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三想了想:“何不讓那牧童和他徒弟陪你……”“牧童?”謝九樓愣了半晌方才反應過來,不覺笑道,“他二人身份特殊,不便卷入大渝朝堂中來。白斷雨超然離世,從不過問各朝紛爭,如今與我同行,一來是陪他愛徒,二來起初也不過是解決楚氏劍的鎮壓問題,至於楚二……他是大渝皇子,更不該插手我朝中事。焚倀一旦功成,迴去天子必定暴怒,我不能把他們牽涉其中。提燈日漸體弱,我不放心。晏光就很好。”正說著,言三同謝九樓走到他營帳前。晏光已在外候著,今夜正好是洛橋值夜,兩個人不知在聊什麽,說得很起勁。見謝九樓到了跟前,晏光正要起來,被一個手勢示意。謝九樓道:“我進去拿點東西便出來。”晏光頷首:“是。”說完方瞧見謝九樓身邊還站了個一身勁裝的紅衣姑娘,麵相英氣,儀容俊凜,隻身板窄瘦些,卻真是多少巾幗男兒也比不過其三分氣場。“這便是你那副將?”言三睨道。“不錯。”謝九樓答完,晏光便覺一道目光如劍光般掃來,其間寒意叫他不由得錯開了眼睛。眼見謝九樓要撩開帳子進去,晏光這才突然記起什麽,忙道:“九爺,裏麵……”話音未落,白澤從不遠處跑過來,迎頭就往帳子裏衝,剛一徑跑到帳子麵前,渾身一抖,忽覺哪裏不對勁,刹住了步子。白澤順著那股直覺緩緩抬頭,對上言三的意味深長的視線:“白澤?你膽子倒挺大。”白澤打了個顫,掉頭就跑。言三提腳便追:“還不迴去?當真不知死活!”追逐聲漸遠,謝九樓打起帳簾,愣了愣。白斷雨和提燈坐在榻上小幾的兩側,腳邊一地酒瓶。提燈挽著袖子把手翻麵擱在幾上,白斷雨閉眼診脈,搖頭晃腦道:“嗯……快了快了,就是今晚……”“老頭子!”謝九樓一聲低喝,榻邊倆人一哆嗦,迷迷糊糊睜眼。白斷雨目光穿過半開的帳簾子望向遠處,乍然睜大眼,又甩了甩頭:“我怎麽……瞧見……山鬼了……”謝九樓動作一僵,把簾子放低了點:“山不山鬼的,自己出去看。”“去就去。”白斷雨撇下提燈,一溜煙竄出去。謝九樓放下簾子,負手站在門口,冷冷望過去。提燈眼神不太清明,醉了更是呆板,瞧不懂謝九樓的眼色,卻憑直覺往床鋪最裏邊縮。謝九樓一咬牙根,穿過七零八落的酒瓶子徑直到床前,傾身下去,一掌撐著床板,一掌捏過提燈下頜對著自己,左右檢查道:“喝酒了?”提燈眼下兩側浮紅,直直對視謝九樓的眼睛,不吭聲。“自己喝的,還是老頭子叫你喝的?”提燈往後躲,謝九樓指尖一用力,他皺眉,不敢動了。對峙少傾,謝九樓站直,居高臨下道:“出來,坐好。”提燈搖頭。謝九樓麵色一沉,伸手把提燈腳腕往外頭扯:“坐出來。”提燈被扯得半出不出,一腳擱床上,一腳點著地,坐在床沿邊,木木的,時不時往謝九樓臉上瞄一眼。謝九樓氣不打一處來,驀地撒手,一言不發盯住他。過了會兒,他揣摩著,自個兒磨磨蹭蹭坐出來,扯扯謝九樓衣角,挨到謝九樓腿邊,一偏頭,抱著謝九樓德腰埋頭休息。提燈甕聲兒道:“今晚……”謝九樓蹙起眉:“今晚?”提燈埋頭支吾半天,忽道:“小提燈。”謝九樓:……他微微一怔,隨即耳根發起燙來。謝九樓下意識側頭看看外邊,摟住提燈腦袋,又摸摸提燈整片發燙的臉,手指捏在提燈耳垂上,把嗓子壓得極低:“什麽小提燈?不是說好不亂說?”“老頭子……”提燈已在半夢中,嘴唇張合道,“說今晚,小提燈,就出來。”謝九樓忍著氣,斥責不能,還得哄著眼前的醉漢。隻心腸一轉,順著這話忽悠:“別聽老頭子胡謅!他自己都沒小老頭子,憑什麽說你能有小提燈?”提燈許是沒聽懂,沉默一瞬,忽抬起頭來:“你也說。”謝九樓:……他歎了口氣,還想糊弄,短短幾息,提燈的唿吸已平穩勻長。謝九樓見此,便屏了息,放輕動作,把提燈安置在枕上,轉身要走,才發覺自己衣角還被提燈扯在手裏。他迴頭一看,提燈已睜開眼:“荼蘼?”“嗯?”“什麽是……荼靡?”謝九樓重複道:“荼蘼?”提燈凝視著他。他見提燈不得解答便不罷休,隻得又坐下去,耐心解釋道:“一種花。很好看的花。”二十一年前,時值四月,荼蘼盛放,謝九樓出生在謝府。謝父嫌他生在這花開的時候寓意不好,便命人把謝九樓院子裏所有的荼蘼都鏟了去,自此謝九樓想看這花,總要悄悄翻過牆頭,到別的院子裏看。提燈問:“家裏,會開?”“會。”謝九樓說,“隻是這花不好,我不太喜歡。你想看?”提燈搖頭:“你不喜歡,我不看。”謝九樓無奈笑笑,輕輕把提燈護著小腹的手拿開,低下頭去抵著彼此鼻尖:“等咱們迴家,明年看。”提燈眼神閃爍了一瞬,慢慢暗下去,不再吭聲了。謝九樓見他還攥著自己的外衣,便脫了下來,放進提燈懷裏:“衣裳涼了,我就迴來了。”他走去拿燈,臨出帳子止步迴望。提燈抱緊他的衣裳,蜷成一團,埋頭背對著他。謝九樓暗道,以後再不能讓提燈沾一滴酒。出了帳子,晏光正和洛橋有說有笑,聽見謝九樓的腳步聲,立時便走了過去,見謝九樓手中提著一盞宮燈。“走吧。”謝九樓吩咐。晏光隨他上了馬,突然想起什麽,衝洛橋道:“洛橋,今夜天冷,早些迴帳子吧。”說完便同謝九樓飛馳出營。耳邊朔風獵獵,謝九樓一路策馬,隨口問道:“你們聊些什麽?”晏光身形不著痕跡地一僵,嗬出一口氣,笑吟吟道:“說起我的名字。”“名字?”謝九樓道,“你告訴他你這名字的由來了?”“是。”晏光本名不叫晏光,十年前他父親為了口軍餉錢,把他扭送到報名處去當兵。他爹出發時還特地找人算過,說得改個姓,才能飛黃騰達。老人家信上頭了,給晏光改名換姓,用了現在這個名字,如今宴光果然做了謝九樓的副將。他沒告訴謝九樓,一同被父親改了姓送去當兵的,還有他的親生弟弟。他改姓晏,弟弟改姓了莫。父親為了兩兄弟不忘根,不能同姓,便給取了同一個名。他叫晏光,弟弟叫莫光。晏光還沒說的是,他弟弟莫光,與謝九樓有三分相像。第84章 8484.謝九樓乘著夜風一路照謝中鷗當年留下的羊皮地圖朝漠塹腹地奔去,宴光緊隨其後,像兩道穿梭在黑夜的鬼影。最後那入口,竟是在一平平無奇的亂葬崗上。宴光隻道:“這麽多墓,如何得知哪一塊是當年祖爺留的?”謝九樓隻沉著眼說:“找吧。”漠地陰寒,月光明滅,他二人執火搜尋,耳邊風聲如泣如訴,最後謝九樓停在一塊方方正正的木牌子前。上書:謝氏雲平,長眠此處。宴光在那邊找著,發現他停下,便過來。“雲平是當年謝府的一個老奴,據說先祖研究出不死倀的那晚,母倀突然發狂,是他夜裏點燈時察覺不對,尋到密室,恰見那一幕,飛身擋在先祖麵前。雖救了先祖一命,卻變成了倀鬼。如今應當也埋在這墓下。”謝九樓衝宴光道,“去馬背上拿鐵鍬來。”宴光拿來鐵鍬,謝九樓把燈放在腳邊,那琉璃燈有感應似的,趁勢亮了幾分,光暈將一塊墓地團得明澄澄的。兩個人彎腰鏟土,不多時,就見著底下木板露出點兒皮。宴光道:“竟當真是棺材。”他望向謝九樓:“會不會挖錯了?”謝九樓鎖緊眉頭,隻道:“接著挖。”待把麵上的陳土掃盡,宴光“咦”的一聲:“這棺材也太小了。”謝九樓看了看,這棺材不過尋常男子一人肩寬,另一側便是小臂長度,四四方方,不甚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