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衣被我問得煩了,再進來時便笑著說:“其實主子您不見得要在這兒等皇上,您大可以帶著籃子親自去涵心殿,皇上下午若不找大臣議事,就是在涵心殿批折子,其間本也有些時刻要休息的。”

    “他好不容易有間隙歇歇,我卻纏著他說些瑣事,自己都覺得沒意思。”我剝了一顆她拿進來的栗子,一壁道,“其實我真閑得慌,從前我的皇嫂好像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可我這個皇後似乎特別悠閑。”

    蓮衣給我倒茶,笑道:“您不是把協理六宮的大權給了常貴妃麽?那一些繁瑣小事自然到不了您眼前,真有什麽大事發生了,您想閑也閑不住。”

    我把剝下的栗子殼捏得“劈啪”作響,殼上的糖汁粘了一手,問蓮衣,“我記得皇上說這些年妃嬪與太後相處並不愉快,今日蕭妃倒那麽殷勤地去壽寧宮請安?”

    蓮衣已喚宮女拿了熱水來給我洗手,極不在意道:“奴婢瞧著也奇怪,昨日才抱著小皇子去了,今日又去。從前若非年節壽辰,蕭娘娘除了涵心殿可是從不輕易再去別的殿閣。”說著又拿了凝脂來給我潤膚。

    挑了凝脂抹在手上,我問道:“昨天她和常雲倩爭執時說‘四爺又不會長守在這條路上。’你聽出話裏的意思了嗎?”

    “她昨日瞧見您半路和四爺說話了?”蓮衣苦笑一記,“雖說倫理有別,但您作為長嫂與這後庭的女主人,大大方方地在路上和皇叔說句話又有什麽幹係?她今日該不是特特來堵您和四爺的吧!說起來您和四爺兩次見麵都是巧遇,隻是正好您囑托了他辦事才會多說幾句話。”

    我看著自己纖白柔嫩的十指,閑閑道:“當年,李淑媛或許也隻湊巧請太醫診脈罷了……”

    蓮衣握著裝了凝脂的玳瑁小盒子怔怔立了片刻,才感歎:“您能這麽想當真是好,李淑媛實在可憐。”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釋道,“奴婢會愣一愣,是因這些年皇上從不許旁人隨便提起李淑媛。曾有宮嬪侍寢時模仿李淑媛的妝容,惹得皇上龍顏大怒頂著月色就離開了那殿閣。”

    我不禁好奇,“上一迴你倒沒提過這個故事,我還以為皇上從前隻去芬芳殿!”

    “因此事要提及李淑媛,奴婢不敢隨便說,但皇上既已親自向您說了這段往事,奴婢也不用再避忌了。”

    我感念寰宇對我的誠摯,撫掌笑道:“讓我猜猜那人是誰……年貴嬪?”

    蓮衣笑了,“您當真絕世聰明。”

    “我想李淑媛定有絕世姿容,而能得到皇上臨幸的也該是有些名份的妃嬪。常貴妃和蕭妃不會放低身段去學一個淑媛,林淑媛那麽靜的性子也不會想法子博寵,馮淑媛和年貴嬪兩人還是年氏的姿色更上乘,且她對我又那麽殷勤……”我抬眼問蓮衣,“年貴嬪應該沒見過李淑媛吧?”

    蓮衣道:“那年李淑媛方難產而死,太後不想皇上總沉浸在悲傷中而不顧皇嗣的延續,故而對那年選秀格外重視,親自選了林淑媛和年貴嬪侍奉皇上,誰料到年貴嬪沒多久就得罪了皇上,侍寢後晉了貴嬪這三年多就再沒動過。而太後也不喜歡她的性子,更是疏遠了。私下裏一些妃嬪宮女都猜測當初貴嬪是不是被人騙了。”

    “難怪她對我那麽殷勤。”我無奈,“但這一招也夠狠的,足足讓她被皇上冷落三年。”

    蓮衣笑著歎道:“嘉善元年、三年、六年朝廷共選秀三次,算上常貴妃共有宮嬪二十七人,可到如今有名有分的正經主子也就那麽幾個,皇上冷落的又何止一位年貴嬪。”

    我見她笑得奇怪,嗔怪道:“你該不會以為皇上就是眼巴巴地在等我吧?”

    蓮衣掩口笑道:“誰說不是呢!”

    我伸手打她,正經問:“記得你說過,蕭妃是去年生下皇子後才從昭儀之位晉上來的,她曾在我麵前說與常貴妃共理後宮六年,從前宮裏隻有一位貴妃時,彼時的蕭妃對常貴妃應當畢恭畢敬的是不是?”

    蓮衣細數道:“蕭妃初進宮時封了婕妤,有孕後晉嬪位,生下大公主後再晉貴嬪。次年懷二公主時晉淑媛,再後晉昭儀,前年懷小皇子時皇上卻沒有予其晉封,直到小皇子平安降生才晉了妃位,宮裏都說若當時皇上就行封賞,如今宮裏就該有兩位貴妃了。從前的蕭娘娘倒真不是這個性子,自從李淑媛死後才變得這般。”

    我淡淡一笑,暗自揣摩寰宇的用意,還未及開口,便見嶽祥捧著一本折子來了。想起早上的事,我有些愧疚,極客氣道:“嶽公公來,是皇上有什麽要吩咐本宮嗎?”

    嶽祥不敢看我,躬身將折子呈上,“內務府擬好了此次晉封各宮的封號和品級,皇上要您過目看看是否妥當,並附後宮名冊供您查閱。”

    我讓蓮衣接了,又說了幾句客套話,暗下示意蓮衣一會兒送他時拿銀子賞他,待他們離開才翻了折子來看。

    給予妃嬪的封號或與其德行相配,或與其形容相近,左不過是一些美好的字眼,我並不甚感興趣,一一看來,除貴妃常氏賜封號“和”、蕭妃賜封號“榮”外,餘者僅晉位而不賜封號,有淑媛林、馮二人晉昭儀,貴人韋氏、吳氏晉榮華,美人張氏、華氏、陸氏晉貴人,說是大封後庭卻也僅僅這八人獲恩。再翻後庭名冊,眼下除貴妃、妃、淑媛、貴嬪、貴人共七人外,美人之位算上獲封的三人共九位,才人四位,常在七位,統共二十七人。除卻去年選秀進來的兩位才人和五位常在,竟然有兩位才人和兩位常在從嘉善三年進宮到如今依舊還在當初的位子上。

    迴想皇兄那如雲的後宮佳麗以及頻頻封賞的景象我不禁啞然,到底是寰宇不喜聲色,還是常、蕭二人有意為之?雖然我也打心裏不願與別人分享寰宇,但那些女子既然進宮了就的的確確是寰宇的女人,她們或許得不到太多的榮寵,但若叫她們長久積怨而認定是皇帝薄情寡義該怎麽辦?

    恰時蓮衣含笑進來,嘴裏道:“嶽公公要奴婢代為轉達,說皇上並不曾責備他,隻是有些驚詫罷了。”見我柳眉微蹙,便噤聲不語立在我身後看那封折子,末了歎道,“皇上終究是不喜歡年貴嬪了。”

    我方發現年寶怡竟然不在受封之列,其實這迴不過借著太後壽誕恩封後庭並不需要什麽功德之行,是寰宇有意冷待年氏還是他根本忘記了這個人?

    “去瀲灩宮請常貴妃來一次。”我合上折子和名冊,對蓮衣道,“我想聽一聽她的建議,也讓她做迴好人。”

    是日,寰宇忙完政務在晚膳時分臨抵坤寧宮,我抱著美咲與他一同進餐,寰宇心情甚好親手喂女兒吃了小半碗飯,席間笑聲不斷,宛如尋常百姓家其樂融融。

    夜裏,寰宇看了我改的折子後才問:“你找常氏一起商量了?”

    我應了卻不解釋,隻指著一行小字道:“您漏了年貴嬪,臣妾雖不知道您緣何漏了,但想求您不計從前的不悅,這一次送臣妾一個人情。”

    寰宇沉吟了半刻,才道:“朕知道那次是她受人誆騙才做那蠢事,可若本性嫻靜,又豈會總想著法子博寵?這些日子瞧她對你殷勤,更是叫朕不悅,才想借此醒一醒她。”

    我低聲道:“在您眼裏妃嬪眾多各有風貌,可在她們眼裏,就您一人,即便想著博寵……也不為過。”我又翻看名冊指著那些才人常在道,“這些人,隻怕那麽多年都沒能和您說句話。”

    寰宇竟笑了,揉著額角道:“朕當真苦惱,娶了一個總叫皇帝頭痛的皇後,可這個皇後卻大度寬仁,對後宮妃嬪極用心。”

    我笑著嘟囔:“您這是誇您的皇後呢?還是罵她缺心眼兒?”

    寰宇瞪了我一眼,嗔道:“朕還冤枉了你不成?朕說一句,你總要頂一句,哪天惹惱了朕,定要你記得教訓才好。”

    我癡纏著笑:“您不會惱的是不是?”

    他拍了我的腦袋,搖了搖頭又指著另一行字道:“這個常氏也曉得?”

    我答:“貴妃走後臣妾才添的,聽蓮衣說李淑媛從前嫻靜柔和,又念那使她抑鬱的誹謗之言,特別選了‘順’‘節’二字,追封李淑媛為‘順節皇貴妃’,德容如玉、能固所守,您看好麽?”

    寰宇不語,許久才道:“‘順柔’即可,她不配一個‘節’字。”

    我大惑,卻不敢問。

    寰宇見我麵有驚色,複溫和道:“昨夜朕還與你講是朕辜負了她,可方才看著美咲那麽可愛天真而她卻狠心拋棄。迴想當時,朕已然將言論壓下,隻是不得已疏遠她,她卻並未了解朕的心意反一味抑鬱苦悶最終撒手人寰,到底是誰辜負了誰?”

    他的語氣裏有怨懟卻還有滿滿的不舍和憐惜,我沒有說話,隻是取了筆將‘順節’劃去另添了‘順柔’二字。

    寰宇握著我的手道:“另外,‘順節’二字,是父皇當年一直想用來追封四弟生母的諡號,待寰宥成婚之時,朕會為她的母親正名。”

    我心中莫名地惹出傷感,眼角含淚道:“父皇都能原諒周氏,您為何不能原諒李淑媛?”

    寰宇的眼眸裏有震驚之色,他凝視我良久,才道:“不是不原諒她,而是要忘了她。”語畢在我的額頭留下深深一吻。

    這一刻我突然為自己的傷感而感到可笑,其實我心裏定是不希望李晨舞存在甚至反感她長久占據著寰宇的心,有意提拔年寶怡一半也是為了這個原因。於是乎,方才那句話我究竟為了什麽而說,自己也糊塗了。

    起身從桌上拿來朱漆竹籃放在寰宇麵前,我斂下悲容笑盈盈道:“皇上看看,這是要逸親王在京城替臣妾尋來的東西,預備做壽禮獻給母後。”

    寰宇也轉了情緒打開來看,裏頭是一方紅木做的盒子,盒身雕有鬆柏壽星寓意長壽安康,他拿出盒子再打開,裏頭卻隻有折疊著的宣紙,隱隱透著字跡。

    我很是疑惑,寰宇卻已展開紙來念:“蒹葭蒼蒼,白露為……”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麵容也越發緊繃。

    我怔怔地立在他身邊,隻覺得腦海裏一片空白,也許我該先打開來看的,也許……

    “蒹葭閣從建成後,隻住過一個人,就是寰宥的生母周氏。”寰宇的麵色漸漸平和,牽起一臉彷徨的我坐到床榻上,接著道:“周氏的出身很低微,進宮後在才人一位上待了三年,莫非一日在禦花園無心得罪了當時的寵妃險遭鞭笞而被父皇路過救下,也許她一輩子也就是個才人。”

    我怯怯地抬頭看他,他的神情又恢複了往日的溫和,見我看他,嘴角還勾出笑意,說道:“於是周氏從才人一路到了皇貴妃,宮闈那些瑣事你也清楚,周氏如此風光定樹敵無數,而父皇當時也有些愛之過甚,為平六宮嫉妒之怨,竟抬舉周氏一門。這才有了後來的貪汙賄賂等等麻煩……”他歎了一聲,“不想評論父皇對她的情意,隻覺得父皇當初是知道周氏是無辜而清白的,無奈之下才降罪於她,畢竟男女情愛比起江山社稷的穩固,後者才最重要。”

    “但在旁人眼裏,周氏的輝煌是荒唐,周氏的湮滅也是荒唐,她死後不僅沒有得到厚葬,父皇更下詔斥責其種種罪行,從此宮裏再沒有人敢提起這位風光一時的皇貴妃。”寰宇說時眸子裏透出幾分無奈,我想他定是又想起了李晨舞,畢竟她的逝世和周氏有相同之處。

    寰宇將手指與我交叉並緊緊握住,“周氏身前最喜《蒹葭》一曲,所以那殿閣才有這名字,今天是周氏的祭日,所以你才會在那裏看到寰宥。”

    “您……知道。”我的彷徨被此刻的驚訝驅趕得一幹二淨。

    寰宇輕撫我的麵頰,溫和笑道:“你迴身那刻朕挑了簾子看你,便也看到了。”

    我垂目囁嚅:“您不會誤會那盒子裏的……”

    “朕不僅信於飛,朕還信寰宥,這小子再怎麽荒唐,還不至於這般。”寰宇擁起我,笑道,“朕猜想他可能是搞錯東西了,這刻若發現了不定怎麽著急。而他也想不到你會等朕一起看,下迴再見到你,定尷尬得緊。”

    “您為何要帶臣妾去那裏說這段故事呢?”我低聲問。

    寰宇似乎有那麽一瞬猶豫,繼而笑道:“想在那兒告訴你,朕會忘了晨舞。”

    我甜甜一笑信了九分,卻不敢提那一分疑惑,遂起身離開他的懷抱,從妝台的抽屜裏又拿出一隻盒子,迴到案前把盒子裏的東西裝入要寰宥替我買的紅木盒子裏,方笑盈盈過來遞給寰宇看。

    寰宇再看後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抓了我就抱在懷裏撓癢,一壁問:“這東西你究竟備了多少?這上頭你倒古靈精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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