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冉冉,華麗的屋內響著利器摩擦的哢擦聲響,正是常姨娘憤恨的不斷用剪刀剪碎布料的聲音,這樣的單調的冷厲聲響令內室的丫鬟們噤若寒蟬,不敢發出一語。

    不久有人進來,丫鬟並未通傳,該是親近之人。

    一個身形嬌小窈窕的少女走了進來,她麵容清秀,眉宇間含著一分怯怯之意,神態又嬌弱,讓人忍不住連說話都輕上幾分,唯恐嚇到了她。

    少女見常姨娘激憤大怒的樣子並不畏懼,反而上前福身,她開口說話也是柔聲細語的:“母親莫要動怒,免得傷了身子。”

    常姨娘手上的動作一頓,抬起頭來,昏黃光線下她高高的顴骨與單薄的雙唇更顯整個人陰曆異常,見到來人她雙眼微垂,態度說不上歡喜,隨意說了句:“雲兒來了啊。”

    “我想母親,所以看看您,”少女正是常姨娘的女兒林如雲,林如雲上前從善如流的將常姨娘的手中的剪子拿走,放到桌上後雙手捏著她發酸脹痛的虎口與關節,為常姨娘舒緩肌肉,又小聲勸著:“我聽說大哥來了,所以父親今晚去大方用飯,不過是一次罷了,之後父親還是會和從前一樣每日來陪母親,母親何必這樣動氣,傷了自己的身體,倒是便宜了旁人。”

    “就是因為他一直陪著我,可這次他竟然、竟然……”常姨娘一雙眼裏滿是怨毒,“有了這個開頭,以後就停不下來了,雲兒,我真的恨啊!”

    林如雲亦深感母親憂愁,歎著:“新來的姐姐確實不好對付,讓人頭疼。”

    “哼,一個鄉下野丫頭能有多少本事,蕙娘能養出林懷瑾這樣的孩子都是祖墳冒青煙,那個林琅不過有幾分姿色,其實就是個蠻橫無理的臭丫頭,上次還在你父親的房裏出言不遜,將你父親氣得直和我說要找個嬤嬤教她規矩,”讓她給那個死丫頭請嬤嬤將她教好,做她的春秋大夢吧,常姨娘拉住林如雲坐下,“雲兒可知,如今南院中真正難對付的是誰?”

    林如雲睜著一雙懵懂嬌怯的眸子微微搖頭。

    “嗬嗬,縱然是我也沒想到,竟然是那野丫頭身邊的丫鬟,看起來毫不起眼,做事也滴水不漏,不過終究還是被錢嬤嬤看出了馬腳。”

    林如雲疑惑的問:“怎會是她?因為什麽?”

    “之前我讓人分給南苑的被褥,我吩咐人將裏麵的絨絮換成了碎麻,這兩樣東西摸起來是一樣的,隻有蓋到身上才知道絨絮暖和,而碎麻卻直通冷風毫不保暖,沒有些見識的人根本不會發

    覺,可那個小丫鬟隻是伸手一摸便察覺到了,軟硬屆施的言語一番,錢嬤嬤都不得不將真正的絨絮被給了她,錢嬤嬤吝嗇要強,竟讓一個小丫頭壓下來了,而且不止一次,雲兒,我猜林家如今背後屢次出擊都是她謀劃的!就連百合那次也是,是她去找了百合,沒多久那野丫頭就去搜屋了!隻可惜我上次動手還不夠快,還沒將人處理了,野丫頭就去你父親那裏大鬧一番,如今再想弄走人更是難了!”說到這裏常姨娘恨恨的將手從林如雲手裏抽出來,拿起剪刀又是一番亂剪,眼睛緊盯著布料,像是要把所有自己的敵人都剪碎!

    林如雲倒不完全讚同,她遲疑了下,開口道:“我倒覺得林琅也是有幾分心思的,她鬧了一場沒受責罰,倒是讓父親送了一堆東西,這樣的事可不是輕易能做到的。”

    “還不是受了她哥哥的光!仗著老爺如今不敢開罪,越發沒有規矩,那天就差指著的鼻子罵我了!”常姨娘突然頓住,喉中發出一聲哽咽,雙眉緊凝,神情竟然悲傷又氣憤,“那賤人的兒子都知道護著母親,你說你哥怎麽……就這麽把我和你撇在府裏,明知那賤人迴來,都不來見我一麵,他、他還說我狠毒,我賄賂大夫,下毒害人,不都是為了他嘛,沒了蕙娘和林懷瑾,他才能成為林家的嫡子啊!我一番心思都是為他,他非但不理解反而怪我,”常姨娘流下淚來,又哭又氣,突然想到什麽,目光瞬間一凝,眼睛充血的似乎都變紅了,“雲兒,你可知那天你父親勸你哥迴心轉意來見我,結果全被林琅那個野丫頭攪了,都怪他們!若不是蕙娘他們來了,業兒怎會如此狠心!夫君也不會將我扔在這裏陪他們用飯!”常姨娘憤恨大叫,形容竟有些癲狂的樣子,看起來可怖極了。

    “母親別怪哥哥,下次他來我會好好勸哥哥的,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母親做的事都是為了他好,”林如雲按住常姨娘激動顫抖的肩膀,小心勸著:“母親若是不喜歡林琅,女兒倒有一計。”

    在常姨娘豁然抬頭的視線中,林如雲清秀單純的小臉上露出一個淺淡怯怯的笑來,可那雙粉紅的雙唇中吐出的話毒如蛇蠍:“父親不是要母親為她請個嬤嬤教導規矩?那我們就請一位好了。”

    常姨娘打斷她道:“你傻了,我還指望著她在宴會上眾人麵前出醜,這樣才能顯得你更加出挑,母親是希望你能夠成為一家主母,不必走母親的後路。”

    林如雲用帕子輕輕擦拭常姨娘眼角的淚痕,動作很是輕柔,“我知道母親一心為我打算,隻是既然嬤嬤是我們請的,隻要能瞞過父親就

    好了,我瞧著錢嬤嬤就不錯。”

    錢嬤嬤是常姨娘手下的老人了,為人小氣,性格又暴躁,對待旁人毫不客氣,可對主子倒是奴顏獻媚,忠心不二的,尤其是她與杏兒早有嫌隙,再有常姨娘的攛掇,教出個更加無知無理的林琅來,那才叫好看,而且教導中還能好好折磨一下,可不是大快人心。

    常姨娘一點即通,拉住林如雲細軟的小手,滿意的笑著歎:“還是我的雲兒貼心。”

    “雲兒應該孝敬母親,隻要母親不再生氣,養好身子,雲兒就可心安了。”

    林如雲好似嬌羞的低了頭,誰能想到這樣的少女能想出如此可怕折磨人的計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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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琅如今滿心都是生錢大計,從前在渝鎮時,蕙娘不願林琅動針,就是怕她傷了眼睛,如今是困境迫在眉睫,林琅不得不為以後的生計打算,她在一路來京城的途中無聊時便將雲繡與迴繡的針法圖樣反複細看了很多次,如今隻拿起針,得心應手的繡出許多繁複美麗的繡樣來。

    她對杏兒也不提防,將迴繡的法子也教給了她,她繡雲繡,杏兒負責迴繡,兩人從早到晚趕製了幾天,終於各繡出一對枕麵與枕套,這是一套的,雖是不同的針法,交疊處卻有一種難得的契合,連杏兒都讚不絕口,連連感歎自己能和林琅一同做出這樣的繡品真是此生大幸。

    兩人剛想將東西送出去,常姨娘的動作也來了,她派來一個眉眼上挑,尖鼻子尖臉的老嬤嬤,說是奉林正則之命特地來為林琅教規矩的。

    杏兒馬上就認出這人是府中的錢嬤嬤,每次去令月例銀子和東西,都要被她刁難一番,而且她跋扈驕橫的脾氣滿府皆知,這樣的人來教嫡女規矩,真是居心叵測,讓人貽笑大方!

    “小姐我們找老爺去,常姨娘真是什麽爛人都推給我們,做的這麽明顯真是怕人不知道她的狠毒心腸!”杏兒氣的急了,薄薄的紅暈都染上了雙頰。

    林琅卻按住杏兒的手,搖頭道:“錢嬤嬤還沒做什麽我就將人趕走倒顯得我更加小肚雞腸,而且這種情況下再換人結果還是一樣,雖說我如今在父親與常姨娘眼裏都是個蠻橫不講理的脾氣,可這種鬧脾氣的辦法雖好,然而不能總用,真讓人生煩,我就是說的實話,父親也不會信,更別說幫我

    了,何況,他本來偏袒的就是常姨娘,又怎麽會站在我這邊為我著想,沒有證據更是白鬧,怕是常姨娘說幾句話就轉了方向,我又得白被責罵一場。”

    杏兒見林琅看的這般透徹,心有戚戚,自己的父親竟然是這樣的人,怎能不讓人傷心,“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人,寵妾滅妻也就罷了,連自己的兒女都不一碗水端平,偏心到這種程度,真是讓人心寒。”

    令人意外的是林琅的反應,她微微垂下眼簾,“我倒沒什麽,我從未受到過他的寵愛,更沒對父親有什麽期待,所以失望心寒的感覺沒有多少,倒是母親和哥哥,”尤其是哥哥,她從上次的話中隱隱聽出哥哥掩埋的心底的傷痛,也難怪從小到大他從來不和自己談及父親,若是真的有天離開林家,她不想哥哥再受一次傷害,“算了,那個錢嬤嬤要來就來,反正怕也不敢做什麽,若是她過分了,大不了我和她鬧一場,反正我的身份在,嚇怕了她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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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著,林琅派出杏兒和平叔一同出府,選一個生意紅火的鋪子將繡樣賣了。

    事情進展的並不順利,林琅繡的枕麵雖是精致,到底針法還不夠老練,而且老板一看杏兒是生人,怕是大戶人家的下人私自變賣主子東西,做生意的都心思活絡又謹慎,不想惹麻煩便更不願收,杏兒一連吃了幾個閉門羹,氣的臉都臭了。

    接著,京中開始熱鬧起來了。

    太子殿下凱旋歸京了。

    太子殿下此次在邊境大敗燕國,領著威鐵營凱旋歸來,這讓許久沒有盛大好消息的京城人士十分振奮,整個京城更如同煮沸的滾湯,熱鬧非凡,也令不少老人念起曾經趙聞將軍在世時得勝歸來盛況,由此也大大的促進了京中的繁華。

    酒樓飯館日日爆滿,皆是慶賀之語,如山一樣的賀禮全往太子府裏送,林琅乘著這道順風,也將手上的雲繡枕麵賣了出去,賺了足足的三百兩。

    她自己存了一百兩錢銀,剩下的二百兩都包好,和自己做好的那個禮物一起,讓平叔駕著馬車送到崔府。

    這些東西本就是他的,也該還他。

    她與他最後的牽連,被她親手剪斷了,林琅說不出自己如今的心境是慶幸還是難過,隻是一顆心突然沒落似得空了。

    如今,已是初春。

    一夜春花開,夾著芳菲的暖風撲麵而來,一身粉白散花百褶裙的林琅站在長廊圓柱旁,明亮的眸子仰望著天空,她和他如今都在這片天下麵,卻彼此都不知對方在哪,罷了,本來那人就是遙不可及的,還是不要再奢望了。

    身後是錢嬤嬤陰陽怪氣的聲音:“大小姐,教導站姿的時辰到了,您怎的又忘了,怕是又要延長時間了呢。”

    林琅迴首,目光淡然,鮮少的露出一個笑,“有勞錢嬤嬤了。”

    錢嬤嬤渾身打了個冷戰,哎呀呀,她怎的笑了,之前哪天不是橫眉豎眼的,難道有新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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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府。

    春風伴寒,院中席上對坐兩人,一人依靠在桌上,姿態隨放含風流之意,相貌絕頂俊美,眉宇間透著一股隱忍克製,隻是唇邊一抹淡笑不曾抹去,周身散發著如沐春風的氣質,竟比真正的春日還要襲人,正是沈連卿。

    他玉手掀開錦盒,看到旁邊整整排齊的銀子掠過一眼不曾留戀,反而看向旁邊放著的一個小盒子,他伸手拿出,邊與對麵人道:“此次麻煩崔兄了。”

    坐在他對麵的人正是崔相之子,真正的崔珩。

    若是有人見過此人,就知道為何他幾乎不曾在外露麵了。

    與沈連卿的仙完全不同,他的容色氣質邪的很。

    坐在沈連卿對麵的男人膚色雪白,唇色也淡,唯有眉黑如墨,一頭鴉發如瀑,簡直是個膚白唇紅的瓷人,雌雄莫辯的容色堪稱妖孽,濃眉大眼的崔相之子竟然如此容貌,就算他不是身子孱弱多病,怕也是不願他出門的。

    崔珩濃黑的眉梢微微一挑,對待堂堂的端王殿下也是毫不客氣的,“冒用我的名諱在外招搖,如今連我的禮都要搶,姓沈的,外麵的人知道你臉皮這麽厚麽。”他眼角帶紅,微微上挑看人時,能從那冷漠的神色中品出一點點妖,看的人臉紅心跳。

    隻是沈連卿看慣了絲毫不為其動容,被說厚臉皮亦神色自然,他從手中的盒子裏拿出一個精致大方的香囊,帶他看清了上麵的圖樣發出一陣止不住的低笑,順便迴了一句,“這本來就是我的。”

    崔珩將欺霜賽雪的手伸到沈連卿麵前,“什麽東西

    ,拿來瞧瞧。”

    沈連卿很不客氣的將香囊放到懷裏貼身存著,絲毫沒有共享之意,“這可不行,別人送我的東西怎麽能輕易示人呢。”

    “如你這般小氣的人真是世間罕見,”崔珩冷哼一聲,“怎麽,女人送的?”

    沈連卿舉杯飲茶,沉默算是應了。

    這真讓崔大公子意外了,“你竟然找女人了,是哪家的女子?”

    “你不認得的。”

    崔珩不認得的,那肯定是小門戶家的女子了,崔珩一下子收了好奇的心思,他本就是一時興起,在聽聞對方身份低微後更沒興趣,在他眼裏這樣的低門女子都是心存蓄意,毫無真心可言,“這種人和你?她配麽。”就算是玩一玩都是抬舉她了。

    沈連卿的目光一瞬間凝聚起暴雪寒光,可他知道崔珩就是這麽個嘴毒的人,有什麽說什麽,並非刻意針對,眸光漸漸和緩,他心平氣和的道:“隻要我願意,她自然配。”

    沈連卿輕輕按住胸膛下方安置香囊的地方,他似是想起了什麽,神情放鬆的溫柔起來。

    崔珩無意間瞥過一眼,眸子微微睜開,心底不明的咯噔一下。

    無論對方是誰,他有一種感覺,沈連卿似乎並不是玩玩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寫到這章真的感覺京城篇開始了~端王大大來了!

    之後就是收收之前的伏筆,然後慢慢展開各個感情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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