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樓一把將人放開,摟到身上,提燈就把臉埋在他頸窩,一個勁兒聞。他又問:“難受得緊?”手已經開始往二人下頭探。“不在這兒做。”提燈聲音模糊,“等離開……你再讓我靠會兒。”又是許久,外頭傳來拖遝的腳步聲。倆人先後察覺,便穿好衣裳出去,果真是薑昌。便道:“迴來了?把人送到家了?”薑昌頗疲累地點頭。那婦人本是從府裏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偷跑出來,薑昌要把人送迴去,還得神不知鬼不覺趁人不注意時才行。“吃過晚飯了?”薑昌問,一瞥到提燈,便蹙眉,“屋裏不透氣?臉怎麽紅成這樣?”“吃過了。”謝九樓咳嗽一聲,往灶房去,“給你留了些飯菜,我去熱一下。你休息一會兒。”薑昌應了一聲,實在勞頓,便沒推辭。正坐下接過提燈遞來的水,就聽提燈問:“這姨娘……是囡囡什麽人?”薑昌喝水的動作一頓,一飲而盡後方道:“囡囡的娘親。”提燈不動聲色接過話:“既是你們的娘親,怎麽沒和你們一起住?”薑昌含糊其辭:“囡囡親爹死得早,姨娘二嫁後也曾把她帶進府裏,那時我已成年,自不必跟著。可囡囡畢竟不是那府裏親生家養的丫頭,吃了不少委屈,我看不下去,就把她接了出來。”“如此,你便不要她見她?”薑昌不語,隻起身去灶房:“我去看看飯菜怎麽樣。”--------------------《論怎麽不費一個字的功夫打翻謝九樓的醋壇子》提燈:我倒不是心疼別人……第11章 1111.飯菜燜在鍋裏,拿蓋子蓋著,涼得不算快。謝九樓正燒水,薑昌跨過門檻進來,打算伸手幫忙,恍然瞥見囡囡房門虛掩著,心下一惕:“囡囡吃了嗎?”謝九樓坐在灶前燒火:“下午給她送飯,到了門前她不開門,也不應聲兒。沒多久就聽見裏頭有動靜,我和提燈生怕她摔了,又喊了幾聲,顧不上別的就破門衝進去。結果人沒見著,窗戶倒是破了個大洞。便隻當她偷跑出去玩。入夜又出去找了一圈,都不見人。”薑昌一聽,抬腳就往房裏去。不過片刻,便急匆匆跑出來,要往外頭去:“囡囡不見了,我去找她。”謝九樓攔著:“周邊沒什麽密林,也沒幾戶人家,囡囡大抵不會有事。如今夜深,你出去了,反而徒增風險。”薑昌慌不擇言:“我不是怕她有事……”話到一半,覷見謝九樓神色,驚覺失言,隻道:“反正我得去找她!”提燈踱步進來,將自己放在房中那盞琉璃燈遞給薑昌:“既要出去,就把這個帶上。晚夜黑涼,也免得瞧不清東西。”薑昌知道這寶貝絕非俗物,可眼下提燈說得正是,況且他第一件要緊的是找到囡囡,沒點穩定照明的工具還真不不是辦法,因此隻得千恩萬謝地接過,餘話不說,囑咐二人早些歇息,便冒黑衝了出去。一踏進夜幕,他手中琉璃燈內便燃起一株火焰,光暈照亮周邊兩丈有餘的景物不成問題。薑昌一出去,屋內二人對了個眼色便準備跟著,還沒跨出門,聽得囡囡房裏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叫。當即迴身進去,一入房門口,便停下來了。白日那婦人不知怎的竟又迴來了。眼下蓬頭垢麵,發髻淩亂跪在床帳麵前,腳下滿是汙泥,連鞋都跑掉一隻,正撲在床帳處泣不成聲。想來是薑昌才把人送迴去,趕家來的路上沒留神,又叫她溜出來跟著了。隻是不知道這會子哭成這樣是為什麽。囡囡不在房內,護她如薑昌,第一反應也隻是出去找找。天下母親係心女兒是常事,可這麽個任女兒在府裏吃盡苦頭,連外頭大哥都看不下去的娘,此時又是做什麽?謝九樓還進退為難,提燈站在門檻處,目光卻凝在床帳裏頭。他二人站在位置幾乎齊牆,那床帳裏外兩層,如此角度也看不清它遮住的是什麽光景,隻能瞧見囡囡娘親趴在什麽東西上不出意外應當是床。提燈拉著謝九樓過去,破窗飄進來的夜風把層層床帳吹起邊角,及至走到婦人身後,他才看清床帳裏頭究竟放的什麽。一口棺材。“他不是騙我……”婦人埋臉在棺材邊,手中絹帕已濕透半邊,拍著棺槨,一遍一遍重複,“他不是騙我……”“他說什麽?”提燈問。她抬眼看了看來人,見是提燈,臉上舊痕未幹,又湧新淚,隻斷斷續續道:“他說……‘你既殺了她,就當她死了吧’!”一句說完,竟像耗盡她最後力氣,連跪都跪不住,轟然坐倒在低,一味癡傻重複:“囡囡……我的女兒……我的女兒……”提燈聽了又問:“既是你的女兒,為何要殺她?”婦人已哭脫了力,拿帕子拭幹淨淚,橫眼掃來:“你懂什麽?你沒有女兒……你不是女兒……你懂什麽?!”說他不懂,提燈這句還真的不懂。他掃顧一眼窗外,說:“夜深了,你不要隨便出去。在這陪著囡囡也好,去屋裏休息也罷,我們先去找薑昌。”婦人隻低頭哭泣,並不言語。循著薑昌蹤跡往外走的路上,謝九樓問:“你有什麽想法?”提燈沉著眼,說:“那位姨娘傷心模樣不似作偽。我隻是想不通,她既這麽愛著囡囡,又為何要殺了她。”“這沒什麽想不通的。”謝九樓道,“虧你平日腦袋瓜子靈光,這時候又笨起來了?天下母親,舉自己通身之力,隻要能給孩子最好的,一定不會擇次從之。她殺了自己的女兒,隻怕是因為……囡囡如果活著,要麵對比死更可怕的事情。”“也許吧。”謝九樓似乎聽見提燈輕笑了一聲:“我又沒有母親。”“什麽?”“沒什麽。”提燈道,“我說,世上還有什麽事,能比死更可怕不成?”“你沒見過。”謝九樓想起自己曾在娑婆世間那二十幾年,見過太多世事難料,“世上生不如死的事,多如雲煙。倘或熬過去了,迴頭時就會說活著還好;倘或熬不過去,舍掉一條命,倒成了解脫。”“不。”提燈突然開口,謝九樓一愣,轉頭看過去,卻看不清身邊這人是什麽神情。隻聽提燈冷冷道:“我在乎的人,我不要他死。哪怕他枯對山川日夜煎熬,深恨歲月困苦,我也要逼著他活。”-薑昌舉燈找了半宿,周邊荒郊全然不見任何身影,正愁眉不展之際,天邊浮雲過月,把黯淡多時的夜色忽地鋪亮了一層。風起才有雲湧,他側耳一聽,自己方才經過的一片草叢竟有和周邊樹葉時不同頻率的沙沙聲。他沒轉身,隻退著走迴去,退到差不多的地方,向左猛地一瞧叢林黢黑,一團濃墨般的霧氣躲在草堆後麵,兩隻偌大的紅眼睛透過縫隙盯著他,略顯無措。似是猝不及防被他發現,躲閃不過,隻能呆愣在那裏。薑昌一望過來,它就眨眨眼,一動不敢動。“囡囡。”他輕手輕腳走過去,朝那片比夜色更深的團霧招手,“出來。”那黑氣見他過來,眼裏將信將疑,猶豫片刻,還是往後縮。“是哥哥。”薑昌停下,微微彎腰,把琉璃燈舉到自己臉頰旁邊,哄道,“瞧,是哥哥。囡囡別怕。”嵌在黑氣裏的一雙豎瞳慢慢睜大,上下來迴把薑昌看了個遍,又過許久,響起一聲小女孩兒委屈的哭叫,細細的,小小的,黑氣一下子竄出來將薑昌裹住,縷縷黑煙猶如手腳,扒在薑昌身上再不撒開。它力氣太大,薑昌差點被撲得一個踉蹌,穩住過後,便趕忙把它抱緊,笑著哄道:“好啦。哥哥不是出來找你了?那麽大晚上都躲在哥哥後麵,白叫我擔心。”眼見著兩隻眼睛就要耷拉下去,薑昌又說:“餓不餓?哥哥帶你迴家?”此話一出,霧裏邊兩眼立時亮起來,上下點了點。薑昌道:“來,到哥哥背上來。”黑氣便轉了個向,先時是在薑昌懷裏的一團,“手腳”黏在背後,一個眨眼,正身便滑到薑昌後頭,又伸出幾縷扒在薑昌肩上和腰間,像駝起來的娃娃包袱。薑昌正說著:“走咯。”一轉身,提燈和謝九樓迎麵走來。謝九樓還圍著提燈喋喋不休念叨個沒完。“……所以他要死了你才去找他?”“……你去了他就能活了?”“……就因為這個?……你是迫不得已的對不對?”“……他都要死了你就別逼著他活了……強人所難不好……”提燈看起來雖然沒什麽表情,但似乎很想大翻白眼。注意到薑昌,二人便停下。兩邊互相凝視彼此,看樣子提燈他們對囡囡的身份並不意外。三人正對峙著,薑昌身上的黑影先不安起來,意欲要跑。“別怕……囡囡別怕!”薑昌安撫,“哥哥在……什麽都別怕。”他看向對麵:“你們其實早猜到了。”“也並不算太早。”提燈站定不動,見薑昌背上囡囡安穩下來,才開口道,“不過比你迴來早幾個時辰。心中有些疑惑,便想開門見見你阿妹。”薑昌沉著臉:“你們嚇到她了。”提燈眼風過了一遭薑昌神色,不輕不重道:“前日我二人過河,被你阿妹用拉入水中,幻術迷了腦子,差點溺死。要追責,隻怕也輪不到你先。”薑昌似要反駁,於理又虧,隻咽了口氣道:“那日是她不對。水下孤寂,她淘氣過頭……我已責罵過了。”囡囡似是聽累了,一團霧氣趴在薑昌後背,絲絲縷縷從薑昌肩上垂下去,兩眼昏昏欲睡。“責罵?有什麽用麽?”提燈不留情點破,“我二人當真被你救上岸了?還是依舊溺在水裏?”薑昌不說話了。他向後看看,隨意找了塊空地坐下。囡囡從後側悄悄鑽到他懷中,背對著提燈和謝九樓,眼睛靠在薑昌肩頭,望著黑天眨眨眼,眨了沒兩下就含糊呢喃幾聲,沉沉睡去。永淨燈在囡囡攀上他的那一刻起便更亮了些,薑昌把燈一手抓頭,一手抓尾,緩緩轉著圈,目光定格在琉璃罩子裏怎麽轉都巋然不動的那簇火焰,說:“你以為,我不想讓你們上去麽。你們若是能上去,那囡囡也能上去。囡囡若是能上去……就是死……”也算一份解脫。薑昌長長舒了口氣:“方才在家中,你試我,我聽出來了。不錯,姨娘是囡囡的娘,不是我的。囡囡也不是我的親妹妹。我跟她們毫無血緣。囡囡,隻是多年前,才出生不久,就被我買走的丫頭。”第12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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