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國雄看了一眼還是很苗條的雷諾,自我辯護道:“我不跟他小年輕的比。你沒聽過啊,小孩兒屁股上有三把火呢!”


    大家笑得不行,雷諾隻好靦腆地跟著笑。這時一部電話響起來,李亮過去接起來。


    沙國雄一眼看到隊長辦公室的門竟然還緊鎖著。往常,林建軍這個點兒已經在裏麵坐著了。


    “哎?林隊呢?”他一麵問,一麵一件一件地往下卸武裝。


    汪輝:“林隊一早要去醫院做胃鏡,遲點兒來。”


    沙國雄這邊哦著,李亮那邊已經掛了電話。


    “正好,”李亮衝著汪輝和雷諾道,“醫院剛才來電,說梁家寬可以問話了。你們兩個也趕緊過去,就別讓林隊來迴跑了。”


    汪輝愕然地問:“昨天不是還說他的情況不能問話嗎?”


    李亮:“是梁家寬自己要求的,”一撇嘴,“醫生說,他強烈要求。”


    汪輝聽得愣住。


    雷諾微微地皺起眉頭。


    趕到醫院,正好林建軍剛做完胃鏡。汪輝忙把還熱騰騰的早飯遞給他。林建軍笑笑,接過來很快地吃起來。


    汪輝問胃鏡檢查結果:“沒事吧?”


    林建軍搖搖頭:“跟之前黃醫生說的差不多,淺表性胃炎、有些潰瘍。”


    雷諾問:“就查了胃鏡嗎?”


    林建軍:“之前還有一個血檢,結果要明天才能出來。不過隻要胃沒有大問題,應該就沒有問題了。”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林建軍吃完早飯,抹抹嘴,順手把塑料袋和紙巾扔進垃圾筒:“梁家寬怎麽迴事?”


    汪輝還想問呢:“誰知道?破罐子破摔了吧!”


    林建軍皺著眉毛,默然了一會兒,一抿嘴向前走去。


    他們來到病房時,梁家寬正在吃早飯。林建軍沒急著進去,先從玻璃窗往裏看了一會兒。梁家寬的兩隻手都被銬在病床上,一個小護士端著一碗白粥一勺一勺地喂他。梁家寬耷拉著眼皮,好像剛睡醒似的,麵前放著一張簡易小桌,還放著兩碟小菜。


    汪輝嘖一聲:“待遇還挺好的。”


    負責看守的同事說,自從醒來以後,梁家寬過得都還挺平靜的。


    汪輝疑惑地問:“沒提什麽要求嗎?”


    同事搖頭:“話都沒說幾句。”


    這跟他們以前碰到的、被抓現行的罪犯,不太一樣。總得想方設法先鬧一鬧,困獸猶鬥嘛。然後發現真沒希望了,才平靜下來。大多數時候,還是會提點兒條件:見見老婆孩子什麽的。


    至於是先見再交待,還是先交待再見,這就看具體情況。


    梁家寬現在的反應,好像直接進入了合作階段。但是他應該還不知道他們已經發現他就是“碎屍魔”才對。


    還是說……汪輝翻來覆去地想:他知道了?


    汪輝轉頭看一眼林建軍,林建軍的神色有點兒凝重,甚至於有一些悲壯的意思。他好像在做什麽重大的決定。


    汪輝小聲地叫了一聲:“林隊?”


    林建軍才微微顫一下眼皮,堅定地打開門,第一個走進去。汪輝和雷諾連忙跟進。


    梁家寬看見他們進來,也還是照吃不誤。倒是小護士一停,立馬要放下碗走人。


    “不用,”林建軍阻止了她,“讓他吃完。”


    小護士愣了一愣,見林建軍朝她揮一下手,才猶猶豫豫地又端起碗。


    林建軍就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了。汪輝、雷諾也跟著靜靜地站立一旁。


    偌大一個病房裏就隻聽見梁家寬吃粥的聲音。


    一勺一勺一勺……


    梁家寬依然按照他自己的節奏吃。小護士先覺得不自在起來,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喂他的速度。但是梁家寬咀嚼的頻率還是不變,她喂得再快,也得等他那一口咽下肚。


    汪輝起先還忍著,看到小護士的勺子又一次在梁家寬的嘴邊等半天,他還在自顧自地咀嚼,也不張嘴,一股子躁氣就從心窩裏竄出來了。


    “別吃了!”汪輝大聲道,“夠了!”


    驚得小護士一跳,連忙放下碗就跑開了。


    梁家寬還是默默吃完嘴裏的,看也沒看汪輝。


    林建軍問:“要不要見見你老婆?”


    梁家寬的眉梢挑了一挑。


    林建軍:“她倒是挺維護你的。我們在你家裏找到了江姍、楊蕾、紀月紅的衣服。她本來還想偷偷地把這些衣服帶出去。現在被關了有幾天了。”


    梁家寬勾起嘴角。


    汪輝開始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測是對的。梁家寬確實知道他們已經發現他就是“碎屍魔”了。


    就像出色的刑警會有敏銳的直覺一樣,出色的罪犯也會有敏銳的直覺吧。


    “老婆就不用見,”梁家寬說,“能不能把手銬鬆開?”


    林建軍看他很不舒服似的,輕輕動了動手銬,發出哢啷哢啷的響聲。


    “鬆開吧。”林建軍說。


    汪輝微微一驚。


    林建軍:“他身上還有傷,鬆開了也不能怎麽樣。”


    汪輝想想也是,而且現在是三對一。便上前,替梁家寬解開了手銬。


    梁家寬摸了摸手腕上的印痕:“你們在我家裏不會隻發現衣服而已吧?”


    沒想到這是他對他們說的第一句話。


    林建軍:“在你家麵店的小廚房裏,還發現了人血。其中,從一把刀的刀柄裏發現的血跡,經過dna比對,證實是紀月紅的血。”


    梁家寬:“哦。那個女的……”很不屑說起紀月紅似的,眉眼中滿滿的,都是對她的厭惡。


    汪輝暗暗地磨了磨牙。這家夥……那麽殘忍地殺害了紀月紅,還敢露出這種表情。


    他不禁上前一步,卻被雷諾一把拉住。


    汪輝一轉頭,便怔住了。雷諾的臉……神色異常的冷峻,冷峻得好像沒有了一絲的溫度。自他們認識以來,雷諾雖然話少,但眼睛裏常常帶著一種柔和的光亮,不笑的時候好像也在笑。可現在那種光亮被抽走了,再加上偏白的膚色,整張臉就像純白的大理石雕像一樣。


    汪輝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雷諾,好像變成了完全相反的一個人。


    雷諾應該是暖的。


    可現在的這個人,是冷的。


    說起來……自從那天在天香苑出事,他就老覺得雷諾有哪裏不太對勁兒……


    他的眼前忽然閃現出雷諾滿臉是血地壓製住梁家寬,一聲不吭地連續猛擊梁家寬頭部的模樣。說實話,他當時也挺解氣的。但事後再想想……真是想不到雷諾會那麽猛。他們兩三個人才好不容易把他拉開。


    現在的這個雷諾雖然並沒有對梁家寬動一個指頭,但是汪輝總感覺他比那個時候更……


    汪輝說不上來,但心裏有點兒發慌。以致於聽到林建軍的聲音,他慢了一拍才轉迴頭去。


    林建軍問梁家寬:“為什麽要殺紀月紅?”


    男人哼地一笑,好像這個問題很多餘:“因為她該死。”


    林建軍:“她怎麽該死了?”


    梁家寬厭惡地皺起眉頭:“她是妓女。”


    林建軍:“妓女也不是隻有她一個。光是去你麵店裏吃麵的,就有不少吧?為什麽是她?”


    梁家寬很無聊似地輕輕吸一口氣,慢慢說來:“元旦前的那天晚上,她來我店裏吃麵。我已經要打烊了,她非要吃。我說我老婆都已經先迴去了,我現在隻是收拾一下廚房。她啪的一聲拍了一百塊錢在桌上,說就吃一碗麵,不用找。我說這不是錢的事,我都準備熄爐火了。她說你一個賣麵的,有生意還不做?又說,你不做生意我還要做生意呢!叫我別耽誤她時間。老實說,我看她不順眼很久了。一個妓女還這麽狂。”


    梁家寬哼地一笑,臉上滿滿的厭惡裏,甚至透露出惡心。好像紀月紅是某種提都不應該提的低等生物。


    “以前有我老婆在,跟這種人耍嘴皮子都是我老婆來。活該她倒黴,我老婆那天有點兒不舒服,就先迴去了。所以我也沒跟她客氣。我說我一個賣麵的,當然比不上你一個賣肉的,你當然什麽生意都做了。”


    汪輝心想,紀月紅那個爆脾氣,肯定跳起來了。


    果然,梁家寬笑起來:“她就跳起來了,破口大罵,像個猴子似的。她以為自己挺能的,不知道我是誰。這完全就是她自己往我刀口上撞啊,我要不動手,都對不起老天爺。”


    林建軍:“她都罵你什麽了?”


    梁家寬的笑容淡了一些:“不記得了。嘰嘰歪歪說那麽多,我怎麽記得住。”


    汪輝麵露輕蔑:不記得了?鬼才信。不記得了臉冷什麽。


    林建軍更不會相信:“她是不是說你不是個男人了?”


    梁家寬神色一緊:“……”


    林建軍:“還是直接問你還能不能上床?”


    梁家寬:“……”


    林建軍:“不對,以紀月紅的脾氣,她應該說得出更刺痛你的話。她是不是問,你硬得起來嗎?”


    梁家寬猛地一轉頭,惡狠狠地瞪向林建軍。露在被子外麵的雙手,緊緊地揪住被麵。因為太過用力,打點滴的那一隻手還出現血液迴流進輸液管的現象。


    他就像一頭困頓已久的野獸。


    汪輝看出來了。梁家寬是早已準備好的,林建軍也是早已準備好的。但是,現在由林建軍掌握了節奏。看著梁家寬起先的神氣樣兒,一下子變成這副屌樣兒,弄得他也莫名地有些興奮起來。


    他暗暗地握起拳頭,真想替林建軍叫一聲:好!


    汪輝悄悄地看向雷諾,希圖在雷諾的身上也能找到和他一樣的共鳴,但雷諾的反應卻令他大失所望。


    雷諾依然隻是冷冷地看著梁家寬,好像梁家寬的這點兒小挫折根本不算什麽好戲。


    也是。汪輝勉強定定神。這才剛剛開始吧。


    林建軍:“看來你很討厭被人問,你硬得起來嗎?”


    梁家寬:“……”


    林建軍:“除了紀月紅,還有其他人也問過,你硬得起來嗎?”


    梁家寬:“……”


    林建軍:“你老婆也問過,你硬得起來嗎?”


    梁家寬瞳孔猛地一收縮:“閉嘴!”


    林建軍:“看來你老婆問得最多。”


    梁家寬:“……”


    林建軍:“她也是第一個問的吧?”


    梁家寬:“……”渾身顫抖地深深喘息著。


    他其實也知道林建軍是在有意地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不停地圍著這個話題打轉。他也知道自己不該被激怒,並且也正在努力克製。但理智與情感從來就是誰也贏不了誰。


    他可以麵不改色地殺人宰牛。有的時候累透了,就算滿身的血他也照樣睡得香噴噴的。這麽多年了,早就習慣了。什麽血不血的。人的血是紅的,牛的血也是紅的。都一樣。


    可是居然,還是會為了幾句話,刹那間湧起難以遏製的憤怒。


    真想一刀子紮進林建軍的嘴裏,喉嚨裏,食道裏……紮得深深的,看鮮紅的血從他身體裏,一口一口地噴出來。


    他想讓林建軍覺得痛苦。


    神奇的是,這個念頭一跳出來,梁家寬反而得到了舒緩。


    他的肩膀放鬆下來,身體顫抖得也不那麽厲害了。連緊抓住被麵的雙手也僵硬地動了動,鬆開了。被染紅一小截的輸液管因此很快地恢複到透明。


    他忽然記起來了。


    他已經做了一件讓林建軍覺得痛苦的事,遠比一刀一刀紮進林建軍的喉嚨更厲害的事。


    那麽,還有什麽關係呢?


    梁家寬默然地看著林建軍。就讓這個老男人占一點兒口頭上的便宜好了,他才是板上釘釘的大贏家。


    所有人都看到了梁家寬那突然降臨的平靜。他的嘴角起先隻是一個疑似上揚的弧度,慢慢地,像是忍不住似地,自然而然地萌發成一個微笑。


    眼看著梁家寬漸漸擴大的微笑,林建軍的心緩緩地沉了下去。


    “我老婆有什麽好說的。”梁家寬說,“你怎麽不問問,除了她和紀月紅,還有什麽人這麽問過我?”


    林建軍努力地忍耐著。這是梁家寬的反擊。梁家寬一問這個問題,他就知道矛頭指向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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