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汪輝和雷諾一早就來到盧薇薇的公寓。之前他們已經來過好幾迴,知道這個鍾頭管理員已經換完班。


    老遠就看到公寓樓一樓大廳的門敞開了,那個有些年紀的管理員低頭瞪著什麽,一手還拿著把掃帚耀武揚威地撲打。等走得近些,才聽到一聲一聲尖銳而又淒厲的吱吱慘叫。


    汪輝和雷諾加快腳步。


    吱吱聲叫得更加淒厲,像一根一根的銀針直紮耳膜。雷諾不禁皺起眉頭,捂住耳朵,一會兒發現自己未免孩子氣,又鬆開了。汪輝皺著臉嘖了一聲,倒也還好。


    管理員也沒發現有來客,繼續忙自己的。原來是讓他逮著了一隻老鼠。那老鼠也真夠肥的,也真夠黑的,一條後腿被捕鼠器夾住了,急得搖頭擺尾,左突右刺,就是掙紮不出來,拖得捕鼠器也跟著啪嗒啪嗒響個不停。管理員跟這臭東西著實有仇,舉著掃帚一次又一次地猛拍。他用的不是現在常用的塑料掃帚,還是以前鄉間用細竹條、麥草等夾雜在一起紮成的土掃帚。這種土掃帚有骨梗,比塑料掃帚硬多了,一下子抽下去,怪痛的。以前的小孩兒,很多都吃過它的苦頭。


    那隻倒黴老鼠身上也被抽出不少細細的血口子,灰黑的毛粘成一團,難怪尖叫個沒完,明知道一條腿夾著,還不管不顧地死命掙紮。


    管理員一邊猛抽,一邊很解恨地笑著罵:“死東西!叫啊,再叫啊!”


    眼見著老鼠掙紮得越來越厲害,叫得也越來越尖銳,雷諾皺著眉頭,終是忍不住出聲阻止:“要不就幹脆把它弄死,丟掉吧。”


    管理員這才發覺身後站著兩個警察,也吃了一驚,連忙堆出一個笑臉,解釋道:“這兩天,樓裏鬧老鼠,好不容易抓到這一隻。”


    汪輝笑嘻嘻地一揚下巴:“謔!這麽大一隻,肯定連老婆孩子都有了,你這裏少說得有一窩。”


    管理員大為讚同:“可不是!”又轉過頭去,接著對雷諾說,“這老鼠也有腦子,賊精賊精的。我把它扣在這裏,狠狠抽一頓,抽得直叫喚。其他老鼠也能聽見,就知道怕了。”


    汪輝笑著點頭:“嗯,是有這一說。我小時候,跟我們那兒一位大爺捉老鼠。他更絕,把老鼠用開水一燙,半死不活地丟在老鼠洞口,要不就在老鼠必經的道上。我親眼見到別的老鼠過來,嚇得直抖。”


    雷諾皺著眉頭,老實說他還是頭一次聽說有這種事,但礙於汪輝的麵子,便沒出聲。


    卻是汪輝看他那模樣,過來笑著一拍他的肩膀:“你呀!不就是隻老鼠嗎?以前除四害,它就榜上有名了。”振振有詞地道,“有道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自古就是人民之敵啊!”


    雷諾想想也是,便放棄地一笑。


    管理員笑著問:“兩位警官,好長時間沒見了。這次來,是又要調查什麽吧?”他也不想因為一隻老鼠,就在警察麵前大扣印象分。再年輕的警察也是警察嘛,少惹為妙。


    汪輝:“想再跟你聊聊盧薇薇的事。”


    管理員一下子就皺起了臉:“哎喲……我跟盧小姐也不是很熟,能說的都說了啊!”


    汪輝也笑。通過這段時間的調查,他算是領教了盧薇薇:刺蝟投的胎。


    “我們現在的調查指出,盧薇薇在11月19日晚有可能迴來過。”他說,“你確定那晚她一直沒有出現?”


    管理員微微一怔,有些奇怪也有些不耐煩:“這個問題不是都問過好幾遍了嗎?”


    汪輝也知道,但嘴上還是硬著:“問你,你就再說一遍。”


    管理員頗有幾分敢怒不敢言的意思,抿抿嘴,隻好再說一遍:“18日早上她就走了,然後就一直沒迴來。我肯定沒記錯。本來18日晚上是我值班,19日晚上是我同事,但恰巧19日晚上我同事有事情,所以跟我調班,我就連著值了兩晚。我既沒偷懶也沒睡著,守門守到12點鎖門,第二天早上6點開門,直到20日晚上我同事才來跟我換班。所以我可以肯定,直到那天你們來找我,盧小姐都沒迴來過。沒迴來就是沒迴來,你們再問也問不出個事來。”


    聽管理員連珠放炮、滴水不漏地講完這一遍,汪輝也沒話了。他怪沒意思地咧咧嘴,不免一半認真、一半發泄地抱怨一句:“你說你們這個公寓叫怎麽迴事?這麽貴的地方,怎麽連個監控也不裝?不然大家都省事了。”


    管理員嘿嘿一笑,也很無奈:“原來是有的啊!”


    汪輝一抬頭,很不理解:“那怎麽又沒了?”


    這時正好有個住戶走過,管理員連忙賠上笑臉,跟人家點點頭。直到那人進了電梯,開始往樓上去了,才又拉下臉來歎一口氣。


    “這麽多住戶,眾口難調唄。”他苦笑,“有人讚成,有人既不讚成也不反對,有人反對一下也就算了,有人死命地反對。”


    汪輝切的一聲:“這有什麽好反對的?不是為了安全嗎?”


    管理員:“也不是所有人都這麽想啊。”下巴衝著樓上一揚,“這樓上下都是些不差錢的,人家講究隱私。喏,”朝著電梯的方向一揚下巴,“鬧得最兇的,就是剛才走過去的那位,再就是盧小姐了。”


    汪輝的頭又開始疼了。這個盧薇薇是真能折騰,不過如果換別人站在她的角度上,也會很排斥吧。就像李天成說的,她確實吃過很多苦,對周圍的人和事總是抱著一種過分戒備的心理,其實也並不是她的初衷。


    唉!


    管理員:“正好,用不多久,監控也壞了,就幹脆拆掉了。”


    汪輝:“這大概是什麽時候的事?監控用了有多久?”


    管理員記得很清楚:“就是我剛來那會兒,兩年前吧。用了頂多個把月。”


    汪輝:“當時的錄像還在嗎?”


    管理員一笑:“早沒了!”


    雖然問的時候也沒抱什麽希望,一被管理員徹底否決,汪輝還是忍不住嘖了一聲。


    在管理員的帶領下,汪輝和雷諾又將盧薇薇家附近的住戶拜訪一遍。今天是周六,大家都在家。同一層的住房,包括樓上樓下的,也都不是第一次配合他們的調查。幾乎所有人都顯示出了不同程度的不耐煩。從第一次到現在,見了大約也就四五迴,但已經可以很鮮明地感覺得到他們的情緒變化,對於盧薇薇死的震驚和傷感越來越少,而與之相對應的,冷淡和不耐煩卻越來越多。


    甚至有人很明白地反問他們:問過的事情為什麽還要一問再問,到底是幹什麽吃的?不破案子,隻會打擾別人的正常生活。


    汪輝和雷諾(主要是雷諾)隻好跟他們說明他們也很抱歉,但這都是為了查案,因為有時人的記憶就是如此,剛開始迴憶不起來的東西,過段時間反而會想起來。


    這種情緒的變化其實也很常見。


    當年號稱為美國世紀大審判的辛普森殺妻案可以算是一個典型。當檢方第一次出示兇案現場以及被害人辛普森妻子血淋淋的照片時,很多人都流下了眼淚,法庭裏隨處可以聽見抽泣。但隨著檢方展示的次數增多,人們漸漸趨向於平靜,直到冷漠。


    所以,有經驗的律師都不會過多地展示被害人的不幸,隻在最需要的時刻拿出來。


    和這些人再一次談完,即使是汪輝這樣粗糙的漢子都覺得心裏有些累了。最後一家,他們剛走出門口,就聽見門在背後關上了。雖然對方也沒有很使力氣,但還是令汪輝不自覺地腳步一停,迴頭看一眼那扇剛剛緊閉上的門。


    “唉!”他長長地歎一口氣,“這人才死了多久啊!”


    管理員笑笑。


    雷諾沒出聲,也沒有笑。他實在笑不出來。


    若說這是一種殘忍,也未免太聳人聽聞,倒不如說這是一種極強的適應能力比較好。對於旁觀者來說,他們所能表達的同情和關切也就那麽多,更重要的是——就像那反問他們的某人所說的一樣,他們也還有正常的生活。


    隻是……可不可以不要表現得這樣明顯呢?


    管理員主動說:“要不要再去盧小姐家看一下?”


    汪輝一口應下:“好。”


    管理員便又領著他們來到盧薇薇家門口,一邊掏鑰匙開門,一邊說:“前段時間她家有親戚來過了。”


    汪輝微微愕然:“親戚?她父母都沒來?”


    管理員嘿嘿一笑。


    汪輝迴頭看一眼雷諾,雙雙默然。


    盧薇薇出事後,他們也曾經跟她父母聯係過,她父母也沒提供什麽有用的線索。這也難怪,盧薇薇自從那年出來上學,隨即和李天成的公司簽約,這麽多年來,一次也沒有迴去過。


    她父母也已經離婚快一年了。父親在外麵早幾年就有了別人,還生了小孩兒,終於跟她母親離婚的時候,小孩兒都上幼兒園了。這些都是她母親說的,而且後來很快就從她父親那裏得到證實。


    並不是他們主動去問的,這算是人家家裏的事,跟他們的案子又沒聯係。那通電話還是汪輝打過去的,還沒來得及說到盧薇薇的死,她父親就直接說清楚了自己現在的情況。


    “你們有事就去找她媽媽吧。”他一板一眼地說,好像在跟下屬交代工作一樣。盧薇薇父親是當地某部門的一把手,他若不是因為這麽有能耐,當年盧薇薇也不能在高考在即的時候,還能轉到新的學校。


    汪輝才剛張開嘴,還沒來得及出聲便又聽見那道冷淡的聲音硬邦邦地繼續說下去。


    “我跟她早就沒關係了。當年她出去上學,我們就說得清清楚楚,大專三年的學費我還是會給,但是也就這麽多了。當然,我以後也不用她來贍養。我就當沒她這個女兒,她也沒我這個父親。我現在也有了新的家庭。尤其我兒子明年就要上小學,快要懂事了,他沒有必要知道還有這樣一個姐姐。她是死是活,都跟我無關。”


    說完,就哢嗒一聲掛掉電話。


    汪輝愣了一會兒,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他一咬牙,又用力地重撥迴去。一次、兩次都一直響到無人接聽的自動提示音出現,還是沒有人接。直到第三次,響了又有七八聲,電話才被接起來。


    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說:“不好意思啊,請稍等一下。”


    然後一番細微的推搪雜聲,又是幾聲男人女人的模糊低語,那又冷又硬的聲音終於迴來了:“喂……”


    這次汪輝沒給他機會,劈頭就道:“盧薇薇死了。”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汪輝忽然有一種解氣的感覺,索性一口氣說完:“死後還被人卸了一條胳膊。胳膊被扔在大街上,屍體其餘部分被塞在一隻箱子裏,還是我們在垃圾處理場找到的。”


    電話那頭還是沉默著,然而可以聽到唿吸變重了,也顫抖了。


    聽著那一聲一聲的唿吸,汪輝的勁頭兒也飛快地過去。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又低了迴去。


    “我已經跟她媽媽聯係過了,沒什麽用。既然你還替她交學費,那是不是知道得多一些?”


    對方長久地沉默著,再開口,聲音幹澀而喑啞:“我沒替她交學費。”


    汪輝心裏涼了一下,忽然,剛剛才過去的勁頭兒好像又迴來了。他用力地抿了一下嘴,幾乎是質問的態度:“你不是說她大專三年的學費還是會給的嗎?”


    對方又頓一下,有點兒尷尬地解釋:“我給了,可是她沒要。”


    汪輝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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