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瞬間凝固,房內的那些大活人仿佛成了擺設,劉慕辰倔強地盯著蕭炎一動不動的背影,重複道:“你……還要我嗎?”

    他看見蕭炎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劉慕辰扯了扯嘴角,感覺自己幾乎就要溺死在那令人窒息的不安與痛苦中。

    蕭炎居然也會顫抖……他是在害怕嗎?

    劉慕辰想起以前看過的幾則怪誕故事,老實巴交的窮書生喜歡上一個姑娘,那姑娘卻是妖精鬼怪化身,終成眷屬的結局不是沒有,可是請道士和尚來收魂的例子卻也不少。

    在一個封建時代發生這樣駭人聽聞的事,哪怕是蕭炎,無法接受亦在情理之中……

    是他自己不把穿越當迴事,倒是忘了以前曆史老師教的,凡事都要結合時代背景。

    劉慕辰暗暗握緊雙拳,明明早該萬念俱灰,可痛苦與不安的盡頭卻總有種不甘在隱隱作祟,他咬了咬牙,盯著蕭炎的背影沉聲道:“我並非故意要行那所謂的惡鬼行徑,我來此是因一場機緣巧合。你若覺得害怕惡心,大可叫我烈火焚身,不過……”

    劉慕辰輕輕一笑,聲音裏透著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偏執:“不過,就算我成了厲鬼,我還是照樣要纏著你,蕭炎,這輩子,你是逃不了了。”

    這話撂得雖狠,可說話人的底氣卻不那麽充足,若是能夠恩恩愛愛相守到老,誰又會說出這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話呢?

    劉慕辰等不來蕭炎的迴應,隻以為自己是真把他給嚇壞了,什麽變成厲鬼也要纏著他,這是唯恐給蕭炎的打擊還不夠大不成?

    渾身上下就像被針紮一樣難受,劉慕辰垂下眼,終於沒有多餘的勇氣再去看他。

    他動了動身體,一個轉身,隻覺眼前天旋地轉。

    他無力地伸出手想要扶一扶身邊的牆壁,下一刻,手背卻被人牢牢地圈了在掌心裏。

    劉慕辰睜大眼睛,他從未覺得後背傳來的那熟悉的溫度是這般灼熱,熱得那些一直逡巡在他眼眶中的淚水,終於不受控製地淌了下來。

    “還好……”蕭炎的聲音沉沉傳來,透著喜悅,甚至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慶幸:“還好,你是劉慕辰。”

    劉慕辰雙唇微啟,腦中一片混亂。

    蕭炎將唇貼在他的頸側,困擾他數月的心魔終於找到了釋放的缺口,他道:“自打我懷疑你的過去與三哥有所牽連之時,我便無一日覺得安生,每每聽你提

    起他,心裏就會惶恐難耐……”

    兩人抱在一起,幾乎就要融成一團,蕭易目光沉沉地看著他們,也不知有沒有聽見蕭炎的話。

    劉慕辰不覺意外,先前他就覺得蕭炎定是懷疑自己的來曆才會態度大變,而追根究底,這一切都要從他與蕭易在北定王府前的那番談話算起。

    劉慕辰:“王爺是擔心我是北定王派到你身邊的細作?”

    這話問得倒沒有任何心傷與責難的意思,換位一想,如果自己是蕭炎,聽了那些對話後,心裏也難免會起疑慮。他當時沒有在意,全是被蕭炎那滿滿的醋味衝昏了頭腦,如今想來,劉慕辰心裏不免有些無奈。

    自己真是沒救了,每迴隻要身後這人衝上來對他摟摟抱抱,他就把什麽事都混忘了,昏聵的哪裏是蕭炎,分明就是自己。

    隻是蕭炎的迴答卻並非劉慕辰想得那樣,他道:“你當本王是傻子麽?你若真是細作,在我身邊這麽久,我會渾然不覺?何況美人計這樣的手段,與其拿來對付我,倒不如去對付太子。”

    劉慕辰:“那……”

    蕭炎把頭埋進劉慕辰的肩膀裏,聲音裏頗有些委屈:“我是擔心你那會兒雖然失了憶,但我三哥若是一直在你麵前轉悠,指不定你就想起來了……”

    他頓了頓,又道:“誰知道你們以前是怎麽迴事兒,萬一到時你移情別戀,又要我如何自處?我日日擔驚受怕,唯恐你想起以前的事,這個中滋味,你可明白?”

    劉慕辰張了張嘴,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蕭炎的心裏竟會是這樣的想法,他道:“你心裏既然有疑惑,為何不直接問我?”

    他發現這蕭家男人有什麽事都喜歡憋在心裏,蕭易是這樣,蕭炎也是這樣。

    “我若問了你,隻怕適得其反,以你的性子,難免會自己暗中調查,更何況……”

    他收緊胳膊,將人牢牢地圈在懷裏,心魔雖去,劉慕辰卻依舊能從他的聲音裏感受到當時的掙紮:“我既信你,又怎能疑你?”

    劉慕辰:“……”

    蕭炎:“我生在帝王家,打小就習慣了各種猜疑。好不容易有你到我身邊,我不想把這種心思也用在你身上,你和外頭那些人是不同的,我想要全心全意相信你,即便心裏有再多猜測,我也不願宣之於口。這世上有些東西……一旦說出了口,就全然變樣了。”

    “所以,你寧可一個人躲在屋子裏飽受折磨?”劉慕辰蓋住蕭炎

    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歎道:“傻子。”

    蕭炎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傻就傻吧,反正現在一切都好了。你方才可是說變成厲鬼都要纏著我的,不許耍賴。”

    劉慕辰哭笑不得:“王爺覺得被厲鬼纏上是件很值得高興的事?”

    蕭炎:“隻有劉慕辰才會說出變成厲鬼也要纏著我的話,你沒有救過我三哥,你與這裏全無關係,你隻是我的阿辰,我自然高興。”

    劉慕辰輕笑,眼裏的柔和仿佛能融化千尺寒冰:“是,我隻是你的阿辰……”

    “用別人的身體行此等不堪之事……”一直被唐新拽著的王婆忽然冷笑一聲:“你可真是有臉呐。”

    劉慕辰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扯了扯蕭炎環在自己腰間的胳膊。

    “阿辰……”蕭炎蹙眉。

    劉慕辰:“這事,總要有個交待。”

    蕭炎沒有動作,劉慕辰故作無奈地歎了口氣:“你方才還說信我的。”

    蕭炎被戳了軟肋,頗為硬氣的大狼尾巴忽然焉了下來,他不情不願地鬆開手,像狗屁膏藥一樣帖在劉慕辰身後。

    劉慕辰走了幾步,無奈地笑了笑,才一抬眼,就接觸到王婆不善的眼神。

    劉慕辰神色微凝,他躬身朝王婆一拜,鄭重道:“老人家,我本無意冒犯曦……軒轅公子的身體,然事已至此,老人家若是想取我性命替公子報仇,我絕無怨言。”

    “阿辰!”

    王婆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你若有此覺悟,自然省事。”

    她從袖間掏出一枚棕色的藥丸遞到劉慕辰麵前,冷笑道:“要了你的性命,連著阿逸的身子都要涼了,不如服下此藥,你的魂魄從哪兒來迴哪兒去,倒也幹淨,如何?”

    劉慕辰怔怔地看著那枚藥丸,從哪兒來迴哪兒去,也就是……穿迴到現代的意思?

    他忽然覺得有些恍惚,明明那個時代養育了自己十來年,可不知為何,如今乍一想起,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如果迴去,就能見到大哥大姐,自己是腦袋紮著玻璃碎片來的,他們一定都急壞了吧……

    蕭炎見劉慕辰若有所思,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不安地跳動起來,從哪來迴哪兒去,也就是迴他原本的家麽?

    那個地方生他育他,必然有他眷戀的人,那……

    兩人出神地盯著那枚藥丸,忽然,一個靈活的身影

    猝不及防地跳進了劉慕辰與王婆之間,後者微微一愣,反應過來時,手中的那枚藥丸已然不知所蹤。

    “你!”王婆怒目圓真地盯著唐新,喊道:“拿過來!”

    唐新毫不猶豫地將那藥丸吞進肚子裏,他紅著眼眶,聲音頗有些沙啞:“夠了,阿奶,別再這樣了……”

    王婆怒喝:“吐出來!”

    唐新:“這根本不是什麽□□!吃下去又如何?!”

    劉慕辰睜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著王婆。

    王婆被唐新毫不留情地揭穿,整個人氣得不輕,她將手裏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戳,喊道:“你爹娘早去,我含辛茹苦把你養大,你就是這麽迴報我的!”

    “阿奶!”唐新被她這麽一吼,情緒也有些失控了,他喊道:“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不忍心看你自欺欺人!軒轅公子已經去了,什麽惡鬼上身,即便真是惡鬼上身,那也是大長老們的錯!”

    王婆:“你……”

    唐新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內心的情緒像衝破堤壩的洪水一般瘋狂外泄,他喊道:“那怪書上說了,魂魄會被惡鬼所奪,是因原主心誌受挫,萬念俱灰!軒轅公子當年不過與我一般大,能有什麽事會讓他萬念俱灰!還不是因為大長老們,就因為他救了一個穀外人,就逼他禪位,還將他趕出鬼耶穀,阿奶!你其實早就明白,害死軒轅公子的不是這位劉公子,而是軒轅族裏的破規矩!還有我爹娘……我爹娘也是這樣被害死的!”

    王婆的身體隨著唐新的話劇烈顫動著,她跌跌撞撞地退到門邊,腳底一個踉蹌,竟生生地跌坐在了地上。

    良久,她那一直包含冷意與嘲諷的眼中忽然流出淚水,哭聲越來越大,陽穀罩在老人瘦骨嶙峋的身上,帶出一種絕望的淒慘。

    “阿奶……”

    王婆推開過來攙扶她的唐新,聲嘶力竭道:“你恨!你以為我就不恨嗎!他們是你爹娘,就不是我的兒女嗎!你們一個個都有善心,明知道會觸犯軒轅族規,還要去救那些外人!當年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綁到清和山上,連著那些被他們救下的人,一個個被烈火焚身,你以為我就不恨嗎!可是有辦法嗎!”

    她拾起腳邊的拐杖,將杖頭對上門外如畫的景致:“你有辦法嗎!你是能殺了那些老東西,還是破了那勞什子的族規!唐新!你能嗎!”

    唐新大哭出聲,再也無法忍住心中那絕望的悲愴,他撲到王婆身上,兩個人

    擁在一起哭得昏天黑地,莫說劉慕辰,就連蕭易和蕭炎聽著,都忍不住起了惻隱之心。

    ……

    王婆哭暈了過去,唐新將她移到榻上蓋好被子,又用手擦了擦自己眼下的淚痕,甫一轉身,就見屋內三個人正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

    蕭炎:“本王承蒙小公子救命之恩,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小公子盡情開口。”

    唐新微微一愣,見劉慕辰和蕭易也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看,心裏一動,終是沒忍住將這鬼耶穀裏的事一並說了。

    這穀中掌事的主人乃是數百年前軒轅皇族的後裔。初時戰亂,軒轅皇帝見大勢不妙,便令一皇子帶著族人以及城中的幸存者到此地避難,後來軒轅皇朝覆滅,那皇子見複國無望,索性就在此地定居了下來。穀裏一切都好,隻是有一條規矩,不許這穀裏的人與外人有任何來往,為此,那皇子還特意命人依地勢改了這穀內的構造,旁人輕易無法尋到此地。

    蕭炎聽到這處,忍不住哂笑一聲:“堂堂皇子膽小如鼠,不思退敵複國,反倒在這穀裏自欺欺人,實在荒唐。”

    唐新接著道:“這條規矩一直流傳至今,可是期間總免不了有人觸犯。聽穀裏人說,這山穀附近的地勢對打仗的人來說是塊寶地,所以我們經常會發現有傷員流落到此,我爹娘……他們當時就是因為救了那些傷員,觸犯了規矩,被人綁到清和山上,由大長老們親自帶人……火焚……還有那些被他們救下的人,也不能幸免。”

    蕭易蹙眉:“你一直說的大長老,究竟是什麽人?”

    唐新:“聽說是軒轅家從前的暗衛,個個武功高強,不過如今那些肯定不是數百年前的那批了,隻是武功一脈相承,在這穀裏,沒人能與他們抗衡。”

    劉慕辰心中一凜,忽然想起一事,他驚道:“那你救了我們,豈不是也觸犯了規矩?”

    唐新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我觸犯了好幾次了。我們唐家以前是侍奉軒轅家族的醫者,直到後來……軒轅公子救了這位大人……”

    唐新看了看蕭易,卻沒從對方那張深沉的臉上瞧出些什麽。

    他接著道:“軒轅公子那時年齡雖小,卻掌穀內大小事務,但像我們這種小孩子,哪個不愛玩的,他有一迴偷跑出穀,迴來的時候就帶著這位大人,要我阿奶救他,我阿奶自小看著軒轅公子長大,雖知觸犯規矩,但還是救了……”

    蕭易微微闔眼:“我隻記得他的模樣,不記得老

    人家的……”

    唐新:“未免生事,每個被我們救下來的人,我們都會給他們服下藥物,事後,他們被送出穀,自然就記不得我們了。你本來也不應記得軒轅公子……”

    蕭易沉聲道:“我隻記得他救了我,將我送出穀,還有一些零星的片段,更多的……卻是沒印象了。”

    唐新會意:“這也難怪,當年那件事鬧得可大了,想來是你被送走得太過匆忙,藥效還未深入。聽說當時軒轅公子將你送走之後,才一迴來就被大長老們抓住了,可他畢竟是這穀裏的主子,不能像對旁人那樣對他……”

    他抱住自己的膝蓋,將下巴抵在腿上,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睛裏透著一絲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傷感:“最後,他們根據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逼軒轅公子禪位,將他趕出鬼耶穀,出了這穀後,他就不再是軒轅家的人了,後來他怎樣……我就不知道了……”

    劉慕辰將雙手攤平,他頭一迴如此細致地打量起這具不屬於自己的身體。

    氣氛一時變得極為凝重,蕭易闔著眼,宛如一座雕像。

    唯有蕭炎還算正常,他看了眼榻上昏過去的王婆,緩緩道:“你們方才說清和山上又要死人了,可是又有人被罰了?”

    唐新點點頭:“聽說前些日子穀裏闖進來一人,大長老們一直逮不到他,不過聽張婆的話,應該是被抓到了吧……”

    他咬了咬牙,悄悄握緊雙拳,仿佛在忍耐些什麽。

    蕭炎蹙眉,忽然,他沉聲道:“你在嗎?”

    屋內一片沉寂,沒有任何聲響。

    劉慕辰睜大眼睛,他盯著蕭炎,驚道:“陸夫人她……難道說,那人是……張六?!”

    作者有話要說:菇涼們,這篇文還有幾萬字就要完結嘍,跟你們報備一下,謝謝大家一直支持到現在,感言啥的……還是留到完結再說吧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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