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輕人絕不是善良角色。


    不是因為丁樹海不喜歡他,所以才有什麽偏見。他丁樹海沉沉浮浮三十多年,形形色色的人也見過不少,自問眼力還不錯。於謙和這種人表麵上看起來和和氣氣的,內裏卻往往暗藏著一種巨大的力量。


    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和前兩天見過的、那個叫雷諾的警官可算是同一類人。


    丁樹海心裏很清楚:隻要於謙和想下手,坐在這裏的另外兩個年輕人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他能肯定,他一定懷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因為於謙和的態度很可疑。


    作為一個朋友,是不可能看著朋友和他的血親鬧到這個地步的。就算不幫忙勸解,至少也會置身事外。可是於謙和呢?他看起來是在幫忙,其實在冷嘲熱諷。幾乎每一次他們見麵,他都會在場。然後總是不歡而散。


    巧合嗎?


    丁樹海在心裏一聲冷笑。他從來不相信巧合。尤其是過多的巧合。他覺得更像是於謙和看穿了他們的相處模式,所以一次又一次地等著他們,不,是等著他丁樹海出現。


    這很容易。隻要跟著丁浩然,他就會來找丁浩然。


    丁樹海望著那個年輕人的背影。他正在輕手輕腳地幫丁浩然處理傷口,小心翼翼的樣子似乎真的很在乎自己的朋友。


    “於謙和,”丁樹海暗暗地咬緊牙關,“總有一天我會剖開你的胸膛,看看你究竟是什麽居心。”


    隻是眼下,還不是時候。


    “浩然。”丁樹海低低地開了口,語氣盡量放柔和,“小提琴的事,是我不好。那畢竟是你母親最心愛的東西……”


    “噝……”丁浩然忽然倒抽一口冷氣,打斷了他的話。


    於謙和慌忙停手,有點兒無措地愣了一下:“對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丁浩然微蹙著眉頭:“沒事。”


    雖然沒得到迴應,丁樹海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我不該把琴給……”差一點兒說出孫黎的名字,想想又及時改口,“別人。但是我想讓你知道,並不是因為我不珍惜那把琴,而是因為……如果你媽媽還在,她也會希望那把琴屬於一個值得擁有它的人。你還記得你媽媽最後的那段時光嗎?”


    丁浩然細細一顫,臉上不可避免地浮現出一絲悲傷。


    丁樹海也不由得微微紅了眼眶,緩慢地道:“她說,這麽好的東西,不應該隻是放在那裏,應該繼續演奏出美妙的音樂。”


    丁浩然閉上了眼睛,但是眼角還是濕潤了。他好像又看到了和母親分別的那一天。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就趴在病床邊守著她。他知道丁樹海重複得一字不差。就算他對丁樹海有多少怨言,有一點是不能否認的。丁樹海的確深愛著他的母親。


    “而且我也並沒有隨便給誰,我是給了……”


    “別說了。”丁浩然咬著嘴唇,顫抖著深吸了一口氣,“你想說的我都知道了,你走吧。”


    丁樹海想說“不,你不知道”,可是沉默了一下,還是忍住了。今天已經夠了,他也不想逼得丁浩然太過分。幾十年的心結本來就不可能一夕之間冰消雪融。


    方煜文見他起了身,便連忙起立,一起向門口走去。


    走到門前,丁樹海又停下了腳步。


    “浩然。”


    他很輕地叫了一聲丁浩然的名字,很疲憊似的。丁浩然第一次聽到他這麽無力地叫自己,心頭微微一動,不覺睜開了眼睛。


    大概是背對著他的緣故,丁樹海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兒模糊:“我知道你一直不肯認我這個父親,特別是十年前出了那件事之後,你更不肯認我了。所以我也一直尊重你的意見,從來沒有對別人說起過。雖然我心裏很想告訴所有人。但是,”停頓了一下,好像歎息了一聲,又好像是哽咽了一下,“但是不管怎樣,你都是我的兒子,我唯一的兒子。”


    緊接著門哢嗒一聲開了。


    金屬摩擦的冰冷聲音令丁浩然本能地一驚。他慌忙抬頭,隻看見丁樹海的背影被方煜文啪的一聲關上了。


    丁樹海和方煜文匆匆地走下台階。司機乖覺地下了車,給丁樹海開門。不料丁樹海卻突然停住腳步,反手一揚。方煜文正跟在他身後,啪的一聲脆響,冷不丁吃了一巴掌。年輕人完全不知道怎麽迴事,愕然地睜大了眼睛,無辜得像一隻被主人虐待的棄犬。丁樹海這一巴掌不含糊,別說方煜文的臉迅速紅腫了一片,連他自己的掌心都火辣辣的。


    司機還是第一次看到丁樹海親自對人動手,整個人也尷尬地僵住了。拉著個車門,開也不是,關也不好,噤若寒蟬。


    “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丁樹海紅著眼睛,陰狠地扭了一下嘴角,“我們都是和你有血緣關係的人?這話也是你說的?”


    他快要氣瘋了。在別墅裏的時候,他就恨不得給方煜文一巴掌。就是因為這句話,差點刺激得丁浩然當場和他決裂。他之所以一直忍到現在,隻不過是不想讓丁浩然看到他現在的樣子。


    方煜文後知後覺地變了臉色。一瞬間他有那麽一點兒受傷。其實他說的也是事實。這一點丁樹海知道,丁浩然也知道。可是他們都認為他說錯了。這兩父子雖然勢同水火,骨子裏卻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傲慢冷酷。一樣的不把他當人看。


    其實他又做錯了什麽?


    他為他們勞心勞力、鞍前馬後,到頭來就是這樣的下場。


    方煜文抿緊了嘴唇。因為羞恥和憤怒,連眉骨都發紅了,額頭的青筋一根一根地暴起。他伸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滾燙的一片。


    “對不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還能說出道歉的話來,明明心裏也滾燙的一片,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拚命地沸騰,可是找不到一個缺口。口腔裏彌漫起一股血腥味,鐵鏽一樣。他咽下一嘴的血水,抬起了眼睛。


    “我知道錯了,以後絕對不會再說這種話。”


    “真知道才最好。”隨著語調沉下去,丁樹海的眼神也跟著沉了下去。


    方煜文心頭一凜,連忙抬起頭。


    丁樹海:“以後少耍一些小聰明。我把你帶在身邊,純粹是看在你媽的麵子上。你以為你在我背後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看著方煜文驚愕地睜大了眼睛,索性把話挑明了,“這次出國,你中間迴來過吧?”


    方煜文不敢說話了。


    丁樹海鐵青著臉冷哼一聲,帶著餘怒上了車,方煜文親自給他關上了車門。司機還傻乎乎地站著,直到方煜文從他身邊走過,方驚醒過來,連忙趕到另一邊替方煜文開了門。


    劉軍和葉知遠看得一清二楚。兩個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黑色奔馳唿嘯而去。


    一出好戲啊!


    劉軍愣愣地問:“咱還跟不跟啦?”


    葉知遠迴過神來,一口應道:“跟!當然跟!指不定還有好戲呢!”


    在葉知遠的催促聲裏,劉軍麻利地調轉車頭,一踩油門,直追黑色奔馳而去。今天的確還有好戲。可惜他們不知道,這好戲不在丁樹海那裏,而在丁浩然這裏。


    “心軟啦?”於謙和似笑非笑地問。


    自從丁樹海走了,丁浩然就一直呆呆地看著別墅的大門。他調轉視線看了朋友一眼,默然地收拾起咖啡杯的殘片。


    於謙和輕笑了一聲:“你不用逃避,心軟了也沒有什麽。他畢竟是你父親,你的身上流著他的血。”望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再說,你母親都原諒了他,你又何必太執著。”


    丁浩然的動作霎時一僵,惱怒地望著他。


    於謙和臉上也淡淡的,看不出是喜是怒。那神態好像在說,大可不必這麽較真兒。丁浩然的心裏一陣刺痛。


    他的母親死得那樣慘,他怎麽能不較真兒。有的時候,他真的會覺得,隻有某些人的鮮血才能澆熄心頭那把仇恨的烈火。


    “你也想勸我和他言歸於好?”他咬著牙問。


    於謙和輕輕地歎息一聲:“我什麽時候勸過你?隻不過該放下的時候就該放下。”停了一會兒,抬頭看著丁浩然的眼睛,“其實你也知道他是真的很在乎你。”


    丁浩然沒有出聲,但避開了和他的眼神接觸。


    於謙和了然地揚了一下嘴角:“以一個旁觀者的立場,他對你真是盡心盡力,隻差沒有把心掏出來給你看。他為你做的那些事……”


    彼此都心知肚明,便望了丁浩然一眼,沒有說下去。


    丁浩然的臉色都變了,蒼白裏透著一點兒青灰。他咬了咬嘴唇,心頭全是慘然:“我沒有叫他為我做那些事。是他自作主張。”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謀殺的解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葉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葉莫並收藏謀殺的解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