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勢洶洶,比起從前要危機數倍,從前高殷病的再嚴重,休養幾天也能起身了,而這次竟然臥床倒下,數日昏沉。


    眼看著,似乎是要不行了。


    榮妃哭的兩隻眼睛都腫了,她的一身榮華寵愛都是依仗著高淵,數年來她欺壓皇後,仗勢後宮,若是高淵駕崩,她的下場絕難安好,除非,她的兒子五皇子能成為下一任帝王,可自從太子高殷迴京,勢力強大,幾次衝擊的高秉無力還擊,任誰看,都覺得希望渺茫。


    因此榮妃更是悲痛不已,饒是五皇子溫言勸慰,依舊不得效果,看來隻有高淵清醒,才能讓她放下心來。


    可群醫無法,縱然是法可通天的國師,竟然也鮮少的露出情緒,表情沉鬱的如同烏雲漫天。


    這就是榮妃絕望的最大原因,若是國師大人都沒法子了,可見是真的無力迴天。


    司鏡也萬萬沒料到高淵會這麽快病倒,從年初服下大還丹到如今才過了九個月。


    大還丹是數十年前奉天監一位道士所創,因服用後能讓人強身健體,縱然是多年臥床亦然可起身如常人,因此為封為神藥,當時奉天監也聲名大起,在申國有極高的聲譽與影響。


    然而數年過去後,大還丹的敝處顯露出,曾經服用過的人迅速變老,身體比病重之時更加衰敗,當時的申國國師察覺到大還丹的後效,立刻停止研製大還丹,並親自禁止。


    這些年來,大還丹已成為“禁藥”,隻因它是透支人體此後數十年的壽命來激發幾年內的康健,可按照以往的記錄高淵是絕不會反噬這麽快的。


    按照書上所寫最快反應的也要三年之久,何以如今還不到一年,高淵就病了?


    司鏡冰冷的目光巡查著下首的人群。


    因高淵大病,眾位親王都來進宮探見,而皇帝的各個皇子自然也都到此,司鏡幾乎是沒費功夫就找到了高殷,他的相貌氣質太過突出,又是一身華麗太子服,紅黃色的底色紋著繁複的刺繡,司鏡眼睛微微一眯。


    大還丹的事情,高殷也是知情的,莫不是他從中作梗?


    可皇帝對高殷極其警惕,連進宮見麵時都距離甚遠,從不讓其近身,而皇帝身邊伺候的也是數十年的老人,絕非高殷能夠收買,他想下手,也無從介入。


    那到底是怎麽迴事?


    高殷在戰場上嗜殺慣了,五官極其敏銳,待察覺有人盯著自己後,立刻猛然抬頭。


    司鏡隻覺得對方滿身的肅殺之氣衝擊而來,她瞳孔猛地一縮,幾乎令她生起了對戰之心,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神變了,微微柔和,帶著幾分戲謔,因為高殷看到盯著他的人,是司鏡。


    他勾了下唇角,眼神恣意狂放,似乎很是得意在這種場合之中,司鏡被他吸引。


    這人真是瘋子。


    司鏡眼角跳了一下,收迴視線,如今眾位王爺親族都在,他竟然也敢用這種招搖的目光看她,怕別人發覺不到嗎。


    真是讓五皇子之流發現,他這太子還想不想當了。


    好在五皇子忙著安慰榮妃,另外幾位皇子心事重重,無暇關注,且他們懼怕高殷,哪裏敢多加關注,除一人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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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殷見司鏡目光輕移,便微微垂下眸,很快,他又感到一注目光,是來自不同的方向,他迴首望去,立刻嫌棄的移開臉。


    他最討厭這人虛偽的笑了,還不如麵無表情來的順眼。


    沈連卿穿過人群向高殷走來,臉上是如沐春風的神情,任誰看了都心曠神怡,唯獨高殷厭煩的皺眉。


    見沈連卿竟然不知趣的過來,他根本懶得掩飾,聲音冷的能嚇哭三歲幼童,“你來做什麽?”


    沈連卿保持著溫文爾雅的微笑,說話卻異常的不客氣,“敢對她起心思,殿下腦子莫不是進了水,我來給您倒倒吧。”


    顯然,沈連卿看到了方才司鏡與高殷的對視,而且早在去年,他就從高淵口中知曉高殷曾在群宴時意圖對輕薄國師,隻是令他意外的是,高殷竟然直到現在還沒改心思,實在不太符合他的性子。


    據沈連卿所知,高殷這個人,耐心是不太有的,他更喜歡單刀直入,用更直接的辦法去得到他想要的,無論是人還是東西。


    然而他這次挑錯了人,司鏡可不是任他揉捏的女人,平常的小伎倆更是無用,能成為國師,天下便是她人生的第一位,絕不會因為兒女私情進入高殷的圈套。


    曾經他問過司鏡這個問題,當時司鏡已經表明她能解決,隻是看如今情形,高殷還在糾纏不清。


    那他也不介意給高殷添個堵。


    高殷冰冷的目光如同冰錐,刺到沈連卿的心上:“我要的明月是太高難以摘下,你那位是在水中太低撈不起來,彼此彼此吧。”


    沈連卿春風般的微笑立時化為陰雨,化為皮笑肉不笑的冷意。


    高殷是知道林琅的,這番話點的也是林琅的出身。


    難得看到沈連卿露出這幅麵容,高殷得意極了,再補一刀,“她位置再高早晚我也能爬上去,你呢,難不成和那位一起呆在水裏?”


    沈連卿目光閃動了一下,道:“那也未嚐不可。”


    這下輪到高殷愣了一愣,林琅是什麽身份,沈連卿可是端王爺,如今他竟然說出不要榮華富貴願意與林琅一同,若是讓高殷選擇放棄一切選擇一個女人,他也是一定無法這麽幹脆。


    他眼神一變,竟然笑出來了,主動靠近沈連卿一步,聲音低暗:“我早說你也是個瘋子。”


    沈連卿倨傲抬起下顎,迴了句:“殿下高抬我了,哪裏能和您比呢。”


    “嗬嗬,那你就是個傻子。”


    高殷的目光如同轉向內室,高淵正躺在裏麵昏迷不醒,“那位後半輩子擔憂的竟是瘋子和傻子,還將自己弄成這副模樣,真心可笑。”


    對於這番解讀,沈連卿隻是垂下眼簾,沉默下來。


    帝王的多疑,要用多少人的屍體才能鋪平心路。


    沈連卿眼眸深暗,突然低喃:“他敢迴頭嗎。”


    “坐上那個位置,便不再是自己了,迴頭?”高殷諷刺道:“他沒那個膽量,否則早死了。”


    沈連卿看了一眼高殷,“那你呢?”


    高殷在心底冷笑一聲,從始至終,他想要那個位置,就是為了達到他的目的,他自然還會是自己。


    “我倒覺得,你還是早日滾到水裏去偷生度日吧,否則瘋子點火,可不顧忌會燒誰。”


    沈連卿驀地心驚,目光銳利,這話……高殷是什麽意思?


    隻是他來不及問,高殷就被叫走,因為高淵終於清醒一時,有事要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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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府。


    在司鏡的治療下,蕙娘的身子已經好了不少,殘存的餘毒在體內已幾乎消去,她也終於不再整日困倦,可以起床走動。


    而林琅也早已大好,全身的腫脹消除,恢複成往日的模樣,且無任何不適,然而那引起林琅腫脹的脂粉令她更加警覺,此後再用什麽東西,都要先試一試才敢用,她可不想再變成那副模樣。


    當林琅將常姨娘母女的下場告訴蕙娘時,蕙娘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如今她也是為她往日做的事情付出代價了。”


    林琅點頭,她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隻是父親那裏……”


    她沒說完,蕙娘也明白她指的是什麽。


    自從發落了常姨娘母女,林正則一次都沒有來過南院,即使是知道蕙娘被常姨娘下毒差點死了,他也沒有來看望關心,每夜隻去甄式那裏。


    如今常姨娘死了,林業和林如雲都在外居住,甄式又沒有孩子,而林懷瑾與林琅對林正則恨之入骨,更不可能親近。


    偌大的一個家,林正則竟像個孤家寡人。


    本來林正則有心要讓林業迴來住,可林業還要照顧在外麵的林如雲,她臉毀又親眼見到母親的屍體,心性大變,已有點癡傻了,偶爾還會發怒傷人。


    林業著實不放心,所以最近,林正則竟要再納一位妾室進府,妾室入門需主母同意,而他甚至不來見蕙娘,隻派了個丫鬟來說這事。


    林琅知道母親對父親的感情,所以也害怕母親會為此傷心。


    意外的,蕙娘歎了一聲,“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去迴那丫鬟告訴你父親,他想要納誰都可以,我並無異議,”她看著林琅,“娘有你和你哥哥就夠了。”


    看著林琅驚訝的睜大雙眼,蕙娘驀地心疼,摸了摸她柔嫩細滑的臉蛋。


    從前她讓雲旗與蓁蓁受了多少委屈,隻因為她對自己夫君的盲信與聽從。


    她一直認為,夫者為天,是她的老天爺,她該聽他的,怎麽樣也要忍著,可經過常姨娘小產之事設計蓁蓁,和她與蓁蓁大病的兩件事情後,她已經徹底看清了自己夫君的為人。


    林正則根本不在乎她的孩子,也不在乎她。


    夫妻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到頭。


    她不想再為這個人讓自己的孩子一起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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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娘的轉變令林琅驚訝,但更多地是驚喜,她重重的點頭,“嗯,我知道了,我這就讓杏兒去通知。”


    可林琅還沒叫杏兒,她便主動來了,福身行禮後,她開口說:“夫人、小姐,外麵來了人,說是小姐的好友聽聞小姐病好,特地邀請去府上一敘。”


    她的好友?


    林琅愣住了,她來京城時日不多,且也鮮少出門,更不曾參與什麽宴會,唯一的一次百花宴自己還化了個大鬼妝容,惹怒了徐夫人。


    她哪來的什麽好友。


    在林琅的認知中,除了司鏡她是沒其他好友的,而司鏡不會用這種的方式邀請自己見麵。


    杏兒臉色有點奇異,吞咽了一下,眼神瞥著林琅:“是周家的女郎,叫做可燕的,”她提醒著,“小姐,就是客棧裏的那個啊。”


    林琅有點懵,還是沒記起來,直到杏兒小心的做了個“毒”的口型,她頭皮一麻,鬼氣森森、妙齡少女的臉浮現腦海。


    可燕!


    莫不是雲將軍的表妹,叫做可燕的那位!


    去年在街上意外遇到雲飛揚,當時的他還以為自己叫做雲淇,在客棧時她遇到的那位少女就是可燕,難道真的是她?


    蕙娘見林琅和杏兒神色不對勁,問道:“周家可燕?蓁蓁你認得?”


    “認得,當然認得。”林琅站起身來,笑了一笑:“娘我出去一趟,您別擔心。”


    “那好,既然是人家來請,可要注意禮數,東西也要帶的。”


    “是。”


    林琅不願蕙娘擔憂,出門後臉色才沉了下來,上次那個可燕姑娘要給自己下毒的事林琅記憶深刻,地上墨綠色的毒曆曆在目,她突然邀請自己去她家,哪能是什麽好事。


    杏兒也是擔憂,問道:“小姐,我們去嗎?”


    她雖這麽問,但結果是顯而易見的,雲飛揚出身金貴,他的表妹哪裏能是平常人家,而且對方知道林琅身體好了,又不能以病推辭,真想拒絕也是不成的。


    “罷了,小心一點就是,她總不能當場給我毒死了吧。”林琅狠了狠心,收拾一番,準備了禮物,之後上馬車去往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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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府莊嚴,牌匾上的字雄勁有力,在示明身份後,由丫鬟帶領林琅進入府內。


    路上林琅心事滿滿,可燕想要見她,自然意圖不善,隻是她到底所為何事,也是疑惑之因。


    沒多久,丫鬟在一處花園中停下,福身道:“小姐就在前麵。”隨即她迅速退下,留下了林琅與杏兒麵麵相覷。


    她本以為可燕會在客廳中相見,沒想到是在園子裏。


    在林琅尋找人影之時,清脆嬌嫩的少女笑聲吸引了她,“嘻嘻,咬,快點咬呀。”


    循著人聲,她見到了一身粉藍襦裙、紮著雙鬟髻的少女,少女麵容嬌俏,白潤的小臉上一雙大大的黑眼睛很是引人注目,溜溜一轉,盈動風波,她笑的開懷,拍了拍手,突然大聲讚了句:“幹得好!”


    林琅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瞬時小臂的汗毛根根豎起。


    前麵有一條皮毛光滑的黑色大狗,而狗的嘴裏正叼著一隻燕子,燕子還未死,伸在外麵的半隻翅膀不住的撲騰,鮮紅的血也一滴滴的撒到地上,還有一些順著狗的嘴巴滴到地上,如此血腥的畫麵,而少女竟然在笑,笑的還十分開心。


    就在此時,黑狗用力一咬,燕子的翅膀垂下,隻餘輕微的抽搐,黑狗拱背呲牙,對著不遠處的林琅低吼。


    林琅瞬間背脊僵直,少女轉身見到來人,明豔的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啊,是雲淇姐姐來了呀。”


    可燕揮了揮手,黑狗叼起死鳥一跳,很快消失在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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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狗一走,那種逼迫的威脅感少了大半,林琅心底鬆了一口氣,但也沒完全放心,這位雲飛揚的表妹可燕,依舊和上次一樣鬼裏鬼氣的。


    可燕走到林琅麵前,打量了她半響,隨後語氣親昵的說著:“好一陣子沒見,雲淇姐姐更漂亮了,有沒有什麽秘訣教教我呀。”


    林琅上次領教了她親密之舉的結果,不禁咳了一聲,解釋道:“我不叫雲淇。”


    “沒關係啦,反正我就這麽叫了。”對於林琅的態度,可燕是無所謂的。


    林琅並不想和她多相處,因為總有點提心吊膽的別扭,因為著實猜不出她下一步想要做什麽。


    總覺得可燕麵上還笑著,下一刻突然能抽出一把刀來殺人。


    她幹脆直接問:“周小姐叫我來可有何事?”


    “叫我可燕就好啦,你知不知道你最近在京中貴女圈子中很紅呀,他們都想見你,卻找不到理由,真是費事,想見就見嘛,還要找什麽借口,然後我就說我認識你啦,她們就讓我先把你約出來。”


    可燕促狹的眨了眨黑眼睛,“不過雲淇姐姐放心,這府裏隻有你我在,反正她們又沒讓我叫她們一起來。”


    林琅猜到自己如今在京中因為沈連卿的緣故會聲名外傳,一定有不少人會好奇自己,隻是沒料到她們已經迫不及待的這麽想見她,林琅心裏清楚,若是真的自己在貴女圈裏走一趟,不脫層皮也要大戰一番,還要提心吊膽不能留有後患,直到可燕說沒叫他人過來,覺得自己也算是逃過一劫。


    可林琅並不覺得可燕會這麽體貼好心,上次她不是還給自己下毒來著。


    發覺林琅疑惑的眼神,可燕眨了眨眼:“我可要討好雲淇姐姐呀。”


    她突然上前,抱住林琅的腰,仰頭望著林琅,這樣近距離的對視,可燕一雙黑大的眼珠更加森黑不見底。


    她微笑道:“我知道姐姐拒絕表哥啦,那段時間表哥好難過的,若是以後他再找你,姐姐你還要多多的傷表哥哦,這樣我才有機可趁嘛。”


    林琅渾身僵硬,感覺背脊發涼,她知道可燕喜歡雲飛揚,但這種喜歡……總覺得太過可怕。


    為了得到一個人,要讓其他人傷害,然後她再以溫柔安慰取得對方的心,這樣的方法實在太卑劣了。


    她推開可燕抱住她身子的胳膊,猶豫了一下,還是不願改變心意:“雲將軍為人坦蕩,又對我有救命之恩,之前我並非有意傷他,我隻是遵循我心,不願欺騙,若是以後再遇將軍,我也不會按照你的想法去故意傷他的。”


    “有意思,”可燕垂下細密的眼睫,鞋尖踹著土地,絲毫不顧黑土將她粉色的繡鞋染髒,她睨著林琅,“雲淇姐姐,你就是這樣才會得罪人的,你哪怕就是騙我敷衍我也好啊,你這麽說就不怕我不讓你出這府門了麽。”


    “對了,我聽說上次你還在百花宴中惹怒了徐夫人,嘖嘖,你以後再參加宴會,她肯定不會放過你的。”


    林琅正色道:“百花宴中,明瑩公主為我主持公道,我相信此後亦會有公證之人正義執言。”


    可燕抬起頭來,眼睛一眨,“明瑩公主?”


    “是。”


    可燕如同聽到什麽笑話一般,噗嗤一笑,“她?公證之人?”她拿手捂住嘴巴,一雙眼上挑瞄著林琅,“別人不知道,我可看得出,明瑩公主和我一樣的,你可別也和其他人一樣被騙啦。”


    可燕說的話能不能信,林琅不確定,她如今唯一能確定的就是,想要趕緊離開。


    然而終究她還是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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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燕!”男子聲音朗朗傳來,隨著聲音,銀靴踏入院中,高大英挺的男子出現在兩人麵前,他板著臉,“你父親叫你過……”


    他突然愣住,望著前方的嬌豔女子呆了,片刻後才低喃一聲,“小、哨子?”


    這個久違的昵稱讓林琅一怔。


    最先動的,是中間的可燕,她撲上前抓住雲飛揚的手臂,一改在林琅麵前的陰森鬼氣,笑的明媚極了,她撒嬌道:“表哥你來了,怎麽都沒說一聲,我爹爹叫我是嗎,那我們快走吧。”


    “你先過去,我稍後就來。”雲飛揚隨手推開可燕,一步步朝林琅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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