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把你阿奶一個人放在家裏,真得可以嗎?”

    劉慕辰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臉上抹了些炭灰,跟著蕭炎、蕭易混在前往清和山的人群裏,顯得十分低調。

    唐新走在最前頭,看上去在與他們同遊,實則卻是不動聲色地帶路,他道:“沒事,反正就算醒著,她多半也是不願上這山來的。”

    當年軒轅逸被趕出鬼耶穀,王婆作為幫他替蕭易治過傷的禦用大夫,被大長老們趕到了鬼耶穀的邊界。唐家世代侍奉軒轅皇族,這一趕,可算是把那數百年來的榮耀顯赫都給清幹淨了。更何況,王婆本來就對那些大長老們心懷恨意……

    劉慕辰望著四周如詩如畫的景色,想想救了他們的唐新和王婆,忽然有一種悲戚由心而生。

    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民風淳樸,人人熱情善良,與這鬼耶穀的意境有異曲同工之妙,可誰又能想到,這番美景的背後,竟還隱藏著這樣血腥的隱情。

    也許是這裏的大多數人都過慣了清閑的日子,那些大長老們或許也在害怕,會不會被救下來的人就會變成《桃花源記》裏的漁夫,妄圖帶著外界的紛擾重迴桃花源……

    “阿……”

    蕭炎正想開口和劉慕辰說說話,後者卻忽然往後退了幾步,他順著劉慕辰的身影望去,就見他默默走到一直落在後頭,形單影隻的蕭易身邊。

    蕭炎臉色微沉,卻沒有發作。自打他知道真相後,心裏突然就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自信。無論何時何地,劉慕辰隻會傾心他一人,這種認知讓他整個人都變得寬宏大量起來。

    盡管,隻是稍微……

    他不動聲色地退後幾步,這位置挑得剛剛好,正巧能將劉慕辰和蕭易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聽進去。

    “王爺身子可還好?”這話聽起來是句無關痛癢的寒暄,不過也不盡然,畢竟劉慕辰能瞧出他的臉色還有些蒼白,何況若是以往的蕭易,是斷然不會出現落後於人群這樣的狀況的。

    蕭易的目光凝聚在遠處的青山之上,聞言,淡淡道:“無礙。”

    劉慕辰:“……”

    從前在上京時劉慕辰就不太擅長應付蕭易,總覺得這人不知深淺也就罷了,還跟個悶葫蘆似地難弄。不過這迴這些無力與不滿卻仿佛都隨著真相的揭開被蒸發掉了一樣。劉慕辰盯著蕭易俊朗剛毅的側臉,沉聲道:“王爺不怪我嗎?”

    蕭易看了眼劉慕辰,問道:“怪什麽?

    ”

    劉慕辰微微垂首,雖說他不覺得自己有錯,可心裏總覺得有些對不住蕭易,尤其是想起當初他在王府前那番“念念不忘”的說辭。

    劉慕辰:“你不怪我,上了軒轅公子的身?”

    “你非惡鬼,我相信那確實是機緣巧合。”

    劉慕辰輕笑:“王爺是不信鬼怪之說?”

    蕭易:“即便我信,你也不會是惡鬼。”

    劉慕辰微微一愣,蕭易接著道:“你確實和他很像,不但是因為這樣貌,還有你的舉止性情……王婆都險些將你認作他,更遑論是我……”

    劉慕辰搖搖頭:“若換作軒轅公子,這麽些年來,必然能為王爺分些憂思,王爺或許……”

    他頓了頓,喃喃道:“能活得比現在暢快些吧。”

    就像他和蕭炎彼此遇見了對方一樣。

    蕭易深深地看了劉慕辰一眼,後者見他不說話,方才意識到自己先前所言有些逾矩,正想請罪,蕭易卻忽然道:“你也可以。”

    劉慕辰張了張嘴,有些反應不過來。

    蕭炎一直眼觀鼻,鼻觀辰,耳朵更是肆無忌憚地往兩人中間橫,等得也就是這麽一刻。

    他眼疾手快地將劉慕辰拉到身邊,涼涼地丟給蕭易三個字:“不可以。”

    他用身體擋住劉慕辰的視線,將他與蕭易之間完全隔了開來。

    劉慕辰見他又開始胡鬧,有些哭笑不得:“事到如今,王爺還在懷疑我們?”

    蕭炎在劉慕辰的腰上捏了一把,他極不喜歡劉慕辰用“懷疑”這個詞,連著聲音裏都透出一絲不滿:“我自然信你,隻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劉慕辰:“他牽掛之人如今已不在世間,我奪了軒轅公子的身,他與我多說兩句,自然也是對軒轅公子多說兩句,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蕭炎挑眉,顯得有些不以為然:“他若真得喜歡,別說魂魄,就連掉根頭發絲都該了如指掌。軒轅逸於我三哥是雪中送炭,救命之恩,故而我三哥才會對他念念不忘。可他們當年才相處了多久?真要說有多少情誼,也不盡然。”

    劉慕辰對蕭炎的說法有些不敢苟同,他道:“北定王被灌了藥,有些事記不得也是情理之中,可即便如此,他還記得有軒轅公子這麽個人,還記得救命之恩,這份情誼就更是難得了。”

    蕭炎:“那是藥效沒發揮到家,也就隻是如

    此罷了。阿辰,你別忘了,現在的他相比軒轅逸,與你相處的日子更多,到底對誰有情誼,可真是難說得很。”

    劉慕辰垂首,蕭炎見他不說話,忍不住拉了拉他的手,叮囑道:“你不必心懷愧疚,也不要因為這事就送上門去,不然我的心魔發作起來……”

    蕭炎俯身在劉慕辰耳邊唿了口熱氣,沉聲道:“你可是再也下不了床了。”

    劉慕辰:“……”

    說了這麽半天,也就是想讓自己離蕭易遠點罷了。

    唐新帶著三人走上清和山,四周吵吵鬧鬧的人群忽然安靜了下來。

    清和山山頂築有神壇,軒轅皇族和大長老們為了讓那些殺人儀式聽起來名正言順一點,自然編出了許多冠冕堂皇的說辭去蒙騙那些一輩子都沒出過山穀的人們。

    什麽這如詩如畫的景致是仙人恩賜,那些企圖將外人帶入穀內的人都是叛徒,想要破壞這份可貴的祥和,他們是替天行道,清血煞雲雲,還要這穀中眾人都前來見證,其實不過是殺雞儆猴罷了。

    幾人當夜在山腰的客棧間留宿,聽得都是這些滑天下之大稽的言辭。若是擱在以往,劉慕辰必然要嗤笑一番,可當他發現,這裏的大多數人對於這些都言辭深信不疑的時候,他忽然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世上最大的愚昧,便是自以為是。這些人從小到大都被那些可笑的言論洗腦,卻還覺得這才是人間正道,真是好不悲哀。

    “陸夫人比我們先行半日,也不知如今到了哪兒了。”劉慕辰闔上耳朵,努力將自己的注意力從那些讓人發笑的言論中抽開。

    蕭炎:“她心思縝密,單憑王婆和張婆的那番話就能猜到被抓之人是張六,說不定現在已經救到人了。”

    唐新搖搖頭:“若真是人被救了,大長老們不可能到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有。這清和山地勢繁雜,能藏人之處應有盡有,更何況大長老們個個武功高強,那位夫人即便是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這麽快就把人救出來。”

    劉慕辰蹙眉:“依我看,憑我們幾個人,要靠搜山將人找出來實在困難,陸夫人想必也知道這點,所以說不準她會在刑場上動手。”

    蕭炎張了張嘴,正要接口,蕭易冷不丁對唐新道:“除了大長老,刑場周圍可還會有其它棘手的布置?”

    唐新愣了愣,搖頭道:“我是沒見過。”

    蕭炎被蕭易搶了話頭,此刻自然是要接過來的,他

    道:“軒轅皇族當年雖然盛極一時,但遁入這窮鄉僻壤這麽久,哪還有什麽可用的人手,不然也犯不著在這裏誆騙愚民了。”

    蕭易微微頷首:“隻是為了以防萬一,如今距行刑隻有一日不到,劫場確實是最好的法子,若陸夫人也能作此想,那到時我與七弟拖住那些大長老,她一人救人應該不是問題,唐小公子還有……”

    蕭易看了看劉慕辰,接著道:“你們二人負責殿後,這裏的百姓大多不會武功,到時應該能順利出逃。”

    這是劉慕辰頭一迴聽蕭易說這麽多話,不過確實是字字珠璣。

    蕭炎笑哼一聲,劉慕辰坐在他身邊,小聲揶揄道:“怎麽?受打擊了?看開點,人家畢竟是當主帥的人。”

    蕭炎見劉慕辰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心裏真是又氣又愛,他將人抱過來親了一口,沉聲道:“主帥又如何?說到底,也隻是個主帥。”

    劉慕辰嘿嘿一笑:“王爺這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吧。”

    蕭炎眯了眯眼睛:“我吃不到葡萄,吃你卻不在話下。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把你按在這裏,當著我三哥的麵,讓你好好哭上一番?”

    劉慕辰:“……”

    他瞪了蕭炎一樣,卻是不敢胡鬧了,畢竟憑蕭炎的瘋性,沒準還真能做出來。

    蕭易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他飲盡杯裏的茶,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到了行刑那日,神壇下頭被圍得水泄不通,十位大長老們身著白衣,他們運足輕功,以一副天神降臨的姿態落到壇上。壇中央豎著一枚高高的火刑架,上頭綁著一個人,正是張六。

    他隻身一人尋到這穀內入口,沒有借助任何外力,有這樣的本事,卻依舊被那些大長老抓住了,足見這些老頭子荒唐雖荒唐,真本事卻是一點不差。

    劉慕辰握緊雙拳,蕭炎看了他一眼,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問道:“唐新呢?”

    劉慕辰:“準備東西去了。”

    “東西?”蕭炎道:“你昨夜在他房裏一整夜,就是為了這事?”

    想起昨夜劉慕辰非要在唐新屋子裏過夜的事,蕭炎心裏就一陣鬱悶,要不是看唐新年齡還小,隻怕在張六行刑前,這鬼耶穀就要先出一樁血案了。

    劉慕辰看了看有些不滿的蕭炎,哄道:“放心,都是為了你。”

    當然還有蕭易……

    劉慕辰默默

    地在肚子裏補充了後半句。

    蕭炎對於劉慕辰的話很是受用,他將人摟到身邊,目光透過人群的縫隙往火刑架的方向望去,那下頭堆滿柴草,站在最前頭的那個大長老正在說話,那些荒謬之言不聽也罷。

    劉慕辰發現在神壇後頭還有一頂轎子落在那裏,一部分長老圍攏在那附近,呈現出保護的趨勢,根據唐新先前所言,裏頭坐的應當是軒轅皇族的後人,如今這穀裏的正主,想來就是代替軒轅逸的。

    “說是暗衛死士,看這模樣,也不知誰才是主子。”蕭炎嗤笑一聲,他雖不常掛在嘴邊,但對於這勞什子的軒轅皇族的奚落卻從未少過。

    “七弟他日若能成就大業,這等荒謬事,還是盡早隔絕了好。”

    蕭炎意味不明地看了看蕭易,笑道:“難得聽三哥將話說得這樣直白,難不成這些年,三哥對於那個位子,就沒有半分肖想?”

    蕭易轉過頭,他的目光很是深邃,卻又與平常有些不同,連帶著蕭炎心裏都產生了一種莫名古怪的感覺。他上下打量了眼蕭易,卻終究沒有瞅出任何端倪。

    恰在這時,火刑架前燃起熊熊烈火,幾乎是在一刹那,一道黑色的身影闖進了人群之中。

    “你軒轅皇朝當年也稱得上繁榮鼎盛,足以彪炳史冊,何以如今變得如此苟且偷安,還行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實在荒唐至極!”

    那一聲怒喝惹得那些白衣長老紛紛一驚,長劍出鞘,幾人擺好陣勢,寒光凜凜,直直地衝著陸夫人飛去。

    蕭炎和蕭易神色驟凝,兩人不約而同以輕功離地,片刻間便與那些白衣人交上了手。

    “王爺?!”陸夫人驚道。

    “走!”蕭炎一把扇子舞得眼花繚亂,看不出是哪門哪派的功夫,卻是硬生生地將身邊五個人都纏到了一處。

    陸夫人迅速迴神,她飛到火刑架上方,徒手扯斷那束縛著張六身體的繩子,將他扛到肩上,兩人踩著熊熊烈火自半空飛下……

    那些前來圍觀的穀民從未見過如此陣仗,一時都慌了神,他們四處流竄,頭撞著頭,身子擠來擠去,場麵瞬時變得極為混亂。

    劉慕辰借著這一陣混亂,迅速發射了手裏的煙花筒,陸夫人遠遠望了一眼,便背著張六飛速行來。

    “往北直走!”劉慕辰衝她大喊一聲,隨即不管不顧地扒開人群,對著還在與那些大長老纏鬥的兩人叫道:“走!”

    蕭

    炎咬了咬牙,他何嚐不想快些抽身,可這些老頭子的功力卻遠遠超乎他的想象,想要順利出逃,隻怕不那麽容易。

    “你們究竟是何人!竟敢擅闖此地,劫走那觸怒天神的罪人!”當年軒轅逸將蕭易送走得很是及時,以至於長老中無一人記得蕭易的樣貌,更何況早已時過境遷。

    事都如今還在說這種不著調的話,饒是蕭易都不禁發出一陣冷笑:“究竟誰才是罪人?軒轅老皇帝若是在世,隻怕是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徒子徒孫,居然被他們當初豢養的奴才給流放了吧。”

    正與蕭易過招的大長老微微一驚:“你!”

    就在那一刹那,蕭易嘴角的冷笑迅速淡去,他縱身一躍,將那走神的長老向後一推,其餘四人大驚,急忙撤掌,那一刹那,蕭易已經衝到了蕭炎那頭,沉聲道:“走!”

    蕭炎雖然很不願被蕭易搶去風頭,但事有輕重緩急,到了這個份上,他自然也不再胡鬧,反手抵住一個長老的攻勢,蕭炎淩空躍起,蕭易緊隨其後,然而就在這一刹那,他的腳步忽然有些發軟。

    王婆曾經說過,蕭易餘毒未清,不能輕易動用功力,可方才,他卻同時和五個人交手……

    蕭炎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一點,他咬咬牙,正要迴身去幫忙,蕭易卻衝他大喊道:“走!”

    話音發落,他的後背便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掌,一口鮮血猛然噴出!

    蕭炎微微蹙眉,眼見此景,一個旋身重新落到包圍圈裏,他笑道:“三哥覺得,你管得了我?”

    兩人深陷戰局,外圈的劉慕辰急得焦頭爛額,目光掃過混亂的人群,就在這時,他的袖子忽然被人扯了一下。

    唐新戴著一副眼鏡,當然那是這個時代架空的產物。劉慕辰見狀,喜道:“準備好了?”

    唐新朝他笑了笑,將手裏的另外一副眼鏡還有幾枚藥丸塞進他手裏,叮囑道:“小心點!”

    劉慕辰點點頭,他將那眼鏡戴上,兩人分頭躥入人群。

    唐新手裏捧著的一個小袋子,他走到人流最密集的地方,仰天大喊道:“天神騎豬下凡啦!”

    這一喊,將在場包括大長老在內的一種穀民都給喊懵了,唐新逮住這一刹那的停頓,將手裏的那一袋子東西向天灑了出去,五顏六色的粉末自空中彌散,一瞬間便模糊了眾人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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