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寰宇很晚才歸,我竟已累得趴在桌上睡著了。後來聽蓮衣說是聖上親手將我抱到了床上,且麵帶喜色似乎並沒有因晚宴上的意外而在心中存氣。

    大年初四是恢複早朝的日子,我好在警醒,隻聽得室外嶽祥低低的一聲請,便翻騰了起來,正疑惑自己何時上的床,就聽寰宇溫暖的笑聲響起:“朕以為於飛會像小孩兒一般睡到天明。”他坐起身子看著一臉無辜的我,刮了我的鼻尖笑道,“宮裏還沒有哪個妃嬪等待侍駕等得睡著的,何況昨夜朕本有好些話要與你講,可你竟睡得酣甜,像個累壞了的孩子。”

    我羞愧難當,隻是柔聲道:“臣妾知錯了,時辰不早臣妾侍奉您起身吧!”寰宇點頭不語,卻在我的麵頰上輕輕留了一吻。

    這一記溫柔要我麵色緋紅,周身也軟綿綿的,寰宇是上天派來補償我十八年孤寂生活的神嗎?為何他總是這樣寵我,甚至溺愛我?他甚至沒有問我為何會一些花拳繡腿,皇室裏的公主都該如花一樣嫻靜才對的。

    起床後進來侍奉的是嶽祥和蓮衣,他們麻利細心地為皇帝穿戴整齊,那些看著繁瑣的功夫在他們手裏卻遊刃有餘。但讓我奇怪而留心的是,嶽祥又有意無意地看了我幾眼,眸子裏射出的好奇比先前更多了幾分疑惑。當他再次看我時,我大方一笑迴敬,果然見他慌得收迴了目光。

    送走寰宇,我便也整裝斂容預備往壽寧宮請安。晨昏定省,皇室繁瑣的規矩讓人無奈而不得不遵守。但一路前往太後殿閣,半道上便遇到了壽寧宮的老嬤嬤傳太後的話,說是昨夜貪了酒水今日起不來,要皇後和眾妃免禮。我遙遙向壽寧宮方向福了身謝恩,便挽著蓮衣道:“我們不坐轎子了,你陪我走走。”

    “皇上吩咐了不敢讓您在雪地裏走,怕摔了您。”蓮衣笑著道。

    我心中自是歡喜,嘴上卻嗔怪道:“蓮衣從今可是我的人了,是不是?”

    蓮衣會意,無奈而笑,遂小心扶著我一步步往園子裏去。

    我管國雖不比天朝地大物博,皇室卻也繁華奢侈,隻是我從未見過白雪壓枝的景象,也不曾觸摸過雪的冰涼,徒然置身一片白茫茫的皇室園林難免興奮不已。見我捧著一團雪在手裏把玩正笑得燦爛時,蓮衣在我一旁輕聲笑道:“皇上曾在奴婢麵前叨咕說禮部那些官員都是老糊塗,正月裏將您接來成親,若將您這南方公主凍壞了可怎麽辦。沒想到娘娘竟然一點不怕這寒天凍地的風雪,皇上心中定不知怎麽寬心歡喜呢!”

    我捧著雪球努嘴笑道:“蓮衣你可別盡誇人將我浸在那蜜池子裏,我可是要做你口中那個比常人更聰慧的皇後的。”

    蓮心欣然而笑,卻見我的目光盯在了遠處,遂也看了過去。不遠處的亭子邊上,兩個孩童正在雪地裏嬉戲,歡喜得旁若無人。

    “那兩個孩子是誰?”我將雪球扔在了地上,拍了拍手問,“看著像是一個男孩子和一個女孩子,若是宇坤怎麽那麽早就起床了?書房裏還沒開課吧!”

    蓮衣明白我的意思,帶了宮女徑直過去將兩個孩子領到我的麵前,果然是常貴妃的兒子宇坤和一個十來歲光景的小丫頭。

    “兒臣參見母後,祝母後福體安康。”眼見著宇坤在雪地裏跪下去我一把攔住笑道:“免了。”但他身後那個小丫頭還是硬生生地跪了下去,口中自稱的是奴婢。

    “大皇子怎麽起得這麽早,在園子裏玩不怕凍壞了?”已有宮女拿了雪衣過來,蓮衣麻利地將玩得滿頭大汗的宇坤裹上了。

    宇坤隻有八歲,這個年齡正是似懂非懂的時候,他似乎覺得遇見我是很唐突的,此刻裹著衣裳挨在蓮衣身邊怯生生看著我,囁嚅道:“母後,兒臣往後不玩了,今日您能不告訴父皇嗎?”他又指著身後那個已被我喊了起身的小宮女道,“還有她,也不要告訴母妃好麽?”

    這便是小孩子的心思,這豈是我不說就能瞞過旁人的,隻怕不一會兒瀲灩宮的奴才就要找來禦花園了吧!

    “好啊,母後應你。”我甜甜一笑,蹲下身子用絲帕擦著宇坤額頭上的汗水,“還沒用早膳吧,母後帶你去吃點心可好?”我又指著他身後的小宮女道,“也帶著她。”

    宇坤大喜,興奮而用力地點頭。我欣然起身卻看見蓮衣不解的麵色,我用眼神告訴她,“我自有道理。”

    帶著宇坤迴到坤寧宮不久,常貴妃便風塵仆仆的來了,她竟著急得連禦寒的氈衣都不曾穿,一見我便當地跪了下去請罪。

    “多大的事情貴妃何須自責?”我示意蓮衣扶起常雲倩,溫和笑道,“大皇子正在裏頭吃點心呢,貴妃用過早膳了嗎?”

    常雲倩的窘迫似乎絲毫不減,垂首低聲道:“臣妾用過了,謝娘娘恩典。”

    我笑而不語,常雲倩比我大十一歲,從寰宇成為太子起便伴在他的身旁,是寰宇的第一個女人且為他孕育了長子。這些年不管寰宇如何寵幸蕭亦瑤而冷落她,我篤定在他對常雲倩有著和普通女子不一樣的情愫。

    “貴妃娘娘坐吧!”我幽幽笑道,“轉眼各宮妃嬪就要來了,眼下先不提大皇子的事。小孩子也懂得臉麵,方才還求本宮不要告訴皇上和你呢。”

    常雲倩眼眸一轉,微笑著欠身道:“娘娘的話臣妾記下了,過一會兒和各位妹妹一起跪安,大皇子今日就留在坤寧宮玩一日,恐怕要擾娘娘歇息了。”

    “哪裏!”我笑著看了一眼蓮衣,她遞迴來的眼神讓我篤定,這是常雲倩一貫有的脾性。

    之後便如我所言,各宮妃嬪陸續而來向她們的皇後請安,我隻是學著從前皇嫂的語氣說些客套的話,不過片刻眾人就散了。

    “那日常貴妃在太後和皇上麵前一句話駁了蕭妃的麵子,那不是她慣有的作風吧!”眾人離去後我與蓮衣立在偏室門前看著宇坤在裏頭和那個小宮女嬉笑,嘴裏卻如是問著她。

    蓮衣道:“今日這般才是貴妃的脾氣,那一日隻怕在場的人都覺得奇怪。”

    “那是你們貴妃在向我示好呢!”我轉身看著蓮衣,笑道,“不信一會兒你問問大皇子,今日裏怎麽能跑了出來?”

    蓮衣一怔,用難以置信地眼神盯了我半刻,隨即微微躬身輕聲道:“娘娘當真是皇上的福星了,奴婢一點也沒有誇錯。”

    我由心一歎,若這些伎倆都看不出,又怎麽能做皇後為寰宇分憂呢?遂拉著蓮衣往我的內室裏去,一璧笑道:“往後你再多誇誇我便是了,我知道,蓮衣的話在皇上麵前有著分量呢!”

    蓮衣也不推辭,隻是笑著。看得出她很開心,似乎為了我的聰明,又仿佛因一直等待自己從小服侍的主人能有一個最好的伴侶,而此刻終於等到了一般,那份笑容裏更多的是釋然。我雖不清楚寰宇身邊那麽多女人她為何都不“中意”,但就常雲倩今日利用兒子來和我親近的這份心思,隻怕一早也在蓮衣的心裏了。

    蓮衣帶著侍女為我換上家常衣服後,宇坤和那個小宮女便被帶到了麵前,小家夥換上了幹衣服又吃了點心,此刻正樂滋滋地對著我笑,臉蛋紅撲撲得很是可愛,更重要的是,宇坤像極了寰宇。

    “蓮衣,皇上七歲時你便伺候在身邊了,你看看我們大皇子是不是和皇上小時候一個樣子的?”我一邊笑著,將宇坤叫到身邊,把我從管國帶來的皮影送給他玩。

    “太後娘娘也這麽說呢!說大皇子和皇上小時候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像得叫人覺得離奇呢!”蓮衣笑著應了我,便去問那小宮女的名字和歲數。

    “奴婢叫婉兒,是才派來伺候大皇子的,過了年十一歲了。”那小宮女怯生生地,卻嬌俏可人。

    蓮衣溫和問道:“是誰派你來得?還是貴妃娘娘選了你?”

    “是太後娘娘派奴婢去瀲灩宮伺候大皇子的,原先奴婢在壽寧宮後院做灑掃的活計。”那小宮女見蓮衣模樣親和,便也笑開了。

    我明白蓮衣的心思,她是想起自己的從前了,也許從前蓮衣也是和這個婉兒一樣最先隻是寰宇的玩伴,慢慢的才有了主仆之分,二十年的感情……哎!我輕輕一歎,心裏生起甜甜的妒意。

    “母後。”宇坤捧著手裏的皮影仰著頭問我,“母妃她來過了嗎?母妃知道兒臣在您這裏嗎?”

    “她知道了,還要你在母後宮裏玩一天呢!”我摸了摸宇坤的腦袋,笑道,“宇坤往後可不許欺負婉兒,雖然她歲數比你大,可你要像疼妹妹一樣保護她,不許自己淘氣連累婉兒受罰。母後這樣交代你,能明白能做到嗎?”

    “婉兒還不快謝謝皇後娘娘的恩典?”蓮衣讓婉兒向我謝恩,她的聲音有些激動,似乎因被看穿了心思。我抬頭看她,報以會心一笑。

    又看宇坤驕傲地向婉兒炫耀手裏的皮影,我揚聲笑道:“讓美瑭和美仁來和宇坤一起玩好不好?母後也給她們備了兩份!”

    宇坤搖頭道:“蕭妃娘娘每天都要她們兩個練琴寫字,從來不讓兒臣和她們玩。”

    蓮衣也搖了搖手,走到我身邊低聲道:“蕭妃娘娘對兩位公主管得很嚴,很少讓她們步出芬芳殿,更莫說玩耍了。”

    想起那兩個孩子悶悶的神情和與母親的妍麗極不相稱的普通模樣,也算明白蕭亦瑤的苦心。可從前那兩個孩子隻有蕭亦瑤一個母親,如今她們還有我這個嫡母,既然蕭氏幾次三番在我麵前示威,那不如為了這兩個孩子我主動去會一會,掂一掂她的斤兩也好。

    “宇坤你和婉兒好好待著,母後去一趟芬芳殿,看看能不能把美瑭和美仁帶迴來和你一起玩。”我盈盈一笑,囑咐蓮衣道,“帶上另外兩套皮影,既然兩個小公主出不來,那我這個母後去看看她們也好。”

    蓮衣有些莫名,但還是應承了。看著眾人複又為我穿戴整齊,鏡中立著一個滿身華服的少婦時,我心中暗暗一笑:寰宇,你的於飛要開始做一個皇後,願我此生都能伴你左右。

    寰宇怕我不耐嚴寒而特意命工匠打造了能夠放置暖爐的寬大輦車,於是一路走過重重殿閣看那滿目的白雪和宮人們凍紅的麵頰,而我卻暖在周身甜在心裏。

    小時候曾問蘇嬤嬤為何我的名字不和皇姐們一樣順一個“華”字,嬤嬤說因為父皇和母後情意深厚,父皇為了母後而放棄江山選擇了雙宿雙飛的平民生活,為了紀念他們的愛情,便以“鳳凰於飛”為寓意,給甫出生的我特別起了於飛做名,而我貴為千金公主,自然也是人中鳳凰了。

    “鳳凰棲於梧桐,食竹果,為百鳥之皇。”我一手支著臉頰看著車外,癡癡笑道,“寰宇意為天下,當年先帝給兒子起名字時就認定了這個接班人了吧!我是鳳,寰宇是龍,多美好的龍鳳配!原來早就注定了這段姻緣了!”

    支著臉的手感覺到了陣陣滾燙傳入指尖,定是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我自嘲地一笑,歎道:“一會兒要見的可不是寰宇,管於飛你也太興奮了吧!”

    “啊……”車外一聲驚唿,我還來不及細聽便被車子劇烈的晃動從座椅甩到了地上,我眉頭一緊慌忙向一邊看去,暖爐果然隨之翻倒,燒得火紅的炭塊滾落出來,鳳輦裏鋪滿了獸皮做的毯子,頃刻便被火星引燃。

    接著又是劇烈的晃動,隻覺得天旋地轉,我的身子也跟著車架翻滾,待一切平靜時我發現車子已側翻在地,我正跌落在方才還由此向外看的車窗上,底下隔著窗幔透過來的冰涼要我知道自己已經落地了。

    我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但獸皮燃起的火苗已越來越旺並擋住了車門的去路。隻聽得到車外吵吵嚷嚷的聲音,抬頭卻見不到任何一個人出現在另一側車窗上,理智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一定能有辦法出去。

    稍稍挪動了身子將沁了雪水的窗幔撕扯下來撲在了身邊最近火苗上,隨後立即扶著座椅試著把身子站起來,可是左腳踝用力後產生的劇烈疼痛讓我再一次跌倒下去,腳傷了,我根本站不起來。

    我迅速脫下身上的衣裳用來撲滅不斷蔓延的火苗,鳳輦裏每一個角落都是極易燃燒的獸皮織物,煙霧越來越濃烈,雙眼也被嗆得淚水直流,若再沒有人來把我拉出去,我就極有可能被燒死在車裏。

    “皇嫂,把手給我!”

    我驀然抬頭,竟是寰宥趴在另一側車窗上向我伸出手。沒有半刻猶豫,我便極力地將手伸向他,可車輦太寬,跌倒在地上的我根本夠不到他。

    “你能站起來嗎?”寰宥的身子又向車內探了探,但還是抓不到我的手。

    求生的意念越來越強烈,我一咬牙將右手伸向了一旁燒得滾燙的暖爐,手掌用力一撐的同時右腳同時用力將身體撐起來,高高伸出的左手正好觸及寰宥的手,隨即一股大力將我整個人拉了起來。

    身子探出車窗的那一刻,寰宥抱著我直接滾下了鳳輦,待落到地上便有內侍宮女蜂擁過來將我們扶起,就在我轉目的一瞬間,鳳輦轟然塌下。

    蓮衣扶著我的手不停地顫抖著,她的臉色竟比那屋簷上的積雪還慘白,因左腳受傷我無力支撐身體便全倚在了她的身上。

    “多謝逸親王了。”我喘著重重的氣,向從地上爬起來立在我麵前的寰宥感激一笑。我的笑容很真誠,卻看到寰宥眼底帶出的恐慌、震驚還有不可思議。他沒有答話而我也不再問他,隻因從他身後我看到一團明黃色正快速地向這邊靠攏,待越來越近直到了我的身邊,並一雙厚實的大手向我伸出時,所有的意誌和堅強都消失殆盡,隻記得自己軟軟地躺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一並連心都安定了。

    這一次的驚嚇於誰都來得不輕,昏睡中的我隻覺得眼前還是那旋轉的鳳輦和肆意跳躍的火苗,努力想睜開眼睛卻又懼怕醒後周身劇烈的疼痛,便越發急火攻心,竟高燒起來。不記得自己昏迷了多久,隻曉得醒來時我在寰宇的臂彎裏,仿佛是他周身淡淡的味道將我喚醒。

    “於飛怎麽這麽貪睡?朕抱著你有多累知道嗎?”寰宇見我的眼睛似睜未睜時便輕輕捏了我的臉,低聲嗔怪道,“醒了嗎?不睡了?”

    腳踝的扭傷,手掌的燙傷,渾身不知還有哪裏被碰傷,總之醒來後尚來不及感動寰宇對我的心疼,就已痛得萬分委屈起來。眼窩也裏不爭氣地盛出晶瑩的淚水,睫毛一動便順著眼角珍珠般滾落在了寰宇的衣袖。

    “娘娘可醒了!”說話的是蓮衣,隻是一覺醒來,她卻竟眼窩深陷滿臉的疲倦,定是為了我急壞了,但見她擠出笑容對寰宇道,“皇上也歇息吧,這裏有奴婢伺候著就好。”

    寰宇卻看也不看她,隻是輕輕撫摸我的臉頰擦拭那不斷湧出的淚水,口中道:“你已一日一夜沒睡,說皇後醒了就去睡,眼下可敢欺君?朕命你即刻去睡,若你倒下了,往後誰來照顧皇後?”蓮衣聞言沒有再說什麽,囑咐了幾個大宮女後便退出了我的宮室。

    一日一夜?我是初四早晨遭遇意外的,那現在是初五了麽?我將目光投向窗戶,卻看不到外頭的光景,於是無力地問道:“皇上,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許是有其他宮女上來侍奉,寰宇便將我從他的懷裏放平到床上,坐在床邊衝我笑道:“你管他什麽時辰?既然睡了那麽久何不再多睡一會兒?偏偏這個時候醒過來,即刻就要給你的手換藥,不是自找苦吃麽?”

    我委屈地看著他,緊咬著嘴唇抗議他的不體貼,又因害怕疼痛而滾出淚水,卻不敢說出口。

    寰宇湊下身子到我的耳邊,低聲道:“好大膽的於飛,瞪著朕做什麽?朕可不要缺胳膊缺腿的皇後,沒好好保護自己,此刻還敢怪朕不體貼?”

    我越發委屈羞愧,努力克製著情緒將一張臉漲得通紅,又因疼痛而在額頭沁出一層層的冷汗。

    寰宇見狀不禁蹙眉,嘴唇微微蠕動卻沒有把話說出口,而是驀然離開床榻對宮女們道:“快把太醫和醫女叫進來替皇後診視換藥!”

    因藥膏和膿血的粘連,醫女們解開我右手上的棉紗時根本不敢硬扯那些已粘在被燙脫了皮膚的手掌上的紗布,可是她們用棉花一點點沾著熱水的撕扯,更讓我痛不欲生。

    寰宇看得臉色發青,一把排開那個醫女握起我的手腕,耳邊隻聽到“於飛忍一忍”,手掌上便即刻傳來因撕扯到皮肉而產生的劇烈疼痛,鑽心的痛楚讓我險些叫出聲,但身體抽搐的那一瞬卻又被寰宇緊緊地抱起。此刻,他已不再顧忌那些宮女太醫,隻是坐在床頭將我摟在懷裏,直到換完藥、喝下藥,直到我又沉沉地睡去。

    之後的夢裏再沒有翻滾的車輦和跳躍的火苗,隻有寰宇的笑容久久停留在我的眼前,讓人覺得無比安心,仿佛周身的疼痛也因此減少,沉重的身體漸漸變得輕盈,睡夢中的我於是又固執地斷定,寰宇就是我的神,我的天地。

    “娘娘醒了麽?”蓮衣似乎看到我的眼睛微微開合,便試著輕輕喚了一聲。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張姣好潤澤的臉龐,烏黑的眼眸裏卻映著一張蒼白的麵容,可她的嘴角有著柔和的笑容,笑得那樣溫暖,“蓮衣,辛苦你了。”

    蓮衣見我竟然笑著說話,先是一怔,隨即便一副釋然放心的模樣,眼角噙著淚水道:“若再多些辛苦能讓娘娘避過那一劫,蓮衣死又何妨?”

    我努著嘴怪她:“什麽死呀死的,皇上聽見該生氣了。”

    蓮衣破涕而笑,連連吩咐宮女端來一碗清粥,親手將我扶起靠在懷裏,一勺一勺地喂給我吃,這樣反複地昏睡我已很久沒有進食,餓得不消一刻就吃完了一碗米粥。

    吃了東西我精神大好,便靠在床頭和蓮衣講話,這才知道眼下已是初六的傍晚。

    “皇上午後來過一迴,見您還沉睡著便問太醫為什麽您那麽能睡,太醫被皇上問蒙了,奴婢在一旁聽得隻憋著笑呢!”蓮衣用熱帕子替我擦臉,又輕柔地將凝脂細細抹在我的臉上,盈盈笑道,“主子的皮膚水嫩嫩地可不敢凍皴了,這是江南進貢的玫瑰凝脂,皇上說江南女子都是水一般的嬌美,一定要把最好的留下給您用。”

    我不信,笑道:“蓮衣又哄我,皇上要是把這話說了,蕭妃她們還不鬧翻了天?”

    蓮衣卻搖頭,低聲道:“蕭妃娘娘這些年雖然得寵,卻從來不敢和皇上鬧。宮裏再得寵的妃嬪在皇上麵前都是畢恭畢敬的,而蕭妃娘娘她也就愛在人前逞口舌之快,表現出幾分潑辣,在皇上麵前還是個溫柔如水的女人呢!”

    我低聲一笑,卻轉了臉色認真地看著蓮衣,“給美瑭和美仁的皮影沒壞吧?蓮衣……我醒來這麽久,你怎麽不告訴我為什麽鳳輦會翻?”

    她垂首沉默了片刻,才道:“皇上有旨意不讓奴婢講,說等您好了親自告訴您。自然,這件事情不是意外這麽簡單了。”

    蓮衣麵上極淡的恨意沒能逃過我的眼睛,知道她是真心疼我的,便也不再追問,隻是笑道:“那我等皇上來說,隻是此刻還好奇一件事情,你們的四爺是不是有什麽朋友也是遭遇意外死的?”

    “主子聽說過嗎?”蓮衣有些難以置信,笑著問,“這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您怎麽會知道?”

    “逸親王救出我後的眼神裏充滿了恐慌,我想那個時候最怕的人應該是我才對。”為了弄清自己的右手究竟燙傷到了怎樣的程度,我一邊說著一邊試著微微動了動手指,卻即刻引出鑽心的疼痛,於是暗咬嘴唇生生把痛楚壓了下去。

    蓮衣的眼眸裏透出一股子惋惜,她輕聲道:“就如同大皇子現在身邊多了一個婉兒貼身伺候著,奴婢從前被派給了皇上,而四爺身邊也有一個年齡相仿的小宮女,那個姑娘叫竹青。”

    我淡淡地笑了一聲,“皇上那麽重視蓮衣,想必逸親王對竹青也是一樣的。”

    “竹青比四爺大兩歲,小姑娘長得極漂亮。”蓮衣一邊說著一邊細細地看了我幾眼,垂下頭極輕聲地說,“娘娘恕奴婢冒昧,那個竹青眉宇間和主子有幾分相似。”

    我毫不介意,一笑了之打趣道:“難怪你說了”極漂亮“三個字。”腦海裏卻隨即閃過一個激靈,眉頭不禁微微挑動,問蓮衣,“嶽公公在宮裏當差很多年了吧?”

    蓮衣答:“嶽公公本是先帝的近侍,先帝駕崩前要他將來繼續侍奉新帝,這才沒按規矩被派去守陵。他在宮裏已待了四十年。”

    腦海中盤旋著嶽祥時不時看我的眼神,又跳躍出寰宥眼底的震驚,總覺得這兩束目光有著相同的地方,卻怎麽也挑不出來。

    “主子怎麽問起嶽公公了?”

    我迴了神思道:“沒什麽,隨口問一聲。你接著說那個竹青的事,她就是那個因意外而死的人嗎?”

    “是皇上被冊封為太子的第二年。”蓮衣追憶往昔,身形有一瞬她自己也不曾察覺的顫動,“那年四爺十一歲,竹青十三歲。因著皇上漸漸對四爺的嚴厲和冷淡,竹青便成為了四爺唯一的玩伴。可五月五端陽那一日,宮裏上下都熱鬧地過著節,不知怎的蒹葭閣大白天竟然走水,又正巧竹青和四爺在那裏玩耍,可能是竹青蒙著眼睛亂闖到了內殿,總之等水龍隊滅了火把她的屍首抬出來時,她的額頭上還纏著一條紅布。她沒被燒到身體,而是活活悶死的。”

    我沒有再問蓮衣為什麽竹青沒能逃出來,隻是自顧想象著寰宥當年的傷心,唯一的夥伴死了,兄長日益對自己嚴厲冷淡,又沒有生母。看來他也有悲傷的往昔。

    蓮衣晃了晃腦袋笑道:“想起來就忍不住難過,但一切還是過去了。自那以後太後要重新給四爺安排貼身的侍女卻被拒絕了,而四爺也不再貪玩,不論書房的課業還是校場的騎射每一樣都學的極好,皇上那會兒私下裏還常常誇讚幾句,可一見麵又冷冰冰的叫人看著揪心。”

    “竹青侍奉了逸親王幾……”我方要問蓮衣,便有小宮女急匆匆進來稟報,說是皇帝正往坤寧宮來,我隻能作罷,囑咐蓮衣不要在寰宇麵前提起這件事情,便強打精神起身,扶著她一步一停地迎到了門外。

    寰宇本沒料到我會下床,甫見我時先是一怔,隨即便蹙眉在臉上寫出怒意,竟二話不說將我打橫抱起,迅速地將我塞迴床榻。

    “蓮衣你糊塗了?皇後胡鬧,你也陪著她胡鬧?”他沒有責備我,卻迴身嗬斥蓮衣。

    “奴婢該死。”蓮衣匆忙下跪請罪,神色亦緊張不展。

    我擔心蓮衣因我受罰,連忙在寰宇背後解釋道:“是臣妾讓……”可之後的話語被迅速堵迴肚子裏,寰宇迴身瞪著我的眼神讓人不自覺地有些害怕。

    “朕讓蓮衣負責皇後的飲食起居,如果你有任何閃失,蓮衣首當其衝難逃罪責。”寰宇的目光漸漸柔和下來,如循循善誘教化一個頑皮的孩子,“後宮這個家很大,如果女主人總是狀況連連,誰來持家?誰來相夫教子,孝敬長輩?”

    我垂首不語,這一刻我隻以為寰宇是在惱怒我方才的行為,於是竟聯想起了寰宥年幼時被兄長嚴厲管教的畫麵。的確,曾經那麽愛你心疼你的一個人,突然有一天開始再也不對你笑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止盡的責備和冷淡,那是多麽讓人心痛的事情!

    但這樣的胡思亂想很快就從我的腦海裏消失,蓮衣並沒有被寰宇懲罰,隻是在我還沒有察覺時就帶著內侍宮女全體離開了宮室,我再抬頭看寰宇時,他的眼底隻有憐惜和無奈。我卻困惑了,於是索性問了我想知道的,“皇上,蓮衣說您會親自告訴臣妾造成這次意外的原因。”

    寰宇的臉上是又好氣又好笑的神情,他坐到我身邊輕輕托著我的下巴,“朕在想,需不需要讓於飛時時刻刻都害怕朕,那朕就不需要再為一些無聊的事情操心了。”可旋即卻溫和了聲音,心疼地看著我,歎道,“方才朕有些激動,隻是怕你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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