上一世?”承衍帝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心裏一股子一股子的疼,上一世他和容顧竟然是……兩情相悅麽?

    “好了,我都沒怨過,陛下何苦怨自己。你以為這一世的我為什麽這

    麽快就對你有意?自然是因為我的緣故。”笑著摸摸他的頭。

    承衍帝終於忍不住了:“你膽子很大!”

    “我確實比你大。”鎮北侯笑眯眯:“兩歲!”

    “哼。”

    “你們什麽時候變成一個?”難道一直像楊宣一樣?

    “不久了,我猜,大概天劫之後?”

    第二天,承衍帝糾結地發覺,鎮北侯又變成今生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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