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又盛行狂生之道。說不準,這李解元的對子答的已算是客氣了。”

    眾人猶自誇讚李鬆陽高才,隻聽角落裏裏一人沉聲道,“你們日日在此高談闊論,卻從不溫習,想必都胸有成竹誌在必得了?”

    容與循聲望過去,見一個年輕學子獨自一人坐在另一處角落裏,桌上隻放了一壺酒兩碟小菜。他此言一出,當即有多人反唇相譏,問他為何他也在此閑坐,他卻隻閑閑喝酒不再搭腔。

    李鬆陽許久沒開口,此時揚聲道,“我等皆是各省頭名,來此際會自然胸有成竹,何用臨陣磨槍。且那許士廷還能出什麽古怪題目刻意刁難不成。”言罷,眾人又都跟著笑了起來。

    容與眉頭一皺,許士廷是本次會試的主考官之一,李鬆陽如此不忌諱的說出考官姓名,當是對師長疏無半分敬意,實在是狂得有些出格了。

    林升拽了拽容與的衣袖,“先生,這群人氣量不怎麽樣,不如咱們去請那位先生一起吃吧,滿場裏隻是他還順眼些。”見容與沒有立時作答,又低首悶聲道,“我覺得這人比那些誇誇其談的狂生都好嘛。”

    容與暗笑,知道林升是對李鬆陽等人批評內侍的話不滿,那年輕學子不隨聲附和,才讓他心生好感。其實不跟著痛斥辱罵,不代表就持有反對意見。當然這話容與沒說,是為不忍打擊林升的積極性。

    漸漸地堂內氣氛漸趨安靜,眾人各自喝酒用飯,不再如剛才那樣談笑喧嘩。

    林升引那位學子來時,容與起身相迎,見那人二十出頭的年紀,眉宇間有一股闊朗豁達之氣,讓人不由心生好感。

    彼此見禮,坐定後,那人略微打量了容與一下,大約是想判斷一下他是否為春闈赴試舉子。

    容與意會,主動給他解惑,“在下並非應試舉子。還未請教先生尊諱?”

    “在下山西陽城閻繼。敢問閣下怎麽稱唿?”

    “鄙姓林,單名一個容字。”沒有報真名,自然也是不想招惹無謂的麻煩。

    閻繼點點頭,老實不客氣的狼吞虎咽起來,容與不便打擾,隻等他放下筷子才笑問,“恕林某唐突,先生適才似乎得罪了江南舉子們,就不怕日後同朝為官會生嫌隙麽?”

    閻繼抹了抹嘴,滿不在乎,“做人但求問心無愧,前怕狼後怕虎的也就不要入仕了。我是看不慣他們故作清流,談些驚世之語互相吹捧。”說到這兒,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拱手道,“閻繼多謝

    林爺今日款待,一飯之恩,終生不忘,來日定當酬謝報答。”

    “先生太客氣了。”容與含笑擺手,自然轉過話題,“先生方才說江南舉子們常來這裏,據我所知,此處一餐花費不菲,看來江南富裕,竟是人人皆出手闊綽了?”

    閻繼搖手,撇嘴道,“他們家中如何,我不曉得。但大多數都是因江南貢士莊資助費給的多,江南各行省對培養人才曆來重視,各州府從儒學學糧中發給每個赴京的舉人三百兩,足夠一年的生活費了,何況還有各人從家中帶的銀錢。提起這個,閻某慚愧啊,山西卻沒有一個像樣的貢士莊,能夠好好負擔起赴試學子所需費用。”

    容與蹙眉,“貢士莊不是有朝廷撥款麽?雖各省多寡不同,但也是取決於參試,和最終得中進士人數比例而定,不該相差過於懸殊吧?”

    “林爺有所不知,貢士莊名為朝廷撥款,實則朝廷那點錢卻是杯水車薪,如今早就是各地府衙自己在經營,這經營的好壞就取決於一省財政和地方鄉紳的支持程度。像江南繁華,仕子文人雲集,很多世家除了培養自家子弟,也樂意培養本鄉本省的學子,有這些大戶資助,自然更不愁花費了。”他頓了一下,重重的歎了口氣,“其實山西也不缺富戶,隻是俗話說老西兒舍命不舍財,越舍不得就越寒酸,越寒酸就越讓人少了應試的興趣,讀書風氣自然不會盛,這和江南一帶的學風昌盛倒成了相反的比照。”

    容與點點頭,對這番話很讚同,“希望貴省再多些先生這樣堅定讀書致仕的人,能不畏寒窗辛苦,不懼赴考之路艱辛。”

    閻繼麵有愧色,“若不是遇到林爺,我此刻也隻能冷酒就小菜了。其實今日來此,原也不是為吃,確是想在下場前看看文公當年留下的匾書,順帶憑吊,剛才出言駁斥,不過是意氣罷了。”

    大喇喇笑過,他起手道,“林爺可否告貴府所在,待應試之後,少不得上門叨擾,以酬林爺款待情誼。”

    容與想了一下,含笑道,“先生還是太客氣,區區小事不足掛齒。林某是本地人,所以還是我來找先生吧,待得先生金榜題名時,我自會前去恭賀,不過屆時先生所居驛館的門檻,怕是要被人踏平了。”

    閻繼凝目看了他一刻,但見他一身石青色衣衫,看著雖樸素,用料卻極考究,年紀頗小,瞧上去不過十五六歲,臉龐白皙清俊,眉眼舒展幹淨,尤其那一對眸子,光華流轉,熠熠生輝。心下猜想,京師多貴胄,這林姓少年人多半是哪個世家公子哥,也未可知

    。

    於是淡淡頷首,“林爺既不願意告知,我便不問了。端看您這般品貌,必然出自名門。適才多有舉止無禮之處,還望林爺海涵。”

    容與點頭一笑,二人各自飲酒,其後相談起各地有哪些興盛書院,哪裏的名師口碑最好,不再糾結身份這個話題。

    第18章遷居

    容與趕在傍晚前迴到了宮中,即便特意繞路,給沈徽帶了京城最火的糕點鋪子出品的精致點心,也還是沒能換來他一個好臉色。

    沈徽嫌他在外遊蕩的時間太長,“撒出去就不知道迴來,心都跑野了,既這麽著,朕索性派你出去巡海防,讓你去福建廣東,走的遠遠的不是更襯你意?”

    容與品咂著他的語氣,居然察覺出一點亦嗔怪亦逗弄的意味,這個發現令他很是無語,拿不準沈徽是真取笑還是真生氣,隻好低下頭不吭聲。

    “連句討朕喜歡的話都不會說,你是怎麽當上掌印的?要不是朕寵著,不知道死了多少迴了。”

    沈徽好像真在生氣,神色愈發流露出不耐煩。

    容與匆忙檢討了一下自己,確實不大會說漂亮話,隻能老實表態,“皇上,臣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會這麽晚迴來。”

    沈徽似乎沒留意“以後”兩個字,橫了他一眼,又指著案子上小山高的奏疏,命令道,“朕今兒眼睛乏了,你念給朕聽。”

    倏忽想起了李鬆陽那番話,容與開始覺得不妥,“皇上,臣不該看奏疏,也不該知道內閣們的決策。”

    沈徽更加不耐煩,“什麽叫該不該,朕說的就是該!你又不是沒看過,看一個也是看,看一百個也是看,五十步笑百步。”

    早知這樣,當時就該一眼都不看!可那是他命令自己做的事,容與心道,那時節委實也不大可能拒絕。

    爭不過去,隻好一本一本念給他聽,沈徽聽完之後,有時沉默一會才接過去批示,有時會當即拿過去寫上朱批,有時還會嫌大臣們囉嗦,隻讓他擇其要刪其繁的念出來。

    整個過程裏容與還要去給他煮茶倒茶,服侍他淨手用茶點,又要更換熏香,殿裏伺候的隻有他一個人,這樣忙前忙後下來,等全部奏疏批完花費的時間,倒比沈徽自己看還要長些。

    容與一麵收拾那些折子,一麵試圖用這個結果來勸他,下次不要再這麽做,沈徽卻好像知道容與要說什麽,示意他住口,隻道,“今兒有什麽好玩的?看見幾個省的學子了

    ?”

    容與將今日見聞大致講了講,尤其是李鬆陽和閻繼兩個人的風致性情,重點說了各省自己經營貢士院的狀況,而對李鬆陽針砭內侍的那段則略過不提。

    “真是好的越好,糟的越糟。國家財政有限,還得靠各省自籌。山西人不能光念著經商,官場上講究鄉情,人少的省份就吃虧,這個道理還得讓他們自己明白才好。”

    沈徽說完,起身預備迴寢殿,容與忙跟上去,聽他漫不經心道,“明兒吩咐造辦處,把養心殿外頭的院子重新收拾了,按你如今住的規製來,弄好之後你就搬進去住。”

    容與一怔,乾清門外那幾間小值房曆來是給上夜的內侍暫時休息用的,沈徽竟要自己以後長居那裏,應該是為了更方便傳喚,可宮裏從前並沒有這樣的規矩。

    “以後每日給朕讀折子,住的近便,省得來迴折騰。”他坐在內殿榻上,宮人在殿中燃了烏沉香,味道清幽內斂,散發著木質芬芳,令人心底不自覺漾起一片沉靜。“讀了半日奏疏,朕問你,有什麽感受?”

    容與此刻心無雜念,正可以理清腦中的思路,斟酌著道,“首輔大人位高權重,在朝中一言九鼎。雖則內閣隻有票擬權,但官員似乎都在視首輔心意行事,縱有不同意見,也會被他壓製下去。”

    他忽然想到剛才的奏本裏還夾雜著一封算不上題本的信箋,正是秦若臻請旨明日進宮來看望沈徽,他不知道沈徽是否同意了,正欲問,想了想還是忍住沒開口。

    沈徽按著眉心,沉吟一刻,方揮手道,“你且去吧。明日秦氏進宮,你在西華門上迎她,日後她也算是你的主子,用心服侍好。”

    原來還是要見的,容與躬身領命,卻行著退了出來。

    次日巳時,容與已在西華門等候秦府車駕,秦若臻下了車,容與上前向她行禮問安,她略微側身避過,臉上淡淡道,“林掌印客氣,我如今並無品級,卻不便受你的禮。”

    不知這話裏是否有對沈徽的不滿,雖然婚期訂在一年以後,但也不過是早晚的事,總有一天容與需按大禮來參拜她,所以還是恭敬欠身,服侍她上了禦賜肩輿,按規矩扶輿走在她身側。

    隔著珠簾,秦若臻的聲音清揚柔婉,“掌印年輕有為,深得皇上信賴,我在宮外也聽到過的。日後我進宮來,還有許多事情需要掌印多提點。”

    容與忙道不敢,告訴她稱唿他的名字即可。腦子裏不禁蹦出那日李鬆陽的話,想著自己已是這

    般有名氣了,看來伴在君王側想不讓人矚目也是樁難事。

    將秦若臻帶到南書房稍作休息,容與欠身道,“秦大小姐稍待,皇上此刻還在宣政殿議事,大約再過一個時辰才能迴來。您有什麽需要隻管吩咐臣。”

    秦若臻笑著搖頭,走到書架旁,隨意抽出一本書翻弄起來,容與定睛看去,是黃公望的寫山水決。

    他曾聽人說起過秦若臻是京師有名的才女,十一歲即能作詩,也曾做過公主伴讀,連先帝都極為欣賞她的才情,更曾一度被冠以京中第一淑媛的美名。

    這會兒閑來無事,容與便留神端詳她,她穿了件天水碧襦裙,頭上最顯眼的飾物不過一根蝶戀花珠釵,通身明淨婉約,卻自有一股出塵飄逸之態,讓人觀之忘俗。

    半晌聽她一笑,“這黃公望不免也過於迂腐,鬆樹喻君子,雜樹喻小人,如此說來那柏、樟、楠都算不得佳木了?”

    容與迴神道是,“幸而後世並不以此為鑒,不然恐怕也難見六君子圖了。”

    秦若臻抬頭看了他一眼,“容與很懂畫?聽父親說你學問不錯,倒是難得,是入宮前學的麽?”

    容與垂眸,謙遜應道,“首輔大人謬讚了,臣入宮前曾讀過些書,認識點字而已。”

    秦若臻唔了一聲,不再提這話。良久之後,她似乎想到什麽,忽道,“皇上一貫欣賞有才之人,容與能得幸於此也是造化,不過內侍之責在於勤勉侍上,若沉迷於學問卻是本末倒置了。我瞧你是個聰明人,應該很明白這個道理。”

    話音落,容與心下一緊,跟著胸口一陣翻騰,隻覺得難以服氣。半晌才反應過來,一句話罷了,實在犯不上,忙收斂心神,擺出一副躬身受教的模樣,含笑稱是。

    其實這麽多年在宮裏,他已無數次被這樣教導過,類似的話人人都會說,他也早就習慣平靜沉默的聆聽訓示,不知為何今日突然生出不平之感,實在是有點匪夷所思。

    接近正午十分,沈徽才駕臨南書房。容與奉了茶,見殿中已沒有什麽需要做的,便告退出來。

    關上的門的一瞬,聽到秦若臻帶著一絲喜悅的喚了一聲,元熙。那是沈徽的字,自升平帝去世,已是許久沒有人提過這兩個字。

    容與心念浮動,跟著不由自主在心裏默念,仿佛魔咒似的,這兩個字隻在腦中揮之不去,直到芳汀拽著他的衣袖喊他,方才迴過神來,見她歪著頭直笑,“大毒日頭底下,發什麽愣呢?”

    容與垂眸一笑,這可是不足為人道的事,再抬眼看她神采飛揚,臉上盡是喜悅之色,不由問道,“這麽開心,有什麽喜事分享?”

    芳汀嗯了一聲,拉著他躲進樹蔭下,“我哥哥進京來了,皇上升了他做十二團營總兵,以後長住京裏了。”遲疑了一下,卻又撅嘴道,“可惜我出不了宮,還是不能常常見到他。”

    十二團營駐防京畿,以總兵為最高指揮官,麾下有十萬精兵,且隻聽命於皇帝,是不折不扣的皇家禁衛軍。

    這當然是極重要的職位,容與忙向她道喜,“看來皇上很信任令兄,這是好事。你雖然暫時不能出宮,他卻是可以時時來覲見,到時候自然能見到的。”

    芳汀側頭想了想,還是蹙起了眉,“我如今也不大在禦前伺候,皇上跟前自有你呢,容與,我想拜托你件事,若是得空出去了,代我去看看哥哥可好?我還有些東西,麻煩你替我捎給他。我們兄妹好多年沒見,從前他去了遼東大營,我在這深宮裏頭,連書信往來都要好幾個月才能收到,如今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不過舉手之勞,容與自然笑著說好。芳汀頓時明媚一笑,轉臉又惆悵道,“這宮裏頭的內侍女官大多有親人,更有像我這樣親眷在外任職的,可你呢?你真的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要是從前聽這話,容與可能會覺得感傷,可到了這會兒,他很清楚自己如沒有大過,一輩子是要在沈徽身邊伺候的,既然占據這個位置,其實沒有親眷反而能省卻不少麻煩,也免得日後連累他人。

    芳汀也想到這個,複歎了口氣,“不過這樣也好,你如今在風口浪尖上,要是再有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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