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到了關鍵時期。而他們現在掌握得最重要的證人,無疑就是柳瑩。可柳瑩身心都遭受了巨大創傷,能夠接受詢問已經是一個多星期以後的事。


    期間,林建軍也叫人聯係過柳招弟幾次,但都是關機,後來就聯係了別人。經過辨認,在梁家找到的那條暴露的短褲,果不其然,就是紀月紅的。而且是她出事那晚穿的。


    還有蝙蝠衫和連衣裙。


    林建軍也設法聯係到江姍、楊蕾的親友。同樣沒有懸念,證實了蝙蝠衫是江姍的,連衣裙是楊蕾的。


    在天香苑梁家寬定的那間房裏,雖然經過梁家寬的整理,但還是發現了屬於柳瑩的毛發和血跡,以及一些可以證明發生過掙紮、打鬥的碰撞痕跡。


    最震撼的,還是在麵店廚房裏的發現。有人血反應,而且量很大。這就不可能是梁家寬幹活時誤傷自己造成的。但可惜的是,能取到的樣本顯示多種血液混合,不光是來自不同人的血,也包括不同牛的血。憑現在的技術,根本不可能分離出有效的dna數據,和各個受害者的dna做對比。


    後來,林建軍索性讓人把麵店廚房裏瓷磚、地磚都給敲了。他想賭一把運氣,兩三年前,麵店廚房重新裝修過,也許會有受害者的血、毛發等等殘留在下麵。可惜,運氣並沒有讓他賭贏。


    小麵包車和梁家更是一滴血都沒發現。


    盡管如此,案件還是取得了重大進展。雖然一再撫慰親友們一切還在調查中,但刑警隊自己就炸開了鍋。


    相反的,最應該炸鍋的林建軍,卻表現得格外沉靜。


    郭達開好幾次忙裏偷閑想跟他單獨談談,偏偏都找不到人。好不容易上上下下把一幢樓跑遍,才在二樓的茶水間裏找到林建軍。二樓的茶水間壞了有小半年。各辦公室有暖水瓶,也有飲水機,喝水很方便,再去修它也沒必要,所以就空在那裏了。


    林建軍打開了唯一的窗戶,正一邊抽煙,一邊出神地看著外麵。因為背對著門口,所以郭達開看不見他的臉,但是可以看到他放在窗台上的、拿煙的手。他的手在微微地顫抖,像極了帕金森患者無法控製住自己一樣。


    “怎麽抽煙了?”郭達開輕聲地問,“你都好久沒抽了。”


    林建軍轉迴頭,朝他笑了笑,遂往旁邊挪一挪。郭達開及時上前幾步,填補掉那空白。兩個老友肩並肩地站在窗前。


    “還有煙嗎?”郭達開問,“也不叫上我。”


    林建軍笑著從口袋裏掏出一整包。郭達開從中抽出一根,就著林建軍的打火機點燃。


    默默地吐了幾口煙雲,郭達開問道:“老吳知道了嗎?”


    林建軍的嘴唇輕輕一抿:“還沒有。”


    郭達開又抽了幾口:“聽說,梁家寬的老婆還是什麽都不肯說。”


    林建軍:“嗯。”


    問她江姍、楊蕾、紀月紅的衣服都是怎麽來的,問她還有沒有別人的衣服,問她林敏君是不是……就算告訴她,再不合作,完全可以把她算從犯,那個女人也還是閉緊嘴巴。


    本來並沒有多少感情的一對夫妻,卻在這種時候成為最堅實的同盟。


    多可笑。


    郭達開遲疑著,下一個問題卻開不了口。


    還是林建軍自己主動說:“後來我們又去找了一遍梁家,把麵店也仔仔細細地翻了一遍,但還是找不到君君的衣服。”


    郭達開歎了一口氣。


    對話進行得一點兒也不通暢。總是沉默的時候更多。


    “會不會藏在別的地方了?”好不容易,郭達開想到一種可能。


    林建軍任白色的煙氣在冷風裏飄動:“如果還有別的地方,又能是哪裏呢?”


    幾十年的公私相處,郭達開太了解他。聽他這麽說,不禁微露詫異:“怎麽,你懷疑梁家寬手上沒有君君的衣服?”


    林建軍苦笑了一下。這是對郭達開對他的了解的肯定。


    郭達開愣了一會兒:“不會的吧?既然江姍、楊蕾、紀月紅的都有,怎麽會沒有君君的呢?”


    林建軍苦澀地皺著眉頭,幽幽地道:“是啊,怎麽會沒有君君的呢?”


    郭達開隻對死物在行,和活物打交道、猜來猜去實在不是他的專長:“老林,你到底在想什麽?”


    林建軍迴頭看著郭達開誠摯的雙眼。幾十年的老友,如果連郭達開都不能坦然說出他的疑慮,他還能對誰說呢?


    妻子當然也可以。是他舍不得。他不忍心讓妻子和他一起再受煎熬。


    “老郭,”林建軍手裏的半根煙慢慢地從指間滑落,他還渾然未覺地維持著拿煙的動作,“我怎麽覺得案子破得太順利了呢?”


    “我們花了那麽多力氣……這麽多年來,連個鬼影子也找不到。”


    “突然,梁家寬就跳出來了。”


    “不瞞你說,我竟然都覺得有點兒好笑。”


    “要不是汪輝多管閑事,非要跑去天香苑找梁家寬迴去,我們也許永遠也不會發現他。”


    郭達開也跟著嗬地一笑:“我倒沒覺得順利呢。花了這麽多力氣,這麽多年,這還能叫順利?天底下哪有這麽順利的事?”


    “梁家寬真是藏得夠深的。”


    “一整個刑警隊,愣是讓他涮了這麽多年。”


    林建軍神色一暗。


    郭達開話說完了,才覺得不妥。可他又說不出可以挽迴的話。


    兩個人一沉默,林建軍又想抽煙了,這才發現那半根煙早躺在了地上。他有些費力地彎下腰,撿起還沒熄滅的煙,深深地吸一口。紅色的火點立刻明亮起來,迅速地將一截白紙變成灰燼。


    “我有點兒懷疑,君君不是梁家寬殺的。”林建軍還是說出來了。


    郭達開大吃一驚:“為什麽?就因為沒發現君君的衣服?”


    林建軍:“這是原因之一。”


    郭達開:“還有呢?”


    林建軍:“君君和其他三名受害者,差別太大了。”


    郭達開當然也知道,可是:“雷諾在會上的時候也說過,君君可能是兇手受到了刺激、臨時決定的目標。”


    林建軍的臉頰痛苦地抽搐了一下:“這個刺激就是我嗎?”


    郭達開:“……”


    郭達開恍然間醒悟,林建軍一直想否認梁家寬不是殺死林敏君的兇手,最重要的原因其實在這裏:他不想女兒是因為梁家寬對他的怨恨而慘死。


    林建軍深深恐懼著,女兒是被他害死的。


    “可是我想了很多遍,就是想不起來我怎麽刺激他了。”林建軍紅著眼睛苦笑,“自從抓到梁家寬後,我天天都在想這個事。我也知道他很恨我。那天在天香苑我就看到了,他看著我的樣子恨不得拿刀子把我活剮了。他之所以願意讓小雷過去,其實也是因為他相信小雷說的,我把那孩子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想起那天驚悚的一槍,林建軍忽然有些後怕地抽一口涼氣。


    “如果一切都按照梁家寬的劇本來發展,他到底想當著我的麵怎麽對付小雷呢?”


    郭達開也覺得一陣心驚。


    他以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安慰林建軍:“這種人,我們當然想不到他們在想什麽了。等他醒來,有他慢慢交待的。”


    “老林,”他鄭重地拍拍林建軍的肩膀,“你也別太在意這種人在想什麽了。咱們這些年,抓的兇手還少嗎?你以為有什麽深仇大恨,到最後不過是雞毛蒜皮,甚至是狗咬呂洞賓:你好心幫他,他倒覺得你害他。這些人……”哼地一聲冷笑,“他們就不正常。你何必把自己繞進去。”


    林建軍靜了一會兒,緩緩地點點頭。


    “可是我還是想聽聽到底是怎麽迴事。”他說,“我得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地沒理由怪我。”


    “老郭,你知道吧,”他輕輕地咳了一聲,胸口隱隱作痛,“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兩個半老頭子,再也沒有說過話,繼續肩並肩站在窗前,衝著冷風一口一口地抽著煙。


    午飯後,林建軍就帶著雷諾和汪輝去醫院見柳瑩。


    柳瑩的一眾小姐妹還挺抱團。柳瑩出了這麽大的事,多虧她們幾個輪流照料。吃的喝的全是好的,醫藥費也是大家一起出。弄得同病房的病人、家屬特別羨慕,誰能想到她們是幹什麽的。


    林建軍帶著雷諾和汪輝趕到時,正好碰上其中一個小姐妹在喂柳瑩喝湯。濃濃的人參雞湯,火候十足,走廊上就能聞到那股子帶著藥味的香氣。


    柳瑩一見到林建軍三人,臉色就微微一僵。因為他們穿的都是便服,同病房的病人和家屬還當又是什麽親友來了,笑盈盈地看看他們,又看看柳瑩。


    汪輝正想開口,柳瑩搶先和小姐妹道:“在床上躺這麽多天了,出去走走吧。”


    小姐妹立時會意,連忙放下雞湯,過來扶她起床。


    林建軍三人便也配合地什麽也沒說。


    住院部樓下有一大片綠化帶,還有一個仿古的小亭子,這時候正好沒別人。幾個人在亭子裏圍桌而坐。


    雷諾先問一句:“柳招弟你們聯係上了嗎?”


    柳瑩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雷諾覺得她眼神有點兒奇怪。


    “你倒真挺關心她的。”柳瑩說。


    雷諾卻有些莫名其妙:“因為我們還是打不通她的手機。她老是關機。我們也問過你們其他人,但他們也不是很清楚。”


    柳瑩很悵然地歎一口氣:“她暫時都不會跟我們聯係了。”眼神一暗,“尤其是不會跟我聯係。”


    雷諾一愣。


    林建軍和汪輝也很意外。


    柳瑩幹幹地抿了抿嘴唇:“我跟她鬧矛盾了。有一個客人,願意在外麵給她安排一套房子。”有些艱難地停了一會兒,還是故作超脫地道,“我看她是不打算迴來了。這樣其實也好,她就不該幹這個。”


    林建軍三人又是一陣意外。如果說,柳瑩這些人裏誰最想抽身,那一定是柳招弟。可是說抽身就抽身,似乎也太突然、太簡單了。


    林建軍心生警惕地問:“她親口跟你說的嗎?什麽時候?”


    柳瑩神色微微一緊,下意識地抱緊自己的胳膊。小姐妹見狀,連忙幫她將大衣裹得緊些,從旁抱住她。


    柳瑩定定心神,還是盡力維持住平靜:“就是天香苑的事情發生的前一天。這事也跟後來我去天香苑有關。”


    林建軍:“哦?那你就一起說了,說細一點兒。”


    前一天晚上,柳瑩和柳招弟兩個本來都沒有活兒。兩個人因為雷諾(當然,柳瑩並沒有說出來是因為雷諾)發生矛盾,那幾天一直都在冷戰。大概快七點的時候,柳招弟接到一通電話。一聽就知道是客人打來的。自從紀月紅出事後,她們幾個人就都約好了,出去見客人,一定會向其他人報備。雖然兩個人在冷戰,柳招弟打電話也沒避著柳瑩,還有意在柳瑩麵前把該問的都問清楚了。對方是一個熟客,要她四十分鍾以後見,地點就是附近的一家小賓館。


    一掛掉電話,柳招弟打扮一番就出門了。


    柳瑩便一個人留在家裏,一邊看電視,一邊留意時間。等到快九點時,柳招弟發了一條短信給她,說還要再遲一會兒迴去。可是等到十二點多,柳瑩有點兒坐不住了,先是發短信,一條也沒迴。柳瑩的心就有點兒懸起來了,腦子裏總是動不動就想起紀月紅。這時候再多的矛盾也拋到了九霄雲外。她趕緊直接打過去。


    手機每響一下,柳瑩的心就懸高一分。打了好幾遍,每次都響到最後一下,也仍然沒有傳來柳招弟的聲音。


    柳瑩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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