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心底七上八下的,走到廳中,飯桌前隻有林懷瑾,並不見蕙娘。

    她上前喚了一聲:“哥哥。”

    林懷瑾側頭見到小妹,看她臉色尚好,微微放了心,隻一揮手示意她坐下,直到林琅坐到他身旁後,他才開口道:“昨日之事我已知道了。”

    林琅咬住下唇,滿臉的羞憤之色。

    “我隻問你吃虧了沒有?”

    他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林琅霎時心口熨帖溫暖一片,最在乎自己安危的始終是親人,她抽了抽鼻子,深吸口氣迴道:“沒有,我還沒見過晉陽候就被送給了太子,後來,那人來太子府上救了我,送我迴來了。”就算她不說對方的名諱,哥哥也是知道的吧。

    果然,林懷瑾輕輕鬆口氣,可神色依舊嚴肅,“其實就算那人不去,你也不會出事的。”

    林琅不禁詫異:“哥哥此話是何意?”

    此時廳內隻有林琅與林懷瑾二人,兩人要商談一定是屏退他人,哪怕是杏兒都沒在身旁伺候,因此林懷瑾也沒有多少顧慮,這些日子以來他也瞧出自己妹妹的成長,遭此大難亦心性堅韌,自然不似平常女子,當下也沒有任何顧慮,他壓低聲音對林琅道:“太子殿下會將你從晉陽候府要走,自然是為了救你,因為殿下知道你是我的妹妹。”

    這句話給林琅帶給的震驚不可謂不大。

    難不成哥哥是屬於太子殿下派係的?

    可哥哥不是一直是五皇子身邊的得力官員嗎,哥哥高中時太子甚至還為歸京呢。

    林懷瑾看出了林琅的驚訝,開口為他解惑:“早在我剛入京時太子殿下的人已派人招攬我,我也接受了,如今的作為隻是障眼法罷了。”

    “哥哥是在五皇子那裏做太子的內應,豈不是很危險?若是被發現,五皇子定不會放過哥哥的。”

    “我自然知道。”林懷瑾冷寒的眸光並未有所動搖,“為官者豈能不涉黨政,不過是一場豪賭,我的身家性命都係在太子殿下身上,但我並不希望牽連到你,可沒想到,真正動了你的人竟是他!”

    林正則。

    提起他林琅立刻也冷了臉,“昨晚的事杏兒和我說了,他如今還打算如何?”

    林懷瑾霎時氣質一變,臉色陰沉的簡直能擰出水來,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他為我尋了一門親事呢。”

    “什麽?”林琅驚叫一聲。

    在發生這些事以後,林正則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得寸進尺,如今竟然以此事為難,咄咄逼人!

    “父母之命,孝義為天,縱然我拒絕,若是他強硬逼迫,做兒女的又能如何?”林懷瑾低恨的開口,“我倒罷了,隻是最怕之後他的注意又會打到你身上。”

    一想到之後自己也許會又被林正則隨意送給什麽人為妾,林琅立刻白了一張臉。

    “若是、我搬出端王呢?”她有些遲疑地開口問。

    “這個也是我要同你講的,”林懷瑾側頭注視著林琅,“蓁蓁,你真的心悅於端王?”

    林琅心口一跳,翕動了下紅潤的嘴唇,還未說話,林懷瑾便打斷了她:“端王殿下高高在上,很有可能將於公主婚配,且不說你們的身家差距,就算你真的心悅他到委屈願意做妾,蓁蓁,你可曾想過你日後的生活?”

    “明瑩公主的確賢淑良德,可那也不代表她能容得下一個小小官家女子做他夫君的妾。何況你隻看母親的生活,為人正室尚且如此,若真的端王寵愛於你,我怕你性命堪憂,即便端王有心護佑,你這一生怕是都要活在陰謀算計當中,蓁蓁,那裏的世界比起林府更加詭譎危險,哥哥實不忍你這樣活一生。”

    林琅被林懷瑾鮮有的長長一段話驚愣住,她沒料到哥哥竟然為自己思慮如此之深。

    她何嚐不知道哥哥說的對。

    她怎會願意過那種時時刻刻不得安心的生活,與人共侍一夫,若是不愛對方尚且能好過一些,若是真心相付,內心該是何等煎熬。

    饒是在那個她自幼夢到的噩夢中,那個淒厲站在山崖的女子已對自己的夫君心死,在被推出送給匪盜的那一刻,依舊心痛如絞。

    這樣的日子過上幾十年,怎麽活得下去?

    她哪怕一想到沈連卿曾對其他女子溫柔相待,心頭都刺得生疼,哪裏能真的忍受為他妾室,看他與別人伉儷情深呢。

    “我知道的。”林琅垂下長長的眼睫,掩住瞳色中的掙紮情緒,“我與他並無可能。”

    林懷瑾見林琅垂頭低首,也是心中不忍。

    “可是哥哥,你真的要應了父親給你選的女子?”林琅極快的收斂住心神,轉頭問林懷瑾。

    提到這個,他自是十分無奈,“我是男子,婚約雖說麻煩,到底也不能真的約束我什麽,至於對方,據說是一個高官的庶女,纏綿病榻已久,這才蹉跎至今。”

    不必林懷瑾多說,林琅也能猜到必不是什麽好人家,可林正則一定已和對方達成了暗約,“他這樣對待哥哥,難道以後不止著哥哥為他舉薦了?”

    “如今他火炮房的職位被撤,如今的官位比原來還降了一級,五皇子被斥責,又因為火炮房的事怪罪於我,他想東山再起,一定要再找一個靠山才好。”

    林琅氣急。

    他為了官職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雖說如今礙於端王,他暫時不會動你,可難免之後他會起別的心思,隻盼太子盡快上位,可看情勢,也不是近兩年的事,”在太子成事之前,他必須一直在五皇子身邊做內應,自然也不能明麵的借用太子的勢力,否則定會令人起了疑心,上次多虧了端王的出現,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可下次林琅未必能有這樣的好運氣,林懷瑾望著林琅清美的側顏,微歎一聲,“明年,你就十五了。”

    林懷瑾的意思她豈能不懂,林琅絞著手上的帕子,真是焦灼不堪。

    為哥哥潦草的婚事悲憤嗟歎,也為自己浮萍的未來困苦難過。

    一時種種情緒上湧,望著桌上的食物,根本提不起半分食欲,隻是在瞧見對麵碗筷下麵的空空桌椅時有一瞬的詫異,林琅的心奇異的被敲了一下,轉頭問林懷瑾:“哥哥,母親怎麽還不來?”

    林懷瑾也是有點奇怪,“的確,她該早醒了才是。”他低歎了一聲,“昨夜我將父親把你送人的事告訴了她,母親本就很不好受,後半夜又出了意外,她都見得真切,如今怕也是心中難過。”

    按照林琅對母親的了解,此時她多半是在屋裏哭呢。

    “我去請她過來用飯吧,事情再難,也比不過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嘛。”她朝林懷瑾微微一笑,少女婷婷的燦爛盈餘麵上,林懷瑾的心情也被帶的輕鬆一些。

    “去吧。”

    林琅點頭,起身去了蕙娘的屋子。

    去推門時奇怪的發現門並沒有關上,好像是匆忙間忘記了一樣。

    她是微微愣了一下,邊推門邊說:“娘,該用飯了,你起了沒有?”

    門被推開,床上並無人,杯子也疊得整齊,隻是林琅已沒有心思再看,蕙娘站在一個矮凳上麵,雙手握著一截粗繩,繩子掛在梁上形成一個環,而她,正在將頭顱伸到環裏,大約是矮凳太矮,她身形又不高,夠了半天也沒探進去,林琅就在這時進來了。

    “娘你做什麽!”林

    琅立刻撲了過去,將蕙娘撞下矮凳,蕙娘跌到身後的床鋪,雖未受傷,可精神顯然已不正常,林琅從未見過母親有這樣堅定的神色,她甚至大力推開了林琅,又要上吊尋死:“蓁蓁你別攔,娘都是為了你們——”

    林琅纖弱,根本攔不住偏胖成年的母親,不得高唿:“哥哥快來!哥哥!”

    林懷瑾在聽到林琅唿喊時便跑了過來,邁入屋內就見母親與妹妹抱成一團,而母親雙手竟然正在勾梁上的繩子!

    母親她竟是要自殺!

    他當即上前,林懷瑾個子高挑,力氣也大,沒兩下就將粗繩解開,狠狠地擲到地上,眼底一片沉痛:“娘,你何必如此!”

    蕙娘見繩子落地,似乎心中的那口氣也被打碎了,她撲通一下坐到地上,嗚嗚哭出聲來,任由林琅拉也不肯動彈,最後還是林懷瑾實在看不過,將林琅扯開,就讓蕙娘大哭一場發泄情緒。

    等到蕙娘緩過勁來,再抬頭看向自己的兒女時,林懷瑾與林琅的臉色俱是難看,眼底含著濃烈的不解與無奈,可更多的是被傷害的難過。

    她,傷到他們了嗎?

    “雲旗,蓁蓁——”她喃喃喊了一聲。

    林懷瑾和林琅都是蕙娘一手養大,對她這樣突然的舉動傷心震動,但更是關心,兄妹倆駕著蕙娘的胳膊將她扶到床上,林琅坐到她身邊,眉頭深鎖,不解的問:“娘,你為何這樣衝動想不開?可是父親和你說什麽了?”

    蕙娘流著淚搖頭,低泣道:“我、我聽到你們剛剛說的話了。”

    林琅與林懷瑾俱是一愣,不知道她是聽了多少。

    這時蕙娘突然拉住林琅的手,另一隻也拉住了林懷瑾的,她深吸口氣:“是娘拖累了你們,我沒想過夫君那樣心狠,婚姻大事怎能如此簡單決定,那是一輩子啊,可就連蓁蓁都受了這樣大的委屈,我卻一點都不知道,”林琅霎時低下腦袋,聽到蕙娘微歎著說:“娘沒用,護不了你們,可娘想著,若是娘死了,起碼、起碼三年內,你們會無事,一定能想出辦法來。”

    父母喪期,子女三年內不可嫁娶。

    蕙娘原來是想用自己的死來為一雙兒女爭取時間。

    蕙娘孱弱,但愛子心切是真的。

    在經過林琅被送人,昨夜林懷瑾被常姨娘差點算計,再詫然聽到兄妹間坦言的話語知道林正則為了自己的前程為林懷瑾尋了一門極差的婚事後,蕙娘驟然崩潰了。

    林正則如今這副冰冷強硬的嘴臉與從前趕她出府的模樣如出一轍。

    很多時候,塵封的記憶是需要一些提醒才能夠再開啟,一些被壓抑的傷口要再次被刺破才記起痛苦。

    蕙娘一生都活在林正則給她織的那場“共享富貴”的夢中。

    從某種角度而言,她已經實現了。

    隻是她貪戀溫存,猶在夢中不肯清醒,可如今,當頭棒喝再不清醒,怕是不僅是毀了自己,她的一雙兒女也會被摧殘。

    她怎麽能忍!

    那是她十月懷胎,辛苦生下的孩兒,從繈褓中喂奶,到站立時叫娘,從孩童到成人,始終隻有她一人。

    是她生養的孩子,她身上掉下的肉,是她的孩子啊!

    她自己愛護至極的孩子,怎麽能任人傷害,即使是林正則,蕙娘也不能忍!

    她什麽苦都可以受,什麽痛都能忍,因為林正則是她的夫君,夫者為天,她無法不從。

    可她的孩子不行!

    哪怕是拚上性命,她也絕不會讓自己的孩兒受到傷害。

    她唯有這個辦法了,她的孩子都那樣聰慧,一定能想出辦法,保護自己的。

    隻可惜,她看不到他們迎娶娘子,出嫁他人的時候。

    即使這樣,她也狠下心,去找了粗繩迴到屋子,艱難的綁上,用自己的死為她的兒女鋪上一條順利的大路。

    為母則剛,她不懼不悔。

    “娘你瘋了!”林懷瑾怒吼道。

    蕙娘閉眼不語,心意已決。

    林琅紅了眼睛,握緊蕙娘的手,聲音已帶哭腔:“娘,你怎麽這樣傻,若是你沒了,我和哥哥再如何打算又有什麽意義呢,就算我們真的離開這裏,也是踩著您的屍體,步步鮮血,您讓我和哥哥餘生怎安,你是我們的娘,我們就算真的不得不強娶另嫁,也絕不會舍了您的啊。”

    她聲聲真摯,滿是對母親的眷戀依賴,林懷瑾僵硬站立,雖未開口,一雙眼已覆上淡紅,可見與林琅同心。

    母親不忍兒女委屈,兒女又怎能讓母親受傷呢。

    他們一直以來的打算與計劃,從來,都是和她息息相關,因為,她是生他們,養他們的母親啊。

    蕙娘霎時再忍不住,掩麵哭出聲來。

    作者有話要說:“蕙娘是個軟性子,可遇到關於自己孩兒的事情,頗有些破釜

    沉舟的氣勢,都說為母則剛,不無道理。”——摘取於第五章。

    蕙娘是個有很多缺點的傳統女性,但她真的是個很偉大的母親,別忘了是她自己一個人養的林懷瑾和林琅。

    母親總是有一些缺點的,但我們更要有耐心,因為在我們還是嬰兒、孩子的時候,母親的耐心一定要比我們多得多。^-^

    謝謝前兩天給我地雷的陌景莓、哇哇和微微微言,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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