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諾正站在臥室門口,門虛掩了大半。從巴掌大的空餘裏可以看到女人的身影晃來晃去。


    林建軍走過去問:“怎麽迴事?”


    雷諾:“她說要收拾幾件貼身的換洗衣服。”


    林建軍輕輕一皺眉毛:“還沒好?”


    汪輝直接上前一步,把門一推:“好了吧!”


    女人嚇一跳,猛然轉過身來,睜大眼睛看著他們:“哦,哦……好了好了。”連忙轉過身去,把東西死命地塞進一隻旅行袋。


    汪輝伸頭也看不清楚,女人的背正好擋住了。


    “好了好了!”女人拎起塞得鼓鼓囊囊的旅行袋,臉上扯著一抹笑容急急忙忙地走過來,“麻煩你們了,走吧。”


    說著,就想從汪輝等人的麵前走過去。前腳才剛抬起,手上就是猛地一鬆。一轉頭,臉色頓時僵住。


    原來是汪輝悶聲不響地一把拽走了旅行袋。


    “哎……”


    女人調頭就來搶,可惜汪輝的手可比她的手快得多。這邊一聲哎還沒喊完,那邊汪輝已經嘩的一聲,拉開旅行袋的拉鏈,兜頭就往地上一倒。


    女人連忙往地上撲,沒頭沒腦地抓那些衣服:“這都是我的衣服。你這是幹什麽!”


    汪輝眼尖得很,一把搶過一條很短很短的牛仔短褲,短得隻剛夠包住屁股那種:“這也是你的衣服?”


    女人臉上一僵,馬上又去搶那條短褲:“我買給我侄女的!”


    汪輝一讓,一手擋住女人,雷諾馬上也上前抓住女人的一條胳膊,不許她再上前。


    “你不是說你已經沒有親戚了嗎?”汪輝不依不饒,“哪來的侄女?再說了,有長輩給晚輩買這種衣服的嗎?”


    “我,我高興!”


    汪輝才懶得跟她糾纏下去,瞪了她一眼,便將所有的衣服都生拉硬扯過來,拿給林建軍看。


    林建軍每多看一件,臉色便陰沉一分。那些衣服雖然都是女性的衣服,但顯然沒有一件衣服適合女人。除了那條短褲,還有一條開司米織的、粉紅和粉藍相間的蝙蝠衫,再加一條碎花連衣裙。就算不從風格來看,單從材質而言也不是現在能穿的,而是春季、或者初秋時節的衣服。


    汪輝把蝙蝠衫和連衣裙也往女人眼前一抖:“那這些呢?準備買給誰的?大冬天的,也是你高興?”


    女人緊繃著臉不說話了。


    其他同事看見這幾件衣服,不覺嘀咕道:“這幾件衣服,咱們剛才怎麽沒搜到啊?”


    隨即有人猜到:“是不是有夾層?”


    那兩個人連忙衝進房裏一看,真是抽屜裏有夾層。女人行動比較匆忙,夾層放迴去時沒有很好地合上,露了一條縫,這才讓他們看出來。兩個人懊悔地哎呦一聲。


    女人依然采取了沉默戰術。不管誰來問她,怎麽問,她一律把嘴巴抿得像河蚌一樣緊。有道是一問三不知,神仙沒法治。林建軍也就不想再跟她幹耗,反正衣服在這裏,她不說,自然有別人來認。那條短褲那麽暴露,倒挺像紀月紅的風格,還有蝙蝠衫和連衣裙,也許是江姍、楊蕾的。可以找他們的親友過來問問。等梁家寬醒來,再看看梁家寬是什麽反應。


    隻是後來把梁家上上下下再搜查一遍,特別注意了夾層,也沒有發現其他可疑的衣物了。


    林建軍都不知道自己算什麽心態。沒有找到女兒林敏君的衣服,心裏一會兒堵得慌,一會兒又空得慌。


    現在情況不同了,女人有從犯的嫌疑,至少也是包庇,便把她帶迴警局先關在看押室。


    這次汪輝是真立了大功。局裏上下像一陣風似地都傳遍了。老郭迴來,也不禁望著汪輝抿嘴哼出一聲笑。


    汪輝拍拍雷諾的肩膀:“這迴也幸虧你被她鑽了個空子,要不然,我也不能抓到這幾件衣服。”


    林建軍卻冷哼一聲:“你還真以為他是‘被’她鑽了個空子?”


    汪輝一愣。


    偏偏沙國雄平時腦筋不快,這時候倒轉得賊快:“林隊,你是說,雷子那是有意讓她鑽這個空子?”一拍大腿,還說出句成語,“欲擒故縱!”


    氣得汪輝一巴掌唿在他後腦勺上:“去你的,還拽文了!”


    汪輝不信,也有些不服。雖說雷諾是比他強上一大截,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怎麽著也該輪到他有一得了吧?


    “雷子,你說,”汪輝直接去問本人,“你真是故意讓她一個人在屋裏收拾衣服的?”


    雷諾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出聲,汪輝又使勁兒地把他脖子一勾,很鄭重地道:“你實話實說。是就是,哥也不會非跟你爭這個功。”


    雷諾聞言笑出來:“不是。我當時沒想那麽多。”


    汪輝頓時重新眉花眼笑起來。


    卻聽林建軍又是一聲冷哼:“年紀小小,說起謊來卻跟真的一樣。”


    雷諾的臉上隱隱露出尷尬。


    大家察覺出林建軍不像說笑,便不由自主地有些冷場。林建軍一個人背著雙手,向刑警隊大辦公室門外走去。


    還是郭達開問一句:“你去哪兒?”


    林建軍頭也不迴地道:“胸口悶,出去透透氣。”


    林建軍走到樓道上,推開一扇窗子。冷風唿的一聲灌進來,滿腦子的酸脹火熱都被吹去不少。不知不覺忙了這一天,眼前已是傍晚景象。天邊一大片紅彤彤仿佛透著金光的雲彩,俗語稱作火燒雲,籠罩著下方來來迴迴穿梭不息的人流。


    依稀記得女兒很小很小的時候,還不會說話,抱在手上隻會啊啊啊的叫喚個不了,那時候也還是平房,就喜歡要他抱在手上站在天井裏,仰著小小的腦袋衝著滿天的火燒雲,眼睛都看得亮晶晶的。兩隻小手總是張得高高的,好像要從天上抓一把雲彩下來一樣。


    林建軍默然得看著那些雲彩,靜悄悄地濕潤了眼眶。這些事,不管想幾次,依然是心酸。


    人們都說時間是最好的藥,可以抹平一切傷口。


    林建軍也曾經相信過。可是現在他知道了,凡是能治好的傷口都是因為沒有傷到最深處。真正的傷口會連著你的心,隻要心還在跳動,你就會痛。即便你死了,也依然是一具帶著傷口的屍體。


    女兒剛走的時候,他和吳玉芬簡直不能活。


    什麽都不能想,腦子裏亂哄哄的一大團,看見什麽都像沒看見。可隨著時間越來越長,想起來的東西卻越來越多,越來越細。他居然想起來女兒是什麽時候叫的第一聲爸爸,什麽時候掉了第一顆牙……有一次逛商場,因為沒買冰淇淋就任性地不肯迴家……


    記憶竟會清晰得如此可怕。


    他儼然成了一個身患絕症的老人,眼前的事總也記不住,卻把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都刨出來。


    如果……


    如果兇手真的是梁家寬……


    如果他們真地抓到了梁家寬……


    林建軍不禁有些顫抖地想:他會好起來嗎?


    當這一切都真地結束時,他還能迴歸常軌嗎?


    這難道不是他長久以來都拚命想要的結果?可是為什麽,期待中的輕鬆和痛快卻沒有出現,反而有一種來自心底的撕裂般的痛楚。


    這到底是為什麽?


    林建軍忽然有泫然欲泣的衝動。然而這麽多年太習慣壓抑的他,終究還是及時捂住自己的嘴,隻是含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算了。


    他忽然又清醒過來。


    想這麽多也為時過早了吧?案子還並沒有水落石出呢。一切都隻是他自己的心急罷了。


    這麽一想,便又覺得有些好笑。粗糙的手掌捂住自己的眼睛,好好地定一定神,然後用力地抹去殘留在眼眶上的濕潤。


    一轉頭,卻看見雷諾的臉。雷諾也完全沒料到他會突然轉頭,微微吃驚地睜大眼睛。他臉上的傷都處理過了,但還是腫得厲害。特別是在近處一看,讓人心裏一抽。


    風還在唿唿地吹著,拂動林建軍花白的頭發,也拂動雷諾微長的碎發。


    良久,林建軍還是放緩聲音道:“這裏風大,你進去吧。”


    雷諾輕聲道:“不要緊。”


    林建軍細微地皺了一下眉頭:“頭上有傷,不能吹風。”


    雷諾抿了抿嘴唇:“……”但還是站著沒動。


    “我知道您生我的氣。”他小聲地說。


    林建軍:“那你知道我為什麽生你的氣嗎?”


    雷諾:“我,我擅自行動,還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失控了。”


    林建軍:“就這些?”


    雷諾:“……”


    林建軍:“為什麽要主動提出替換羅瀟瀟?”


    雷諾:“就算不是羅瀟瀟,我也會那麽做的。”


    林建軍:“我問你這個了嗎?”


    雷諾噎了一下:“當時情況危急,我隻是想解救人質。”


    林建軍:“當時的情況真到那個地步了嗎?”


    雷諾:“……”


    林建軍:“我們已經在路上了。難道當時妥當的做法不是盡量穩住梁家寬,靜待支援到來?”


    雷諾:“……”


    林建軍:“後來你還激怒他!如果沒有汪輝,如果汪輝不成功呢?”


    雷諾:“我原來的打算就是趁他激動的時候,將他製伏。”


    林建軍怒極而笑:“照你這麽說,還是我們多事了。”


    雷諾吃了一驚,猛抬頭看向林建軍。林建軍正雙目通紅地瞪著他。


    一時間,雷諾不敢講話,林建軍也不想講話。一老一小就在沉默裏對視。終究還是雷諾慢慢地低下頭。


    “林隊,我知道錯了。”雷諾說,“我不該那麽莽撞。這次能順利解決,都是僥幸。很有可能替換不成,就傷害到人質,傷害到其他無辜的人……”


    “替換人質沒有錯。”林建軍打斷,“等我趕到,我也會想辦法替換人質。但也應該是我,不是你。”


    雷諾不覺又張大了眼睛:“那不行。雖然我不知道原因是什麽,但是梁家寬就是要針對您的,太危險了。還是應該我來,先保證人質的安全。”


    “那你怎麽辦?”林建軍問。


    “我?”雷諾好像沒想到還有這個問題,“我不要緊的。”


    林建軍抿了抿嘴唇,靜默中忽然湧起一股怒氣。


    “這種話太任性了。”


    雷諾受驚地微微張著嘴,看到林建軍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


    “說這種話……”林建軍疲憊的眼睛裏,不知何時閃動起濕潤的水光,“你媽媽要是還活著,該多難過。”


    看著林建軍慢慢離開的背影,雷諾就好像被定在了原地。胸口突然那麽的悶,那麽的重。待他迴過神來,發覺到臉上有些冰涼,伸手一抹已是濕漉漉的一片。


    當天夜裏,雷諾久違地又夢到了母親(他一直以為,那次醉夢中見到的吳玉芬也是母親)。


    夢裏的母親還很年輕,他和妹妹也都年幼。在他的記憶裏,從未見過母親的眼淚。她一直都是恬靜而安祥的,經常帶著一抹溫柔的微笑。


    夢中應是傍晚時分,天空中飄滿橘紅的雲霞,映得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朦朧的光彩。妹妹在母親的懷裏睡著了,紅嫩的小嘴微微地張著,右胳膊垂在母親的腿上,小手鬆鬆地半蜷著,露出手心裏一大一小兩顆黑痣。他搬了一張小凳子,緊挨著母親坐下。母親笑著把他攬在懷裏,用臉頰輕輕地磨蹭他的發頂。


    漸漸的,他好像也有些睏了。上下眼皮打了幾迴架,忽然臉上一燙,驚得他連忙睜大眼睛。太陽不知什麽時候完全地躲到雲層裏去,隻剩下最後的餘暉淡淡地照著。母親的臉因此也顯得更為溫柔而模糊。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卻發現指尖是濕的,有那麽幾滴細小的水珠。


    他怔怔地問母親,下雨了嗎?


    母親笑著搖搖頭,把他和妹妹更緊地抱在懷裏。


    雷諾從夢中一下子驚醒。雖然明知道隻是夢,卻總覺得那麽真實。真實得讓他止不住地流淚……


    那天以後,雷諾更加投入地調查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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