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造者:還是說……你其實對他們是感同身受的吧?你在心底裏就知道懷著愛去殺人,是絕對成立的,可是你所受到的教育和道德又全都要求你去否定。所以你寧可相信他們是虛偽、冷酷的,也不願意去顛覆那陳腐的道德觀。哪怕這是對的。


    於謙和覺得心頭忽然悚動了一下:這是對的?


    創造者:當然。


    創造者:別人我不知道。要是換成我去殺人,我一定不會流淚的。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愛。


    於謙和吃了一驚,本能地從內心深處湧出一股懷疑:怎麽會有人沒有愛?他飛快地發了一條消息:你在開玩笑?


    創造者:(又一次發了一個哈哈大笑的卡通娃娃)


    創造者:是真的。又讓你難以理解了,是嗎?


    創造者: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什麽人都有。我以為你懂的。


    創造者:就像有一些人生來就沒有痛覺,我這種情況,就相當於精神上的無痛症。不光感覺不到愛,也沒有恨,更沒有恐懼……可以說,我基本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


    於謙和驚詫了。以他的見識,竟然也是頭一迴聽到還有這樣的人。可是以他對創造者的了解,他不會故弄玄虛,更不會胡編亂造。一個沒有感情的人,他要怎麽去看這個世界?


    是一片空白嗎?


    不。他依然可以看到,還可以聽到、嚐到、聞到、觸摸到,就是無法去明白其中的意義了。就像麵前放著各種各樣、酸甜苦辣皆有的食物,他也可以大快朵頤,卻怎麽也吃不出來是什麽味道了。


    情感世界的一片空白啊!這樣想著,竟覺得有一絲涼意爬上了脊背。


    於謙和沉吟了一會兒,問:你不會覺得痛苦嗎?


    創造者:不會啊。你忘了,我是沒有感情的,當然也不會知道痛苦。


    於謙和不覺笑歎了一口氣。他也有犯這種低級錯誤的時候。


    創造者:其實我很羨慕有感情的人,尤其羨慕有愛的人。如果有人可以讓我愛到願意為他(她)犧牲,我會覺得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隻可惜,我沒有愛。


    於謙和:你會為他(她)犧牲到何種地步?犧牲自己的性命嗎?


    創造者:性命其實並不算什麽。是人都會死的。不管是誰一旦來到這個世界,就是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過去的時間會一秒一秒地變多,未來的時間會一秒一秒地變少。人生其實就是一場倒計時。


    於謙和怔忡了一會兒,還是問了:那你會為他(她)犧牲什麽呢?


    這一次的沉默變得有一些長。對方似乎也在醞釀。於謙和也不催促,一直在電腦前等著。終於,一片寂靜裏又響起清亮的“嘀嘀”聲。震得於謙和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創造者: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於謙和的手指輕輕一顫,似乎有一股細微的電流從心尖上躥了過去。他不覺盯緊了屏幕,精神不由自主地高度集中起來。他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薄薄的液晶屏上還會跳出怎樣的文字。


    創造者:如果活著隻是一種折磨,為什麽不痛痛快快地解脫?依我看,能拋開那些陳腐的道德,幫助痛苦的人得到解脫,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善行。而明知道那人在受苦,卻眼睜睜地看著,躲在那些所謂的正義後頭不敢拿出任何行動,這才是真正的偽善。


    創造者:如果真有人能夠做到,我會為他的勇氣深深折服。我願意用最大的誠意去支持他。他也完全無須猶豫、懷疑,更不必厭棄自己,他實在應該為自己感到驕傲。


    於謙和死死盯著每一個字,手指又顫抖起來。當一遍讀完,他忍不住又讀了一遍,不知不覺裏將顫抖的手緊握成拳。心髒的跳速變快了,耳膜也跟著一下一下地鼓動不停。很快,頭腦裏轟的一聲,似乎有什麽防線被那快得驚人的血流毫不留情地衝破了。


    創造者:你覺得呢?


    於謙和再次敲擊鍵盤的時候,因為激動,連手指都不那麽靈活了: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沉默了一會兒,又補上一句:也許你之前問得對。我到底在怕什麽呢?我想,我正是在怕自己麵對隱藏在心靈深處的、最真實的想法。


    創造者:那你現在知道了嗎?


    於謙和抿了抿嘴唇,用力地敲出了答案:知道了。


    當這簡單的三個字出現在屏幕上,他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胸口一下子就暢通了,連唿吸都更舒服了。那種感覺,像極了有什麽說不出來的東西一直壓在心上,終於被瓦解得一幹二淨。


    創造者:(笑臉)那就好。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聰明得根本不會犯錯誤。如果你有了決定,我也堅信你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連我都信你,你為什麽不自己信自己呢?隻管堅持到底吧,不要受任何無謂的影響。


    於謙和:謝謝。


    隨著創造者的一句“不客氣”,這場對話便到此為止。於謙和一把合上電腦,全身放鬆地往椅子上一躺。因為太輕鬆了,反而有一種飄忽的錯覺,大腦空白地望著雪白的天花板,長長地,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啪的一聲。


    李蘭掛掉電話,把厚厚的資料一推,伸了一個大懶腰:“哎呀,打電話打得頭都昏了。”


    胡曉明拿起來粗略一翻,一眼望過去,十之八九都是偷情出軌那檔子事兒。驚訝地笑道:“這麽多?現在的人到底是有多寂寞啊?”還是有點兒不敢相信,“都是從張同發的u盤裏拿出來的資料?”


    “可不是,”李蘭挑了一下眉毛,“這些何止是資料,簡直就是他的金礦。”


    這兩天她都忙著跟資料裏的人聯係。對方動不動就掛電話,還老愛藏著掖著,害得她真是費了老勁兒。早知道這樣,情願天天跑外勤。


    胡曉明首先想到的就是:“他敲詐他的客戶?”


    李蘭笑著搖了搖頭,故意賣一個關子:“他可比你想象的高竿多了。”張同發的確不是個好人,但是資料裏的人也都不是善男信女。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


    胡曉明摸了摸下巴,其實也沒幾根胡子:“哦,我知道了。他一定是拿這些證據先去敲詐那些在外麵偷情的人,要是談攏了,他就幫他們瞞天過海,要是沒談攏,他就給曝光。”


    李蘭還是搖頭,笑容更深了:“人家真的比你想象的高竿。他從來不敲詐夫妻雙方,他隻敲詐第三者。如果第三者不給錢,他就曝光給第三者的家庭和單位。這些人可比那些感情出現問題的夫妻願意出錢多了。”


    胡曉明頓時怔住了。其他同誌的視線也不禁聚集過來。


    “是嗎?”楊忠澤也拿過資料翻了兩頁,笑道,“這家夥有點兒意思啊!”再想想,不覺“哎呀”一聲,要對張同發刮目相看,“真是不簡單哪。他一早就防著有人會來找這些資料,書櫥後麵的那一份,隻是煙幕彈。”


    胡曉明:“您的意思是說,兇手拿走的那一份是假的?”


    楊忠澤一臉嚴肅地搖了搖頭:“不,一定是真的,和我們拿到的u盤一樣。否則這麽多天,兇手不會這麽平靜。”見李蘭沒出聲,便問,“怎麽啦?”


    李蘭便坦白道:“我覺得這疊資料意義不大。”


    胡曉明睜圓了眼睛:“怎麽會?這些都是被他敲詐過的人,都有動機啊!”


    李蘭:“他們是被敲詐過,但是……”想要說清楚張同發這個人還真有點兒複雜,“怎麽說呢,這要是敲詐犯也有職業道德,他就是最佳代表。不管什麽人,敲完一次,絕不會再有第二次。”


    楊忠澤愈發訝異:“是嗎!敲詐犯都是貪得無厭啊,哪一個不是敲完一次又一次,直到敲不了為止。這麽有職業道德的敲詐犯,我當了二十年刑警,今天真是開了眼界了!”朝大夥兒一揚頭,“啊?!”


    刑警隊大辦公室裏霎時一陣哄笑。


    笑完,楊忠澤還是言歸正傳:“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們和張同發算是好聚好散,犯不著走到這一步。”


    胡曉明:“可是他把這個u盤藏得這麽隱秘……”撓了撓頭,“我總覺得,不應該這麽簡單。”


    “你說對了。”


    眾人聞聲轉頭,正見聶晶拿了一疊資料走了進來。


    “雷隊不在?”她順口一問。


    李蘭:“嗯,和葉知遠出去了。”


    聶晶揚起手中的紙張:“這是技術部從u盤裏剛剛拿到的隱藏資料,你們絕對撿到寶了!”


    楊忠澤半信半疑地接在手裏,看到第一張照片便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接連翻下去,不難發現,鏡頭一直跟著同一個年輕貌美的少女。打印出來的每一張照片下麵都有時間地點,還有一小段簡短的說明文字。


    從資料來看,張同發對她幾乎是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跟蹤,和她接觸過的人也都無一疏漏地收入了鏡頭。


    這個少女,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很熟悉。


    “孫黎?”胡曉明湊在楊忠澤身旁,看得愕然不已,“原來她也被張同發調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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