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連卿閉著眼,耳畔依舊轟鳴,眼前金星四濺,唯有鼻端傳來一股少女的悠然清香,有點像植物的味道,清新芬然,鬱蔥勃勃,這香氣給他無邊無際的痛苦中帶來一絲解脫的寧靜。


    他年少中毒,對此毒發作的力道十分熟稔,他極力調整體內紛亂的內息,試圖壓下肆虐狂亂的怪毒,淡淡的香氣與溫暖同時傳來,狂亂的心髒奇異的開始平複,他驀地一嘔,吐出一口紫黑色的淤血。


    狂亂與劇痛歸於平寂,被擠壓的紊亂心跳已然恢複。


    沈連卿倏然睜開眼,他的目光似乎也燃著火,盯著即將燃滅的火堆片刻,他眼底的暴躁漸漸偃息,漸漸化為黑暗般的平靜。


    他望向洞外,雨聲已歇,微光透亮,一天一夜竟過去了。


    擦幹額頭鬢間的汗水,揪著衣襟掀開一看,胸前的兇獸暗紋已隱入體內,他竟然把毒壓下去了?


    這著實是九死一生的奇遇,算是之前的墜崖,是第二次了。


    沈連卿聯想到什麽,側頭一望,心中難以抑製的一動,小姑娘靠在石壁上沉睡著,發髻散亂,幾縷細發落到臉邊,長長的睫毛根根分明,紅唇輕抿,睡得竟然十分安穩。


    該說這姑娘心太大了嗎,……不是,應該是太累了吧。


    他的目光落到兩人相握的手上,中間隔著一層布紗,他的指尖碰到她指間細膩的肌膚,溫暖嬌嫩,沈連卿木然看了片刻,心底奇異的泛出一股莫名的感覺,第一次和人這樣執手相握,對方還是一個年幼的姑娘,從手心裏傳來源源不斷的熱度中,竟品出一絲相依為命的滋味。


    林琅,沈連卿在心口微念起她的名字,好似千迴百轉的溫柔繾綣,嘴角微彎,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來。


    他會記得她的。


    這個沒有舍棄他、冒著自辱清白為他脫衣、在他毒發時溫暖他的小姑娘。


    黑洞裏好像一個世外之地,裏麵有一個全心全意擔心他的小姑娘,一瞬間沈連卿竟有點舍不得了。


    這一瞬即逝的不舍在異動響起的刹那便飄散開了。


    少女細白臉上小扇子樣的睫毛微微一動,林琅輕歎一聲漸漸轉醒,麵上露出幾分沒有防備的迷茫,像是一隻剛剛睡醒的小獸,可愛的令人想上前揉揉她的腦袋。


    她一睜開眼,便看到一張陌生的男人臉,饒是再好看,林琅也不免被嚇得驚叫一聲,還沒看清對方長相,雙腿一瞪要往後退,不料急迫間後腦撞到身後岩石,砰地一聲疼的她直抽冷氣,眼角的淚都逼出來了。


    沈連卿也愣了,小姑娘一驚一乍的,剛醒了就把自己傷了,他柔和了語調,關切的問:“林姑娘醒了,腦袋撞得可疼了?”


    林琅抱著頭睜開迷蒙的眼,對準焦距看清對方,哭喪著臉,道:“沒、沒事……”


    她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再醒來這位崔公子已沒了昨天的虛弱,好像吸完人的精氣後的妖怪,麵色清然,精神奕奕。


    沈連卿低頭,靠的很近,氣息微微落到她的額頭,道:“真的?要不要揉揉?”


    林琅臉皮一燙,直往後縮,什麽揉揉……要是換個人這麽說,她鐵定認為對方是在輕薄於她,可眼前的人雙目清澈,毫無□□淫靡之意,好似真心實意的關心,林琅一時也摸不準他到底什麽意思,聲音低喃:“不必了,我自己來。”


    她一抬手發現沒扯動,而且手心中還有奇異的微弱暖意。


    詫異一看,自己的手還和沈連卿相握著,霎時一股電流驟然而上,狠狠襲擊林琅的大腦,原來不是對方故意靠近,剛才那麽說分明是在提醒自己!


    她飛快的抽開了手,中間的帕子本黏在手心,在半空中翩飛落地,火滅洞寂,黑暗覆來,正好掩住林琅紅滿天的小臉。


    她急切的解釋:“我我我是為了……”


    沈連卿頗有深意的微笑,“林姑娘別急,我知道姑娘是為了幫助在下。”


    同樣的話前後說了兩遍,林琅這心思坦蕩的人也不免心虛了。


    怎麽辦,她又扒衣服,又抓人手,真的好像一個趁人之危占人便宜的無恥之徒。


    不對不對,吃虧的人應該是她,可又都是她主動,翻來覆去,林琅想了個遍,感覺此人好似有毒,專門讓她羞恥難當,最終的決定的,離這人遠點。


    沈連卿將那隻交握的手張開合上,反複幾次,發麻的手指恢複力氣,他隨手撿起一個木枝,修長的手指攏起散落的長發,用木枝固定盤了一個髻,他頭發束起,氣質驟變,原本溫潤略柔的麵目變得風清神俊,入鬢的英眉揚起,襯得他修眉俊目,顧盼神飛。


    沈連卿看向林琅,俊美的眼眸一彎,問道:“姑娘身子可好,如若無事,外麵的雨已停,我們可以出山了。”


    真是想瞌睡就來了枕頭,林琅趕緊點頭:“我沒事了,”雖然頭上腫起一個小包,但她酸疼難耐的身子已經好了許多,精神亦十分充沛,她最自豪的就是她的體質,比起尋常體弱嬌貴的姑娘,她再苦再累,睡上一覺便能恢複大半,速度著實驚人,她問道:“崔公子呢,你病好了?”


    她知道打聽不出此人的身份來曆,幹脆便不問了,昨晚他那副兇險異常的慘狀,林琅也不探究內裏,隻當他真是病了。


    她揚著白嫩的臉,少女蓬勃生氣鬱鬱蔥蔥,眉眼清澈,猶如山間活潑清澄的溪流,沈連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一瞬間有些後悔說了謊言,崔公子,崔公子,此事過後,她記得的人不會是沈連卿,而是崔珩。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無端低落失望些什麽,要知道他早已不再對人世間的任何有所眷戀執著,沈連卿心思通達,極快的平穩心思後,迴道:“多謝昨天林姑娘的照顧,在下已是大好。”他的毒真的被他暫時壓下去了,隻要不再動用內力,迴到府中,服下藥丸,施針入浴,他就還能向老天借些時日。


    “那姑娘先隨在下一同上路吧?”


    一同上路?


    若是他的家人找來,她是不是要一同迴他家中?


    林琅心裏狠狠地一跳,有點猶豫了,她的計劃中可沒有這個,自己一個姑娘,去一個單身男子家中,被人知道一定會惹出閑話,她可是在渝鎮裏領教過傳言的厲害,可不能再陷入漩渦。


    等等。


    她抬頭看了對方一眼,這人……也不一定是單身,世間男子早婚,麵前之人相貌謫仙,又像是身家富貴的,若是已婚,她就更去不得了。


    沈連卿自然看出林琅掙紮的神色,當下問道:“怎麽,姑娘有何為難?”


    林琅年少,左右猜不出來,幹脆直接問出口:“恕我莽撞,請問崔公子是否已婚娶?”


    沈連卿一愣,道:“……未曾。”


    那還好,林琅隨即正色道:“崔公子,你我遭此劫難,也算是共同經曆生死了,可我畢竟是個姑娘,若是讓人知道此事,我怕是要活不成的,若是公子對我有一點感激,就請您忘記這兩日發生之事,待我找迴家人,我便要趕路去京,公子也可和博之團聚,我想公子也不會做恩將仇報的事情,否則世間非議難以控製,公子也難獨善其身,所以,你能答應我嗎?”


    小姑娘眼神靈動,波瀾明媚,看得人心都化了。


    沈連卿不動聲色的聽完,心中哦了一聲:綿裏藏針啊。


    若是好好和他說倒還好,這樣軟硬並施,一副急不可耐的想撇開他,他倒有點不樂意了。


    他平生見過的年輕女郎幾乎沒有不想與他多親近言語的,如今倒真讓他遇到一個奇的了。


    他戲謔地生出一個想法,若是他說上一句:如果我不呢。


    她會是什麽表情?


    沉穩淡定的端王殿下難得生出戲耍人的心思,剛要逗上一句,咕嚕嚕的聲響在兩人中間響起。


    林琅端正嚴肅的表情頃刻崩塌裂掉,捂著小腹耳朵都紅了,她這不爭氣的肚子,怎麽又叫了!


    沈連卿一肚子的壞水被她突如其來的小意外弄得都沒了,他側過臉笑了笑,邊從懷裏一摸,掏出一個霜白布包,打開後露出裏麵殷紅的幹果,他送到林琅麵前,聲音含著笑意:“姑娘家體虛吃些應急吧,我先去外麵探一探路,你就在這裏等我可好?”


    林琅原本的氣勢都被饑腸轆轆的肚子叫聲全部戳破了,羞怯的乖乖點頭,接過布包,別別扭扭地把梅子放到嘴裏,酸的她一抽鼻子。


    沈連卿忍俊不禁,輕輕莞爾,小姑娘太有意思了,原本以為是個乖順的,原來內裏帶刺,活像隻倔強可愛的小鹿,漂亮纖細,若是不順著,咬上一口就再不搭理你,可是過會兒哄哄氣消了還是會蹭過來,脖子擦過褲腿,水潤黑眸仰望著你,怎麽能心不軟。


    沈連卿笑道:“那我出去,再給你帶點水迴來。”


    林琅抬頭,囑咐一句:“崔公子小心。”


    他沒說話,起身站起,到了洞口處停下。


    “林姑娘不必擔心,在下以性命保證,此地之事隻有你我知曉,君子一諾,必不食言。”沈連卿在洞口迴眸一笑,俊美的容貌被洞外的光線鍍上一層光暈,眼睫低垂,唇角微揚,好像時光都在此刻停頓了,洞裏的火苗已熄,暗黑中唯有他清潤的聲音踏風而來,他說:“不怕。”


    “我很快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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