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鈞見裏麵沒大問題,沿著廠房尋了根鐵絲,將生鏽的門鎖撬了幾下,打開一道小縫。

    他把盛磊扶進去後,又從高高的窄窗跳出,將門鎖重新在外鎖好,再跳了進去。

    顧鈞站在他身旁,低聲問:“盛叔,下一步我們怎麽辦。”

    盛磊倚在機床一角,道:“你是打算怎麽辦的。”

    他問得很平靜,就像是在問“晚上吃什麽一樣”。

    顧鈞微俯下身,彈了彈褲子上沾的灰塵。

    ——即使吳隊撞了警車,即使他公然在警方眼皮子底下救走他。

    盛磊也不會相信他們。

    但他顯然也沒更好的辦法,隻能如此。

    顧鈞俯身,尊敬地說:“我認為——尋個法子出境最妥當。”

    盛磊抬了下嘴角,神情絲毫未變。

    他好像還隱隱笑了一下,瞥了眼窗外,順著顧鈞的話往下,道:“這裏離公海有二百多海裏。”

    顧鈞點了點頭,認真解釋道:“現在青海往國外跑的路,肯定是層層封鎖,咱們隻能轉一下從海上走。”

    盛磊“嗯”了一聲兒,拿起礦泉水瓶喝了口水,淡淡地望著他。

    顧鈞也沒再多解釋。

    兩人沉在黑暗中,耳邊一直都是外麵“轟隆隆”的機器聲,震耳欲聾。

    終於等到了廠房下班點,聲音一停,倒讓人有些不習慣。

    “小顧?”盛磊忽而開口,聲音平緩。

    顧鈞很快睜開眼,“是。”

    盛磊轉過頭來,自黑暗中細盯他幾秒,眼眸深邃,問:“婚禮上那批警察,是你招來的?”

    他神色平靜,答道:“不是。”

    盛磊淡淡一笑。

    顧鈞臉色仍沒什麽變化,隻道:“如果是的話,我又何必費盡周章再救您。”

    盛磊聽了這話,慢慢斂了笑容,沉聲道:“那吳曉青,你怎麽解釋。”

    “吳曉青?”顧鈞頓了頓,說:“這個您得自己問他,他是您一手扶持上來的人,我不太了解。“

    “那他現在去哪了。”

    “他?”顧鈞勾了下唇,道:“就憑吳曉青那張大臉,警察誰會認不出來,不想個法子支開他,我們怎麽逃得了。”

    盛磊輕抬了下眼皮。

    他嘴唇微微抿緊,但

    沒再往下問。

    顧鈞心底歎了口氣,要不是擔心盛磊一路上不配合——或者搞不好直接自盡之類,他也用不著這樣費心費力編瞎話。

    但明天怎麽帶他到齊城,當真是個極大難題。

    盛磊畢竟不是一個負重行囊——年紀不輕了,身體早被多年的夜生活搞得衰弱不堪;如果真綁好了強硬著帶去的話,他會不會一口氣提不上來,也是不好說。

    那就跟被擊斃沒區別了。

    夜很靜,顧鈞靠在冰涼的牆上,下意識摸了摸褲兜,緊接著他才想起,最後的一支煙也在輪渡上抽完了。

    他歎了口氣,眯一會兒,醒一會兒,偶爾警惕地望向窗外,目光陰戾。

    不知為何,他心裏竟莫名有種奇怪的感覺,亂絲絲的。

    顧鈞強壓下心神,反複告訴自己——這不過是個極小的任務,再簡單不過。對方的搜尋方式他了解,對方的作戰布局他了解,對方的手段他也了解。

    也不需要正麵衝突,隻要躲過就好。

    許久,他揉了揉太陽穴,卻還是覺得十分煩躁。

    他瞥了眼窗外的月光,這才明白這種古怪感覺的來源。

    因為,心底有了牽掛。

    ……

    清晨六點,正是工人們上工的時刻,外麵熱鬧起來。顧鈞低聲道:“我去看下情況,順便搞些吃的,您再休息會兒。”

    盛磊點下頭,靠著機床睡一整夜,並沒讓他體力恢複多少,臉色照舊慘白,形容枯槁。

    顧鈞從窗戶翻出去,摸了下閉合的門鎖。

    盛磊一人走必然是死,他倒也不擔心。

    顧鈞低著頭,迅速翻出廠門,沿著路口走去。

    不同廠服的人從出租屋裏出來,分別朝各個廠子走去,還有些住宿舍的,一臉的疲憊厭倦。

    看上去一切照常。

    他算了算時間,吳曉青那邊也差不多了。天一亮,吳曉青留下的那些蹤跡,必定會引著人著重從那條路搜尋。

    顧鈞隨便買了點饅頭,往迴走去,準備上路。

    他目光一掃,忽而看見遠處的海麵上有一艘小型遊艇。隔得較遠,他並不能看得十分清晰。

    但他可以確定,昨天抵達濱市,那輛遊艇絕不存在。

    顧鈞輕抿下唇,冷嗤一聲,警察沒跟來,倒跟來了一堆蟲子。

    顧鈞腦海中驀然飄過那個伴郎的臉。

    也難怪盛磊一直那麽沉穩平靜,他手底下還真有那麽幾個忠心又不要命的。

    顧鈞平複了下心情,左手握成拳,慢慢往車間走。

    他原是參加婚禮的,全然沒想到會出這個狀況,雖然換了身衣服,但什麽武器都沒有帶。

    當然,他也沒有資格帶。

    顧鈞腳步頓了一下,微微閉了下眼。

    車間緊閉的門鎖被碰過,高而窄的窗口上也依稀有腳印,雜亂不清。

    他想了想,幹脆直接開了門鎖,正大光明地進去。

    氣氛一瞬間降到了冰點。

    他開門時外麵的陽光帶了進來,呈一塊兒多邊形。

    中間一道他的陰影,被拉得很長。

    除了那道他的影子,還能看到五個人影呈包圍狀,將他緊緊圍了起來,手上都握著五四式,直指他額間。

    保險是上好的,隻等扳機扣下的那一刻。

    盛磊從青灰色的車床邊站了起來,平靜地望著他。

    “小顧。”他緩緩開了口,眼底如一彎深潭,看不清楚。

    顧鈞動了下喉嚨,聲音帶了幾分沙啞,道:“盛叔,我是真要帶您出境的。”

    盛磊鬢角的白發亂了一些,卻沒答話。

    顧鈞站著沒動,自然也不會反抗,低垂眼眸。

    盛磊和他對視幾秒,目光一凝,忽而想到了什麽。

    他臉色緩和了幾分,慢慢地道:“昨天在輪渡上我話隻說了一半,一直都沒有跟你講完。”

    “盛爺!”為首那人脖子上有一道紋身,正是當日的伴郎。他將槍口抬了抬,有些著急:“現在不是……”

    盛磊擺了下手,和聲道:“沒關係。”

    他轉向顧鈞,語速不急不慢,還真講了起來。

    “當時被判了六年,我在牢裏坐到第三年初,這件事才有了轉機,給我減了刑。”

    “但因為這一塊三毛錢,我坐了三年零六個月。”

    顧鈞低眉斂目,認真聽著。

    “我出來後野心就沒了,想隨便進一個廠裏混口飯吃;但招工人員直白地告訴我,他們不會接受有前科的人。”

    “其餘的單位更是如此,有的還故意找了些別的原因,特別可笑。

    “在他們眼中,我永遠都是個搶劫犯。”

    顧鈞皺起了眉,“您到底想說什麽。”

    盛磊的兩手背在身後,從頭到尾將他細細打量了一遍。

    最後,他一字一頓地說:“人一旦走錯了路,可能就再迴不了頭。”

    顧鈞微頓,陡然想到吳曉青的話,眸色暗了一些。

    “無論你之前是怎麽跟吳曉青計劃的,現在送我們出境。”盛磊擺了下手,示意所有槍口朝下一些,繼續道:“我隻有這一條路,你也隻有這一條路。”

    “遊艇就在下麵,這裏距離公海有二百海裏左右,他們可能躲不開海警——”盛磊說到這裏,朝那幾個人掃了一圈,“但你肯定能。”

    “出境以後怎麽安排,你心裏應該也有數。”

    顧鈞揚了揚眉毛,並沒說話。

    最後,他歎了口氣,用手指點了下太陽穴,無奈道:“盛叔,我本來也是打算出境的。”

    他這句話說得極真,聽不出半分虛假。

    “我原還想偷艘船來,現在倒省心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

    二十分鍾後,他被帶上了那艘商務遊艇。

    遊艇布置得相當奢華,鋪著厚軟地毯,甚至還有廚房和起居室,導航和通訊設備一應俱全。

    這種一般都是柴油機,馬力較大,在海麵上速度確實不慢。

    他隨手摸了下艇身,估摸用的是凱夫拉材料,搞不好還有玻璃鋼夾層,倒是適合長時間航行,性能也很不錯。

    顧鈞雙手握緊舵輪,瞥了眼一旁的航速表和轉速表,隻覺得特別熟悉。

    鼻尖灌滿了海的味道。

    最後,他抿了下唇,有點嫌棄地看著那個緊貼著他的伴郎。

    那人手上的五四式一直抵在自己腰間,怕路上引人注目,身體也挨得極近,汗珠子都要滾進自己衣服裏了。

    本來這衣服就足夠惡心了。

    “大兄弟,稍遠點。”他懶懶地說了句。

    伴郎完全沒動,身上的大塊肌肉依然緊靠著他,額頭上的汗水還滴滴淌了下來,打在顧鈞的肩膀上。

    “鈞哥,衣服不錯啊。”伴郎低頭瞄了眼,忽而打趣道:“之前見過那誰穿過來著,華子?”

    顧鈞沒答,目光順著看向後麵的盛磊。

    盛磊那件褂子在陽

    光下有些閃,還反著光,特別顯眼。

    伴郎盯了幾秒,這才反應過來,神情一時有些訕訕的。

    就在這時,顧鈞突然開了船,馬力確實很足,“嗖——”的一聲,往海麵上迅速飆去。

    伴郎沒注意到他的動作,被嚇了一跳,手中的槍差點走火。

    顧鈞搖了搖頭,仔細思索了下附近的海域情況。

    他眯起眼,陽光灑在海麵上,波光粼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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