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離開,全府上下的氣壓驟然低下,不說木伯暴躁脾氣漲了幾倍,下人們幹活做事手腳都慢了,嬤嬤們在長廊下低語歎氣,偶爾還摸兩把眼淚,又氣又悶,偏偏還說不得什麽。

    這其中最傷心失望的莫過於季明了。

    為了表明他的態度與難過之情,他謊稱生病,一連幾天不當班。

    結果沈連卿一句輕飄飄的“好好養著”就把他打發迴去了。

    真是憤恨的想咬碎了牙!

    他們未來的王妃啊!最有可能的人選啊!就這麽沒了!

    季明躺在床上咬著笨蛋,一雙圓圓的眼睛因為一宿宿的睡不著都成兔子眼了。

    他真的氣啊。

    明明他們王爺對林姑娘很關切的啊,之前提起她的時候,他們爺還會笑呢,他從沒見過那樣的笑啊,怎麽就這麽就把人放走了呢。

    而且那天兩人的氣氛變化那樣大,爹那麽遲鈍的人都感覺到了,到底是怎麽了啊。

    季明看到桌上的一摞書,那是杏兒介紹給他的,他都一一買來,才剛看了一點,沒學習到什麽,林小姐就走了,真是無用武之地了。

    這種感歎讓他再次哀嚎一聲,砰的一下倒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

    “嘎吱”一聲,門外有人進來,一重一輕的腳步聲是自小聽慣的,季明懶洋洋的躺在床上,喊了聲:“爹,你來了啊。”

    木伯洪亮的聲音在室內響起,劈頭蓋臉的訓道:“整天在床上躺著成什麽樣子,還不快收拾收拾去伺候王爺!”

    季明懶得動,“我傷心。”

    “你傷心什麽?”

    “林小姐走了,一定是我不夠努力!嗚嗚嗚嗚,爹啊,我沒用啊,現成的王妃都飛了!”

    “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何體統,王爺都沒傷心,你哭個什麽勁兒。”

    提起這個季明就生氣,“王爺是太不傷心了。”簡直和沒事人似得!

    他聽到書翻頁的沙沙聲響,從床上探出腦袋一看,木伯正翻著桌子上的書,一張臉從未有過的鐵青,一雙兇厲的眼睛瞪得老圓,這麽一看,沒有血緣的父子倆倒有幾分相像了,木伯死死盯著書本,眼睛像黏在上麵了,開口低低的問道:“這些……是哪來的?”

    “我買的啊,”季明翻了個身,似乎想起什麽,疑惑的說道:“不過這書和之前好不一樣,我看了一點,都是說書生和他的朋友,兩人

    同吃同住還分桃,爹,你說分個桃子有什麽好寫的。”兩個大男人一人一半桃子還分著吃,肉麻不肉麻,女主角快點登場才是他想看的。

    木伯豁然抬頭盯著床上的季明,喝道:“你竟然看這種書!”

    季明一聽自家老爹這種口氣,不免開始心虛,他也知道看這種書生小姐的書是不務正業,可他是有正當原因的。

    他就身一滾坐了起來,脖子抻得老長,非常理直氣壯道:“我是為了爺!”

    哼,這你沒轍了吧。

    他都是為了自家王爺和林小姐的感情促進,就算看這種閑書爹也不能說我什麽。

    他自信滿滿的昂著頭,卻沒想到他這態度更加激怒木伯了。

    “啥!你竟然對爺有這種想法!”木伯氣的卸下腰間的鞭子,這是他治家懲罰的工具,從前來京時有些刁奴見沈連卿年紀小總是放縱,木伯行事嚴厲,誰有不叢,直接就是一鞭子,他可是當兵的,腿壞了手上的勁兒可不小,一鞭子能讓人一個月身上的傷都不好,小懲也能讓人不見血卻疼上三天,王府上下被木伯訓的老老實實,這麽多年他始終當成標誌一直戴在腰上,小時候調皮的季明也沒少挨打,如今府內嚴謹有序,季明也大了,木伯少有動這鞭子的時候,大部分就是做個裝飾,今天卻是動了真氣,藤蛇皮鞭一甩,空中震起獵響,同時暴起木伯的厲喝:“說!什麽時候開始的!不老實我就抽的你娘都不認識你!”

    季明不明就裏,身子往後縮了縮,還嘴滑的迴道:“我都不知道我娘長啥樣,她自然也不會認識我……”

    “還敢頂嘴!”木伯啪的一下又準又狠的抽了季明一鞭子。

    季明疼的嗷嗷直叫,立刻從床上蹦下來了,動作靈敏的躲避木伯的鞭子。

    “說,這些書你從哪兒買的!”他必須把這件事弄明白了!死小子竟然膽大包天買這些宣揚斷`袖的書,還敢對王爺起心思,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季明這下也知道是老爹生氣是因為這些書了,可他委屈的很,“這是別人讓我買的,我才剛看一點啊,爹別打了,疼啊!”

    別人讓他買的?木伯對自己兒子十分了解,也覺得他這種榆木腦袋不像是能藏住心思的人,若真的是那樣,自己怎能不發現,莫不是被人暗算?

    “誰讓你買的?”

    季明想說杏兒,也又立刻想到她不讓自己和別人說,自己怎麽能做個言而無信的人,吞吞吐吐了半天,

    直到木伯又一鞭子下來,他十分為難的答道:“……我不能說。”

    木伯的怒意一下子衝到頭頂,這下真是活生生的閻王了,“還不說?老子抽不死你!”

    季明撲出門外,大叫:“王爺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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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林府。

    年關剛過,瑞雪滿地,今年本是林府不可多得的好日子。

    林懷瑾在林父與蕙娘的雙重重壓下,終於向五皇子請了差事,將火炮房的職位給了林正則,這煙花炮竹一項全部交由他來管。

    林正則可謂是好生揚眉吐氣了一番,昔日官場上奚落嘲笑的人紛紛聚攏奉承,他著實大肆風光了一把,兜裏也賺得滿盆金銀,今年過年,所有的賞賜都是有林正則發下,往日到底都是靠著常姨娘賺來的錢,發下去腰板也短,這次可都是他發下去,滿府誰不伏地感恩。

    就連那個他年年送禮從不迴應的老官員,這次都朝他用飯,不過林正則拒絕了,見他榮光便招攬,就算是請也要莊重正式,否則以他如今的地位,怎會去呢。

    本是熱熱鬧鬧的過年,連常姨娘的大兒子都迴來了,一家人其樂融融,女兒們孝順溫婉,林正則得意的很,然後,一臉冰霜,氣質冷寒的林懷瑾來了。

    林正則正要招唿他坐下。

    林懷瑾卻說自己剛從五皇子的宴席迴來,他此次來,為的就是一件事。

    他的妹妹,林琅。

    從去年秋天過了小半年,他的妹妹杳無音訊,林正則每次口口聲聲說派人接了,卻始終沒有消息,不見人影。

    他自己派去的人也說渝鎮的林家早已人去樓空,林懷瑾十分懷疑是常姨娘從中作梗,這種事她做的多了。

    最後,他留下話,若是半月之內再不見林琅,林正則在火炮房的差事就可以歇歇了,畢竟比起仕途,女兒的安危更重要,想必五皇子也會體諒。

    聽聞此話,林正則大怒,在他心裏,沒有什麽能夠比自己的官更要緊的了。

    他一臉怒容,大斥林懷瑾不知規矩,不敬父親。

    林懷瑾卻說,若他們真是一家,過年團圓,為何飯桌上不見自己母親。

    林正則一滯,常姨娘在旁

    打圓場說是蕙娘生病。

    林懷瑾滿麵寒霜,如一把冷劍泛光,隻道他言盡於此,讓林正則自己斟酌,便大步離開,去往蕙娘的院落。

    這下,便是連表麵一層的和樂也撕去了。

    任誰也沒料到林懷瑾有這樣冷厲的脾氣,真觸到逆鱗,什麽都不顧了。

    林懷瑾走後,林家在一場奇異的氛圍中度過新年,林正則本是對林懷瑾的威脅半信半疑,可等到他去火炮房處理事務時,手底下殷勤的人少了一半,剩下的也表麵熱情,實際做事並不盡心,連奉承的少了大半,林正則打聽一番,才知道有人傳出即將有人接替他的位置。

    這逆子真敢做!

    林正則憤恨大怒,找到了林懷瑾,林懷瑾神色淡淡,隻一句話:迴去叫你的愛妾交出小妹,父親自然榮光不改。

    林懷瑾軟硬不吃,林正則隻得惺惺而歸,迴去旁敲側擊問起常姨娘,常姨娘哭著喊冤,說自己怎麽會故意藏蕙娘的孩子,隻是被雪攔在路上,沒能及時迴來,等雪化了自然就好。

    這套說辭林正則和林懷瑾都聽了無數遍,不禁林懷瑾不信,林正則也隱隱懷疑。

    林懷瑾是等不了那麽久的,快到上元節了,到時候燈火煙火又是一項重重的添頭,哪能在這時候被換下,這不是分明打他的臉嗎。

    那可真是錢銀損失,聲名也無。

    火炮房如今的局勢已經注定林懷瑾一定會做的出來。

    林正則鄭重將事情原委與常姨娘說了,直到林正則說出實情的嚴重性,常姨娘怕影響夫君仕途,終於露了實話,原來,她根本沒接到林琅,而她派去的那個馬車,在年前就迴來了,隻是被她派去了別處,誰也沒有發現。

    常姨娘指天發誓自己派去的人言明林家無人,隻是怕林正則擔憂,才不敢言明。

    那林琅哪兒去了?好好的大活人怎麽能沒了?

    這下林正則是真急了。

    林懷瑾認定了是常姨娘故意將林琅藏住,作為後招來壓製自己。

    常姨娘騙人多年,這次真的說了實話,真的沒接到人,可對方就是不信。

    林正則一下子幾乎愁白了頭,火炮房的人都是人精,如今越發的難差遣,要不是知道他的兒子是五皇子身前的紅人,怕是連表麵功夫都懶得做了。

    林正則一連幾天去蕙娘的院子,想請她為自己說幾句話,可蕙娘是真的病了,口裏喊著

    林琅的小名,林正則來了也無濟於事。

    他勞心勞力的照顧蕙娘幾天,也沒得到林懷瑾一個正眼好臉色,這種招數對蕙娘管用,卻騙不過林懷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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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最後一日,林懷瑾敞開說話,若是再見不到林琅,就算是斷絕關係,他也在所不惜。

    林正則和常姨娘對這種鐵硬石頭沒了對策,就在這時,門外有小廝進來通傳,說是門外有舊人來訪,林正則本不想見,可小廝遞來一個錦繡帕子,布料粗糙,上麵的繡工十分精巧,朵朵祥雲之中,豎立著一支旗子,下麵是端正秀麗的兩個字,雲旗。

    林懷瑾出手如電將帕子收入手上,這字跡繡工,是雲繡,是蓁蓁的手工!

    “人在哪裏!”林懷瑾一雙眼睛通亮,像是聚集了星辰。

    小廝道:“迴大少爺,就在門外。”

    林懷瑾轉身大步朝外走去,林父與姨娘麵麵相覷,感應到不對勁,兩人一同跟了上去。

    穿過長廊假山,林懷瑾到府中偏門,見到了高頭黑馬還有旁邊的很久未見的人,他不可置信的走了上去,麵色有點怔然,一時竟有些近鄉情怯了。

    平叔一眼見到自家少爺,熱情地奔了過去,他黑瘦的臉瘦之前養的胖多了,一雙大手在林懷瑾身上拍了拍,“少爺,我們來了,哎呀,快一年沒見了,少爺精神多了,這衣服真襯你,考上功名沒有,夫人怎樣?”

    “平叔,”林懷瑾有些激動,麵色仍是冷峻,隻一雙眼蓄滿了情緒,他緊緊握住平叔的手,目光看向馬車,“蓁蓁可在?”

    平叔哎呦一聲,朝後吆喝道:“小姐,少爺來了,你出來吧。”

    水織紋的車簾掀開,先跳下來的是杏兒,緊接著裏麵伸出一隻玉白的手,搭在杏兒的手上,如雲黑發流瀉而出,身形纖細婀娜的少女從馬車下來,揚起銀盤的小臉,冰天雪地中嬌豔的少女站在其中,好似燦爛綻放的春花置於雪中,帶著濃烈的蓬勃生氣,美得驚人奪目。

    林琅望著不遠處的親兄,內心感歎無限,千百種情緒盈餘心間,反複震蕩,一時從前受到的所有委屈與難過都不再重要,因為她終於找到了她的歸處。

    她不再是一個人了。

    “哥

    哥,”林琅聲音略帶哽咽,吐出一口白霧,她欣喜又感傷,“好久沒見了。”

    林懷瑾上前幾步,他是內斂而敏於行的士子,自小習得泰山崩而不改色,因此再激動難忍也會克製,他身材與林琅一樣偏於清瘦,高挑的身子站在她麵前依舊和從前一樣傾身低頭,“我終於能放心了。”

    林懷瑾在林琅麵前其實多為充當半個父親的角色,情緒很少外露,即使此時僅有一點,林琅也被話語中真摯而沉重的情感激的紅了眼睛。

    “我很想你們。”

    林懷瑾神色一動,抬起手輕輕撫摸了下妹妹的頭頂。

    林琅微微低頭,很是享受難得的兄妹溫存的時機。

    可總會有不速之客降臨,就如此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中年男人高興昂揚的聲調:“大郎,這位是誰,還不快給父親介紹一下。”

    其實不必他說,他也能猜到是誰,他如此欣喜,不是因為見到了自己的女兒,而是終於保住了自己難得的差事。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啦,我努力看今天能不能再更一章試試哈~說起來也日更半個多月了,能不能求點地雷啊~好久沒有雷雷了~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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