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達那樓一行人走遠,消失在空曠無邊的殿前廣場盡頭,與黑暗溶為一體,君子皓幽幽一歎,轉身……


    一愣,看見甲午黑沉著臉站在身後,無聲無息的,氣場詭異,君子皓輕嗬,站定,不言不語。


    “大人這會心情不好,你最好報喜莫報煩。”


    想了想,君子皓點點頭。


    果然。


    金炫澈半坐厚絨長椅裏,正在拿手指拈弄白玉扳指,雙眸沉垂,氣場詭異,整個空間裏都蕩漾著莫名壓抑的濁息,大白虎不在,隻是這樣瞅著,金炫澈的確心情不好。


    蔣風一旁站著,低頭不語,臉色慘淡。


    甲午與君子皓一前一後進來,隻看一眼聚精會神在把弄玉扳指的金炫澈,兩人同時一念:好難得。


    停步,甲午與君子皓同時立定,低頭,不敢言語。


    心情是真的不好——那個平陽公主,居然出乎他意料之外,強膽拒絕,淩威囂張,令他趕早去恭請。


    嗬。


    有意思。


    目光一抬,金炫澈望向君子皓。


    君子皓正在偷睨金炫澈,見他看他,想想,上前一步,低眸輕喃。


    “雪原國大元帥與大將軍已離內城,托轉口信,定盡早撤境,不再拖延。”


    收眸,金炫澈淺嗬。


    雪原國,麵積大過啟國兩倍,兵力卻高不過啟國兩倍,要吞下它,於他而言,太簡單。可他要的。不是一個吞字,殺雞儆猴,不是要接著連猴一並殺了,而是威懾猴子,以後,必須老實點了。


    金炫澈對雪原國的最終目的卻不是‘儆’,而是合。他有他的計劃。隻是這計劃目前略受幹擾……他在思考,這幹擾本身,將大,將小……


    吐息,沉默良久。金炫澈輕合雙眼,生了困意。


    “下去。”


    甲午一愣,下意識望向蔣風,蔣風緊眉,上前半步,輕喃。


    “大人。明早……”


    隻兩字,本是蔣風提醒,可金炫澈卻雙眸一瞪。嚇的蔣風一怔。


    目光斜挑,那華麗麗的邪魅之氣張揚,撩起修長黑睫如劍,寒刹一蕩……金炫澈平靜的看著蔣風。唇角一飛。


    “過來。”


    蔣風湊近,金炫澈壓低聲音輕語起來……


    *


    騎馬過街,正尋客棧,隻因連日狂趕,數人多日未曾飽眠,達那樓下令,飽休一夜。清早離城。


    夜深,街上行人甚少,看見遠處兩身影輕閃,消失不見,乙幹一愣,想了想,追向達那樓。


    *


    一男一女,剛從屋頂連縱,於一巷中躍下,左右一看,男子迴身望向輕盈後落的女子,點了一下頭。


    剛要轉身朝某巷頭方向過去,兩騎大馬自那口子踱入,巷中兩人一愣,同時迴頭……


    乙幹騎馬轉進巷尾,於月光下朝那二人踱去。


    左右被堵,女子動作迅疾,手快如風,探向腰間,卻啪的一聲,被身旁男子一掌按住,便就瞪眼怒視,卻迎得那男子嗬樂一笑。


    轉眸,男子望向越離越近的乙幹,朗聲大笑。


    “哈哈哈哈,多年不見,竟如此排場,可否過於鋪張啊,啊?乙兄?”


    扯馬而止,乙幹馬上搖頭,感慨而笑,滿麵懷念之情:“記起第一次遇見,炙弟邊守大將軍,一杆震天戟力挑七員壯漢;揮舞掃及,遍倒八方;悍匪驚恐,逃之夭夭,弟卻一槍砸地,豪爽大笑。乙幹由衷佩服,掏心相交,把酒兄弟。如今一晃多年過去,難得再見,卻另是一番奇境,嗬嗬嗬,炙弟化明為暗,走巷口小道了?”


    男子——軒轅國太將司炙炎彬,嗬的一樂,轉而同乙幹一起,仰頭哈哈哈哈哈狂爽大笑起來。


    “此地不易暢聊,換處靜地再敘吧!”巷子窄細,有馬讓開,雪原國大都督兼此番援啟大軍元帥達那樓策馬進來,輕聲提醒。


    “大都督!”看見達那樓,炙炎彬揚唇一笑,拱拳力喝。


    “太將司。”達那樓亦拱拳力喝,同時緊眉揚手:“事不宜遲,換地再敘。”


    “好。”炙炎彬用力點頭,轉望一旁女子,衝她一笑。


    眾人移步,向巷口撤去。


    *


    另處地方。


    彼此寒喧之後,雙方很快進入主題。


    與軒轅國太將司一起的女子正是軒轅國平陽公主淩亦凝,她性情傲冷,不甘任蕭國國師發現,逼迫前往廣上內城,故趁夜‘溜’出‘圍陣’,半路發現達那樓一行人,炙炎彬故意顯露行蹤,誘其深巷聚頭。


    原來,炙炎彬與淩亦凝是故意引達那樓等人會麵,知其真相,達那樓與乙幹感慨萬千。


    隨後,達那樓將之前蕭啟大戰全役所知過程快速告之炙炎彬,語氣不乏驚歎,形容過程更是屢次感慨。


    聽罷,炙炎彬沉默許久,再才開口,告之達那樓與乙幹,他與公主此番前來,本是奉命援啟,亦與他們遭遇相同,都沒料到蕭軍動作神速,居然一夜光景滅了一個國家。


    若不然……


    大家同時沉寂,各有所思。


    淩亦凝一直一旁坐著,隻是聽。軍事軍情,戰前戰後,分析解剖,諸如此類,都是淩亦凝最不喜歡研究的。隻是為了淩皇胤,為了那個一心為她的皇兄,淩亦凝才鎖緊雙眉的認真去聽。


    不會的東西,她可以學;不懂的東西,她可以問;討厭的東西,她亦可以為了她的皇兄……去喜歡,去了解,去熟悉。


    比如……思考。


    可惜,聽了半天,見大家沉默,淩亦凝更無話可說——她壓根就沒聽出什麽中心思想來。


    蕭打啟,啟迴擊;啟圍城,蕭援救;明麵上啟有雪原後軍40萬做靠山,暗下裏卻不敢妄評勝敗,淩皇胤以防萬一,令炙炎彬趕赴衡陽,隨時出手增援。蕭卻一夜之間滅殺啟國21萬大軍,再挫雪原國8萬突襲軍,一夜成名,滅啟吞並,吃下了整個啟國。


    這種不可思議的巨變怕是天下諸國都會瞠目結舌,震驚不已吧!


    然後呢?


    然後炙炎彬帶著她就兩人偷偷摸摸的跑來了廣上城。目的很簡單,伺機勘察,了解敵情,若有機會,力弑金炫澈,杜絕後患。


    再然後呢?


    再然後就是金炫澈真的冒出來了,居然派人大搖大擺的衝去客棧恭請她們進內城。


    嗬嗬……機會麽?能近金炫澈的身,亦可當場殺死他?


    不,淩亦凝沒有那樣的自信。若她沒和他打過,她可能冒險一試……但她已經和他打過一次了。隻那一次,她深刻體會到淩亦凝這身體與她自己本體的差距有多大。


    如同鴻溝一般,遙不可及。


    現在的她,對付普通高手沒有問題……唯獨說去與金炫澈對打,她不敢妄下斷論。更何況,進了內城,等同赴了‘鴻門宴’,不定誰要殺誰。


    送死的事,她淩亦凝絕對不幹。想要與現在的金炫澈抗衡,務必練就出曾經冰蝶的勁肌之軀,方有可能。


    炙炎彬說不過她,隻好跟她一起‘溜’出了‘圍陣’。


    現在,在淩亦凝眼裏看來,炙炎彬是遇到了‘朋友’,或是說兄弟——雪原國的大將軍乙幹。他們二人關係匪淺,不管怎麽看,兩人眼中都是滿滿的真誠,毫無防範與虛偽,與炙炎彬和北司命相比,明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淩亦凝在想,啟國亡了,雪原便岌岌可危了,在地圖上,雪原國與軒轅國再不是隔著一個小國,而是一個伸出了前爪的大虎之國——蕭。日後,若蕭國真的攻打雪原國,軒轅根本無法援助,大軍前往必橫跨蕭國。等於直接宣戰。


    可是,就算那樣,隻怕行軍速度不及,人馬未至,蕭已勝出。


    就像這次,蕭滅啟,居然隻用了一夜時間。


    要怎麽辦?


    淩亦凝淺笑,笑的無奈——她白聽了這麽久,聽了一腦子的東西居然怎麽零散而進的,依舊零散擺著,拚湊不成一張完圖。


    達那樓打破寧靜,望向炙炎彬,又將他與乙幹為何前來廣上內城的原因講了一遍。


    講如何收到君子皓的勸撤函;講進內城後見了君子皓聽他所述全部;講他們已經應了君子皓,隨即撤兵。


    炙炎彬聽罷,點了點頭,終於有了表情,竟是淺淡笑意。


    “怎麽?太將司勘破一線玄機?可否同享?”達那樓很佩服炙炎彬,兩人皆為國之武首,隻是職稱不同,可炙炎彬卻比他達那樓厲害百倍不止。


    不是因為炙炎彬所奉之國乃軒轅帝國;不是因為炙炎彬聞名天下之神將稱號,他佩服他,是因為炙炎彬如此年青時候便已鳥瞰天下,千裏控軍,其智敏銳,立場堅定,視野極遠,深明大義,又威武勇猛,性格更是出奇的灑脫,豪放不羈。


    論人看人,隻看三點:善與惡、喜與悲、狂與妄。


    本性是善是惡;性情亦喜亦悲;遇事豪放還是囂張。


    炙炎彬本性大善、性格爽朗、遇事豪放,絕非囂張。——就衝這三點,達那樓向來由衷敬佩,與年齡無關。


    望向達那樓,接到他眼中真摯,炙炎彬一笑,點頭。


    “這個蕭國國師絕非蠻人,看他天火滅啟,好似酷愛殺戮,本性喜血,實則不然。看他這一步棋下的漂亮,便知他城府幽深。”炙炎彬說著,吸氣坐直,一臉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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