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舊友話別,沈連卿隻拿了林琅送的香囊離開。

    崔珩獨自一人在樹下飲酒,春寒的微風吹過,一襲淡白長衣翩翩欲飛,他沉靜不動時,那股骨子裏的妖氣倒是收斂著的。

    暮色四合,寒風露重,崔珩絲毫沒有想迴屋子的意思,身邊的奴仆丫鬟都不敢吭聲,全部直挺挺的站在身旁,儼然一座座雕像般,這位崔大公子的暴躁脾氣全府上下沒人敢惹,隻能悄悄去請了人來。

    一個明豔的少女走入院中,她年紀很輕,梳的卻是婦人發髻,見崔珩在這樣的寒風冷夜中飲酒,頓時眉宇間染上憂愁,她走上前去,想開口又有幾分猶豫,卻還是不忍崔珩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輕輕地喊了聲:“阿珩。”

    崔珩眼角微挑,待看清來人時,眼底幽微複現,那壓抑收斂的妖氣倏然綻開,逼得人無法直視,他一動未動,輕慢的喊了聲:“大嫂。”

    他的聲音刻意壓低,尾音上彈,撩的人心癢難耐。

    少女聽見卻是瞬間煞白了一張明豔俏麗的臉。

    崔珩猶嫌不足一般,“我坐的乏了,怕是不能起身,大嫂不會怪罪我吧。”

    他是什麽身份,自己不過是商家低賤之女,哪裏能受他的禮拜,何況、她也是極為不願的。

    隔了許久她才穩住心神,深吸一口氣,顫抖著開口:“阿珩,夜涼風寒,你身子弱不該喝這麽多酒,還是迴屋吧。”

    “好,我這就去,勞煩大嫂關懷。”崔珩敷衍著,沒有動身的意思。

    少女也不催,他不動,她也不走。

    寒風一吹,她凍的渾身打冷戰,直到看到她唇色暗暗發青,崔珩才動作緩慢的起了身。

    他一動,身邊的丫鬟奴仆一下子像是雕塑都活了,紛紛上前為他整理衣衫,頭發,又披上大氅,完畢之後迴到原處,動作整齊。

    崔珩一步步走到少女麵前,他身體孱弱多病,個子卻很高,要彎下身很大幅度才能平視盯著她的眼睛。

    她想退卻像是被什麽阻住了一般,硬生生的定住,然後,這妖孽至極、唇紅齒白的男人露出一個冰冷諷刺的笑,簡直就是皮笑肉不笑的冷漠怪異:“我迴屋了,大嫂可滿意了?”

    少女被他難以捉摸的譏諷語氣刺痛,鼻頭發酸,一下子紅了眼睛。

    崔珩一愣,隨後直起身子,十分無趣的嗤了聲:“無聊。”

    他轉身往屋內走去,身邊的奴仆

    丫鬟齊齊跟在身後,繞過少女,明明她身為崔珩的大嫂,可竟沒有一個下人理她。

    少女站在原地,艱難的平複心底湧出的複雜情緒,直到眼底的淚意收迴,她才抬步往崔珩的屋裏走去,她不顧眾多丫鬟與奴仆在場,不管他給自己多少難堪,也決心要把事情做完,在崔珩厭煩的目光中,她從帶來的食盒中拿出一碗甜湯,上麵還綴著細白花瓣,她抿了抿粉嫩的雙唇,開口道:“你、你喝太多酒了,要吃些東西的,不然、你的身體受不住……”

    她顫顫巍巍的艱難說完,甚至不敢看崔珩一眼。

    崔珩突然生出一分厭倦,沒有說出刺人的話,伸手將碗放到唇邊仰頭一口飲盡,像是做一項不得不完成的任務一樣。

    嘴角溢出的湯水被他用袖子一抹,再斜眼望她時,那種妖氣的魅惑已經蕩然無存,他不耐的道:“這樣可以了嗎?大嫂,你這樣呆在小叔的屋中,難免會惹人閑話,難不成你真像外麵說的難以忍耐了?”

    少女頓時渾身顫抖,一副氣的要發瘋還要忍耐的樣子,外麵傳的再難聽她都不在乎,可他怎麽能這麽想她!

    她委屈極了,“阿珩,你何必說這種話刺我,你明明知道我無法選擇。”

    崔珩紅唇勾起一個諷刺弧度,冷魅絕倫又絲毫不為少女的悲慟所動,他身子笑了聲:“大哥之前不是一直這麽和你說話,我以為你喜歡的很呢。”

    “好、好,”少女眼眶已紅,卻仍堅持著不落淚,她麵無表情的說:“你記得等下吃些熱食,你腸胃不好,我已經讓廚房備下了……”

    她話還沒說完,崔珩卻再也忍不住,彎腰嘔了一聲,將之前飲下的甜湯和清酒都吐了出來。

    少女緊繃的表情一下子碎裂變成慌亂,手忙腳亂的撲了過去扶住他的胳膊,急切的喊著:“阿珩,你怎麽樣?剛才喝的太急了是麽,我不該和你賭氣的……”

    她想用帕子去擦他的嘴邊,崔珩一臂擋住了她,自己擦幹嘴邊,眼眸低垂黯淡:“不敢麻煩大嫂。”聲音低沉,卻也是在提醒她。

    少女卻沒聽出來,她本就是有些遲鈍的性子,反而搖了搖頭,一雙水潤的眼裏寫滿了擔憂,“沒事的,你感覺怎麽樣,要不要叫大夫來?”

    她習慣性的想去收拾地下的髒汙,崔珩卻阻了她,連他自己都無法控製的歎了聲:“別碰,髒。”

    “怕什麽,”她知道他心性敏感多疑,脾氣又暴躁,像是安慰他似得,朝他

    輕輕笑了笑,“以前我也不是沒幫你收拾過。”

    然後,她的手被他攥住了。

    “阿珩?”她仰頭看著他,有些疑惑的樣子。

    “大嫂這做什麽呢。”他冰冷的話一出,她臉上的笑頓時如同變戲法一樣被抹去了,眼中淒然欲泣,令人不想傷害,可崔珩的鐵石心腸絲毫未動,嘴裏繼續說著傷人話語:“大嫂這樣關切我,莫不是真的和外麵傳的一樣,大哥死了你按捺不住想與我暗通款曲?”

    這樣傷人難聽的話他就這麽說出口了,少女終於忍不住流下眼淚,甚至又氣又怒的攮了崔珩一下,她豁然站起來,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流:“阿珩,你說這些和拿刀往我心口上刺有什麽區別?”

    “我想嫁誰你一清二楚不是麽,是你大哥說要為弟弟衝喜上門提親硬娶了我,我父親隻是一個小商家,怎麽敢得罪崔相的兒子,我、我本來都要把你忘了,可誰知道他說的弟弟竟然是你,從前他罵我恨我,我都忍了,可他死了,我要走你也不讓,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想恨你,可我做不到,你說、說到底怎麽做,你才能滿意,放了我……”

    她哭的梨花帶雨,抽噎的上氣不接下氣,崔珩就像看戲一樣聽著,聽到那句“是你大哥說要為你衝喜硬娶了我”時,他低笑了聲,輕聲念著:“所以他死了。”

    “意如,”他喚著少女的名字,眼眸深暗,眼底好像一張密密麻麻的黑網,所有情緒都裹在其中,“你心疼我的對麽。”

    名為意如的少女擦著眼淚,並不理他。

    崔珩伸手攬住少女的腰,竟然將她抱入懷中,他湊到她的耳邊,誘惑控訴:“是你先招惹我的,惹了我又嫁了別人,你這輩子都欠我,我怎麽能讓你走呢。”

    她哭的更兇了,崔珩冰冷魅惑的表情卻溫柔起來,雪白的手覆上她黑亮的發,一下一下的撫摸。

    不會讓你走的。

    恐怕你一輩子都猜不到,你如今的慘景都是因為我呢。

    夫死、家破、舉目無親、被奴欺淩。

    從我那個蠢傻的庶出大哥故意將你娶迴來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他的死亡。

    那些“外麵”紛傳你年輕守不住寡,輕狂浪蕩愛慕小叔的話都是我命人傳的。

    這樣,你就隻能依賴我一個人了。

    “你、你胃疼不疼?”她想起從前的事,不禁在他的懷裏開口問了句。

    啊。

    崔珩在心底歎了聲。

    我單純可愛的意如,直到現在,還在擔心他嗎?

    他怎麽能放過她呢。

    “你幫我揉揉就不疼了,像以前一樣,”他出聲誘惑,“哪怕隻有一會兒,好不好?”

    她本能的害羞,卻舍不得此刻難得的溫存,更無法抵抗他輕聲軟語的低求。

    顫顫的伸手摸向他的腹部,卻被他抓住手,按在了下麵,那挺直陌生的地方令她觸之如火,未經人事的她渾身顫抖,低低的求饒一樣喊著,聲音低泣柔弱:“……阿珩。”

    “這裏也疼,意如,幫幫我。”

    她火燒了臉頰,感覺有些不對,隻覺得還是不可以,“有、有人。”

    崔珩低下頭,深沉的眸子望向她的眼底,“意如的意思是,沒人就可以了嗎。”

    沒有迴答,隻有一片寂靜的沉默。

    崔家大嫂與小叔在屋內行如此放浪之事,整個屋子的奴仆與丫鬟全然如同未見,個個雕塑一樣站立,真全成了無心無眼的泥人,擁著屋內兩座歡喜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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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低垂,漫天星河,月色如銀紗罩上了端王府,微風吹動,雕欄玉橋旁的明亮燈火隨之搖曳,火光映襯著湖畔,在水麵上燃起了橘色光暈,目光觸及之處,光影如同一個嬌羞的少女稍縱即逝,隻留下旖旎的瀲灩水光,波光粼粼的折射起動人的波瀾。

    沈連卿看了一會兒,心頭一動,從懷中掏出香囊,布料針腳雖不是極品,最難得是是上麵的繡樣。

    他拇指在上麵摸了摸,上麵繡的黑殼白肉,盤子上堆著一小簇白山,仔細一看,竟然是瓜子仁,旁邊還有幾個完整的瓜子。

    原來她記得。

    他隨口一提的一句話,她都記在心上,還說什麽辭別,以後再也不見。

    好在上麵她沒繡崔珩的名字,否則那真是令人心中抱憾。

    沈連卿唇邊露出一個微笑,“若是知道了,會生氣嗎?”

    到時候,他多笑一笑吧,她喜歡他笑的。

    “季明。”他朗聲喊了下。

    “我在我在!”不住迴應的少年音從遠處響起,一溜煙的跑了過來,仔細

    一看,季明的臉上還有沒好的傷,很顯然,都是來自木伯,怕是最後他解釋清楚了也沒能躲過一頓鞭子。

    沈連卿將香囊遞過去,“國師備下的安神香放這裏吧。”說完他又把手收了迴去,“算了,我自己來,你去拿香。”

    “哦。”季明稀裏糊塗的撓了撓腦袋,轉身乖乖拿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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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林府南院。

    平叔吃著杏兒做的蜜雪糕,咂嘴直讚:“杏兒手藝越來越好了,蜜雪糕做的比之前還好吃,他們都吃不到,還是我有口福。”

    杏兒除了在林琅麵前都不多話,隻笑不語。

    林琅等著平叔吃飽喝足了,才開口問:“崔珩,他有說什麽嗎?”

    平叔一愣,迴道:“沒啊。”然後沒話了。

    林琅神色失落,沒再開口問。

    杏兒皺著眉,擠眼擰鼻的各種暗示平叔。

    平叔才哦了一聲,趕忙補救:“啊,啊是這樣,我去了崔府,表明身份後,來了個很會說話的小子接待我。”

    杏兒有點心虛的問:“是季明嗎?”

    “不是啊,季明我能不認得嗎,”平叔用舌頭舔了舔牙,繼續道:“那啥,我就按小姐吩咐的說感謝崔公子照顧啊,還送我們馬車啊,我們這是來還禮嘛,人家收了禮,但是馬車沒要,說是送我們的,然後好聲好氣招待我之後就送我迴來了。”他聳了聳肩,“就這樣。”

    杏兒有些奇怪:“你沒見到崔公子,木伯、季明都沒有?”

    “嗯,”平叔點頭,“可能京城裏和郊外不是一撥人伺候吧。”

    “不對呀,木伯是管家,不可能不跟著主子的。”杏兒有些疑惑,她瞧見林琅低沉的臉色,試著說,“要麽明日你再去一次,這次一定要見到崔公子再還馬車——”

    “不用了,”林琅打斷她道:“我也幫過崔公子的,既然他說給我們,我們就收著吧。”當個念想也好。

    林琅不再開口,迴屋繼續刺繡,令自己不要再想,現在賺錢才是正事。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竟然夢到了他。

    夢中,香氣氤氳的室內,他輕輕的抱著她,又難過又委

    屈的對她說:“就連你也要走,不要我了……”

    她卻一把推開他,興衝衝地的質問他:“我問你,來這裏住過的佳人有多少?”

    他掰著手指認真的開始數,“一個、兩個、三個……”

    沒等他數完,林琅一巴掌揮了過去,就這樣他還好意思說她不要他?!

    他捂著臉,滿臉的委屈,“琅兒打我。”

    她也真是不爭氣,竟然心軟了,還問:“疼麽?”

    “嗯,要親親才好。”他突然露出一個暗自得意的笑,趁她不注意伸手攬過她,輕輕覆上了她的唇。

    林琅猛然驚醒,入目微亮,起身揭開床帳,原來已過夜了,外麵沙沙作響,是在下雨。

    她伸手輕輕碰觸唇,火燒一樣的發熱,其實並沒有感覺到夢中的觸感,可一想起夢裏的情景,她氣憤大力揮了揮胳膊,“混蛋,還三個,夢裏還耍賴,真是……”

    想著想著,她臉又紅了。

    什麽時候能忘記他呢。

    林琅捂住胸口,那裏還在怦怦亂跳,沒有了之前的難捱苦澀,全是溢出的甜蜜滿足。

    真是要完了,隻是個夢而已,她竟然這麽高興。

    她閉上眼,耳畔傳來外麵的雨聲,她卻想起那夜雨聲與曲聲交雜的悅耳聲響,那片柳葉還被她關在盒子裏。

    她終究沒能完全關住心底的那隻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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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琅在苦惱自己的心思,京城中卻風雲不斷。

    太子得勝歸來,宴請群臣,太子卻在如此莊重的場合之下酒醉,言語無狀,令皇家顏麵無存,皇上大怒,當即禁足太子殿下。

    贏了勝仗,打敗敵國的太子殿下竟然剛迴京就皇帝被懲罰,實在令人心寒,不僅威鐵營的將士們不滿,連京城之人都覺得皇帝有些小題大做,比起打了勝仗來說,隻是醉酒一點小錯又算的了什麽呢。

    那可是勝了燕國的功臣,還是太子殿下呢。

    久未登朝的皇帝還未發現民心所向在逐漸轉移。

    作者有話要說:崔珩這對就是

    病弱暴躁妖孽vs嫁給大哥的愛哭小“大嫂”

    寫崔

    珩這對差點寫到xo去了,不過這對是小插曲,我按捺已久的洪荒之力,留給我端王大大再噴發!

    給你們預告,接下來我們林哥哥要一同遇到兩位“準”妹夫,其中一個還口口聲聲要“娶”他,那場麵,哦嗬嗬~【雖然你們都不信我的預告了,但是我真的在努力寫】雙更求花花!求雷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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